自从发现布拉特被羞辱的尸体后的那天早晨起,书房便一直紧紧地封锁着。此时,梅加拉、波恩、埃夏姆、埃勒里、亚多力教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书房。斯威特船长已经回到码头上,而布拉特母女及林肯待在自己的房间,邓保罗医师则已经不见踪影很久了。
梅加拉在大家搜查时退到一边思索着——这次不再是表面化的例行检查,而是大规模、地毯式的搜查。埃夏姆把书桌翻转过来仔细搜寻着,桌上的文件,纸张撒满一地;波恩也主动检查每一样家具;亚多力教授来到大钢琴边,细心地翻动陈列在架上的乐谱。
立刻有了发现——不!或许不能谓之为发现,这东西也许就是威鲁亚·克洛沙克刻意显露的线索。不过,姑且就把它当成发现吧!这该是个重大的关键。在警官身旁来回踱步的埃勒里,偶然,其实也不算偶然,只是灵机一动,将长椅的一角拖到书架的墙边,把原先搁在地板上的椅脚,拖至中国地毯上,就在这一刹那,他失声地叫了一声,迅速蹲下身,注视着藏在椅子下面的“东西”,埃夏姆和亚多力教授都趋身过来,而梅加拉先生仅是略微探头瞧了一下,一点也没有想移动的意思。
“这是什么呀!”
“真是个大错误!”波恩喃喃说着,“在这么明显的地方竟留下这个污点!”
“是血迹!”埃勒里小声地说,“如果‘经验’这位‘老师’不像教授那么差劲的话,我想是不会错的。”那是风干而略黑的污点,在金黄色的地毯上如同封蜡般既不精细又不好看,而且相当惹眼,在附近不到几寸处,有着被重物压印的四角痕迹,那是桌子或椅子长时间放置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所造成的痕迹,但由这痕迹的形状看来,绝不是躺椅脚所造成。
埃勒里环视整个房间,视线突然在对面的书桌前停了下来。
“这一定是——”说到这里,他把躺椅移到房间中央。离污点三尺处有另一个相同的痕迹。
“这个污点……”埃夏姆皱着眉,“为什么会在躺椅下呢?第一次来到这儿时,史多林斯说家具完全没有移动过呀!”
“这一点很明显……”埃勒里站起来说着,“什么东西都没被移动,除了这张地毯。然而,要史多林斯注意到这一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埃勒里环视着书房,眼睛突然一亮,没错,他的臆测是正确的。整个房间的家具中只有那张书桌脚和那个凹痕相吻合。他把书桌脚抬高,在桌脚下也有和原先找到的那个四方形凹痕相同的痕迹。唯一下同的,只是这个痕迹不像前面的那么深罢了。
“我们来敞个有趣的试验吧!”埃勒里伸直臂膀说,“现在把这张地毯移移看!”
“移移看?”埃夏姆问,“为什么?”
“只是把它恢复到星期二尚未被克洛沙克搬动时的原状罢了。”
波恩警官喜形于色,大声说道:“畜生!”他得意地叫着,“我终于知道了,克洛沙克想掩饰血迹,可是又怕无法完全除掉,所以才出此下策,对吧!”
“不过警官,你可能只答对部分!”亚多力教授说,“如果埃勒里的猜测是正确的话。”
“没错!”埃勒里平静地说,“为了要了解真相,我们先将桌子移动一下吧!剩下的事就简单多了。”
梅加拉仍站在角落默默听着大家的对话。他没有帮忙的意思。波恩轻易地抬起桌子,搬到走廊上。不一会儿工夫,四个人各拉着地毡的一角将地毯转了一圈,使得躺椅下的部分回到它原来的处所——也就是房间的相反方向——在这一刹那,任何人都能清楚判断,这两个凹痕的正确位置就在书桌脚下,而那块风干的血迹……
埃夏姆睁大眼睛说:“在下西洋棋的长桌后面。”
“嗯,现在这舞台已经变成真正的舞台了。”埃勒里喃喃自语。那血迹位于书桌旁,摺叠椅前两尺处。
“是由后方遭重击的。”亚多力教授兀自说着,“当他独自下着那要命的西洋棋时被击中了。唉!他应该知道太沉迷这种东西是会有麻烦的。”
“梅加拉先生,你认为呢?”埃勒里突然回头望着闷不吭声的航海家问道。
梅加拉耸了一下肩膀说:“那是你们的工作。”
“为了节省时间,”埃勒里坐下,点着烟说,“警官,我们来分析吧!你觉得呢?”
“我还是搞不太清楚!”波恩埋怨地说着,“为什么要把地毯转一圈呢?他究竟想瞒过谁的眼睛?就像你说的,要不是他故意利用梅加拉先生的烟斗,把我们从草屋拉回书房,这件事不是永远都无法拆穿吗?”
“等一等,警官,先让我想一下……嗯!现在大家都非常清楚,很明显地,克洛沙克并没有将这个书房永远隐藏起来的意思。事实上,他以魑魅般的作法,早布置好一切之后,再把我们引来这个房间;而且他也知道,我们在这次地毯式的搜查中一定会发现这个血迹,如果他想把这件事实永远掩饰起来,大可不必在草屋里特意留下烟斗的线索,同时,他也不会笨到让这个血迹以现在这种形态留存下来。因为你们看!”埃勒里指着桌缘的靠板,“在这血迹的正上方有两瓶墨水;假如克洛沙克故意把其中一瓶打翻,那么警方会误以为是布拉特或其他人不小心打翻所造成的污点,而不会去注意到污点下的血迹……他不用这既单纯又简单的方法,却大费周章地移动地毯的方向,使警方在初次检查时忽略了它。而当梅加拉提及烟斗是他的之后,再把警方拉回现场,经仔细搜查下发现了这块血迹。因此,想想看,克洛沙克采取如此复杂的手法,不可能毫无用处的,起码他就赚到一段不短的时间。”
“分析得实在太妙了!”亚多力教授略带焦虑地说,“我只想知道克洛沙克为什么要让我们发现这些。只要让我知道原因,就算要我回老家,我也毫无怨言。”
“老师呀!”埃勒里答道,“请你别那么性急嘛,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测,如果在古代,我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不过,时代不同啦!我擅长的是推理,相信在这个领域中,我不会输给任何人,哈!哈!总之,我们再继续谈下去吧!”他收起笑容,“克洛沙克并不想把犯罪现场永远掩饰起来,他只想拖延时间——这是为什么呢?我想到的原因有三;大家仔细听——特别是梅加拉先生,因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梅加拉点点头,沉重地坐在躺椅上。
“第一,这房间内有某种东西对克洛沙克而言,是危险物,但由于某些特殊原因,他没能把它除去……第二,在这房间内,有某些是克洛沙克带来的,或想放回的东西,可能在凶案的当天晚上,时间不容许他如此做……”
“请停一下!”检察官插嘴说,“你所说的两个原因部很有道理,因为这两个原因都使大家相信避暑用的草屋是第一现场,而分散大家对书房的注意力,也就是说在这一段时间内,凶嫌可以毫无顾忌地接近这个房间。”
“那是个井然有序的矛盾呀!埃夏姆先生。”埃勒里说:“克洛沙克想必早已预料到下列事情,首先,按照他自己的计划,使警方在第一次检查中忽略了血迹,而且让大家误以为草屋是命案现场……不过我再重复一次,这一切他都已经预先设计好了。即使警方不认为这间书房是命案现场,但是这房间一定也会被严密封锁,所以要想自由进出这房间拿出或放回东西部是不可能的。
“如果克洛沙克想再回到这儿,而把草屋暂时当成第一现场,那么,把它当成永久现场不是更好吗?如此一来,他就能有无限的时间去利用;但是他没有这么作——他故意留下让我们回到这个房间的线索——如果我推测的没错,他绝不会如此傻,因此前两个理由都不能成立。”
“这件事真让我的脑袋吃不消啊!”波恩不愉快地说,“太离奇了!”
“你少说话!”埃夏姆骂他,“这和警方粗率的调查法不同!现在,我也承认这么做根本不是解决案件的正途。但是,既然事实已经摆明了,大家非得改变方向不可,所以请继续说下去,我们都在洗耳恭听。”
“警官!你会遭公开谴责!”埃勒里严峻地接着说,“第三个可能性——在这书房中必然有样东西,在命案当天也存在——克洛沙克蓄意想让警方知道这个东西,不过,他希望在梅加拉先生回来以前能暂时隐藏。”
“哇!”波恩拍拍双手,走到前头,“让我离开这里吧!我受不了啦!”
梅加拉侧着身子一直注视这里:“请继续说!埃勒里先生。”
“我们最好尊重凶嫌的意向。”埃勒里继续说,“梅加拉先生,现在,我们要找出凶赚希望在梅加拉先生在场时,让警方找着的东西……各位也知道,”他以冥想的调调缓缓地接下去说,“凶嫌愈是玩弄手段,愈容易犯错,警官,相信这一点你也赞同吧!请叫史多林斯过来。”
当门口的警察唤“史多林斯”时,史多林斯以不失威严的神情快步走过来。
“史多林斯!”埃勒里突然说,“你对这房间的一切应该了若指掌吧!”
史多林斯清了一下喉咙说:“是的,我敢说我和布拉特先生同样清楚。”
“那太好了,请你仔细看看!”埃勒里温吞地环顾四周一番,“有没有增加些什么东西,或是本不该在这里的东西,却搁在这儿?”
史多林斯淡淡微笑着,稳重地环绕书房一周,他敲敲角落,或打开抽屉看看,或翻动书桌上的东西,大约花了十分钟左右检查完毕,说道:“这房间和我最后一次所看到的陈设完全没有两样。只有一件事,除了那张桌子不见了之外!”
大家都沉默下来,末再发问了。
但是埃勒里执拗地说:“真的没有任何多出来或缺少的东西吗?”
史多林斯猛力地摇头:“没有,只有一样东西有异,便是这个污点。”他指着地毯说,“那污点,在星期二我离开宅第前是不存在的。还有下西洋棋的桌子……”
“下西洋棋的桌子怎么样?”埃勒里尖锐地逼问。
史多林斯高雅地耸着肩膀说道:“是棋子的位置有异!当然,布拉特先生在我出去后仍会继续下棋,所以我说的完全没变,就是这原因呀!”
埃勒里松了一口气:“真不愧是史多林斯。你有成为福尔摩斯的天赋,同时有着摄影机般的眼睛……好,够了。”
史多林斯看了正对着墙壁抽烟的梅加拉先生一眼,眼神中似乎有着怨恨。
“现在……”埃勒里精力充沛地说,“我们解散吧!”
“可是究竟要找些什么呢?”波恩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口气说。
“你在说什么呀!警官,要是我们知道就不必找了呀!”之后,房间内的气氛相信除了梅加拉先生外,任何人都觉得很滑稽,因为梅加拉先生似乎独缺“笑”的细胞。房间内四个大男人趴在地上,俯在墙上,敲敲地板,或是检查座垫内的东西,椅子,躺椅、书桌、下西洋棋的桌子等物的脚底、把手……
他们那种拚命寻找的模样,简直像《爱丽丝梦游奇境》中的一幕。十五分钟的搜索仍徒劳无功,埃勒里精疲力竭、汗流浃背地坐了下来,脸上是沮丧的神情,但很快地他便沉浸在自我思考的领域中。他的白日梦看来似乎是场噩梦。
另一方面,不懂得什么是恐惧的教授仍专注地寻找着,他弯曲着高大的身躯,趴在地毯上到处寻找,似乎相当愉快,当他抬头瞥着天花板上古式的吊灯时,“喔!这儿说不定是个与众不同的藏匿处,让我来瞧瞧!”他喃喃说着,搬来一张凳子,爬上去拨弄着水银灯上的水晶装饰。突然,好像是某处的电线或灯管漏电,他大叫一声跳了下来。
波恩嘟囔着又拿起一张纸片,在灯光下察看。这位警官八成在想,或许会有什么隐形墨水字浮现出来也说不定呢!埃夏姆把所有落地窗帘之类的东西仔细翻看,他已经把所有窗帘都卸了下来。波恩警官也把油灯内侧的部分翻出来察看,一切的作为似乎部是迂腐可笑而不切实际的,自然地,这些举动也都白费气力。
四个人都曾一度望向书架上的藏书,但是没有人肯伸出手去调查;一想起这么多书,一本本翻看,如此浩大的工程,大家都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埃勒里突然倚在长椅上,一个人自言自语着:“我们真像呆子!就如同追赶自己尾巴的小狗一样愚蠢……克洛沙克既然希望我们回到这房间来找这东西,那么这东西就一定找得着,因此它绝不可能放在只有天才魔术师及通灵的警犬相配合才能找到的地方,当然,也不可能放在随随便便就可以查出的地方。可是,也不会是彻底调查后仍找不着的隐秘处所。喂!老师,克洛沙克不至于熟悉到连灯的缝隙都了若指掌,所以你找灯只是浪费体力罢了。”
“嗯!那是非常巧妙的地方,但绝不是找不着的隐秘处。”
“哇!真是最佳演说!”波恩嘲弄着,“但,会在什么地方呢?”他全身都湿透了,模样极为狼狈,“梅加拉先生,你知道有什么好的藏匿处?”当梅加拉摇头的当儿,亚多力教授的胡子翘了起来。
埃勒里说:“我父亲、代理检察官克洛宁先生和我三人曾办过类似的案件,那是调查缺德律师猛德·布鲁克被杀的案件——记得吗?——那时正上演《龙枪》这出戏,是在罗马剧场发生的事——”
教授的眼睛突然一亮,快步走向大钢琴的一隅,这地方刚才埃夏姆已经调查过了,但教授看都不看乐谱架一眼,而兀自翻开钢琴盖,开始顺着音阶,一阶阶地用手指弹着,他面色凝重,如同埃勒里在学校时看到的情景一样,有种威而不厉的神情。
“真是分析得非常巧妙,埃勒里!”他一音一音地敲着说,“因此,我获得了很好的灵感……假定我是克洛沙克,要藏的是一个小小而扁平的东西,我却仅有短暂而有限的时间,同时对于这房间所知又有限,那么该藏在哪儿呢?”他停止弹琴——因为他所弹的音调不对,之后他又按了几下,发现仅是变调罢了,于是他又继续往下弹,“克洛沙克原是希望我们发现的,但他却不愿太早就被查出来,因此我注意到钢琴,想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有谁有心情去弹死者书房中的钢琴呢?然而它却是迟早会被发现的,对不?……”
“太完美了,老师!”埃勒里叫道,“连我也无法作出如此绝妙的推理呀!”就在此际,谈话声与音乐同时中断了,教授按的那个琴键顽强地无论如何使力都动弹不得。
“尤里卡。”——亚多力教授不由得说了一句意大利语,此时他脸部的表情犹如刚学会魔术的魔术师,看见自己第一次的试验竟然顺利成功,而感到万分惊讶,且有不可思议的感觉。
大家都凑身过来,梅加拉先生也变得和旁人一样开始热中了。琴键就卡在约四分之一的高度,不上不下。
埃勒里激动地发出尖锐的声音说道:“等一下!”并由口袋掏出小型工具箱,取出一把小起子,插在琴键间的空隙,很快地,夹缝中露出纸片的末梢。
大家都稍微松了一口气,而缓缓地挺直背脊,埃勒里仔细地将纸片剩余部分,小心翼翼地取出。大家围着埃勒里回到书房的沙发椅上,等待揭晓,纸片被压得极扁平,埃勒里轻轻翻开纸片。
从梅加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表情,而其余的人包括埃勒里在内,没有人能解释纸片上以书写体写的内容究竟在说些什么:
万一我被谋杀——有充分的理由证明我将有如此的厄运降临——请立刻调查阿洛约小学校长安都鲁·庞的死因,他是去年圣诞夜遭谋害的,尸体被钉在柱子上,而且头被砍落,死状极为凄惨。
同时通知史蒂芬·梅加拉,无论他在什么地方,一定要他立即回到布拉多乌多。
还有,告知他别误信安都鲁·庞已遭谋杀,他该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安都鲁·庞。
当局若尊重无辜者的生命,请绝对保守这个秘密,一切按照梅加拉的指示,切勿自行采取行动,并全力保护庞及梅加拉的安危。
请务必遵照梅加拉的指示,这一点极为重要,勿忘,要知道敌人是不择手段的狂者。
信上并有署名——此署名与书桌上的笔迹相符——汤马斯·布拉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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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