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铜锣湾,雨非但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大。秋生在巴士站躲了一阵子雨,最后还是冲进雨中。秋生租的公寓就在三越、SOGO等日资百货公司集中的闹区靠海的那一带。那幢房子是20世纪80年代建造的,在到处都是房龄超过30年的香港,还算是差强人意。香港没有地震,所以,到处都是高楼林立,但在房屋的设计上很马虎,感觉随时都会倒塌。香港的不动产比日本泡沫经济时期更贵,即使在这一带买一间老旧大楼的两室一厅,也要3,000万日元左右。在1997年回归盛景时,价格更是现在的两倍。
他浑身淋得像落汤鸡般回到公寓,从长裤口袋里拿出钥匙串,推开入口的防盗门。这幢大楼共十五层,地下一楼到三楼是店家和公司商号,四楼以上都是住宅,秋生住在十二楼。这幢大楼只有一部电梯,每个楼层各有三户人家。三户人家距离电梯出口都很近,分别用铁门隔开各自的空间。用钥匙打开铁门后,秋生才终于来到自己家门口。第一次看到这么戒备森严时,秋生吓了一跳,以为香港和纽约布朗克斯区的治安一样差,后来才知道,中国人喜欢把自己的家围成城堡。也许是因为在广大国土上的村庄,经常受到匈奴和外国人蹂躏的遥远记忆始终挥之不去吧。
秋生租的房子有两间卧室和一个狭小的饭厅兼厨房,是标准的两室一厅格局。家里的碗柜、衣橱和两张床是之前的房客留下的。他一个人住,照理说,只要一张床就够了,但房屋中介叮咛他不要扔。通常,这种格局的房子都是租给一家三口或是一家五口的香港人居住,附有家具的话,下次出租,可以租出好价钱。阿媚每个月都会来小住几天,所以,她把自己的换洗衣服放在另一间卧房。饭厅的桌子、冰箱、洗衣机和电视,以及餐具都是他搬进来后,慢慢买齐的。由于他还没有决定到底要在香港住多久,所以,家里只准备了最低标准的生活必需品。
秋生在1999年年初来到香港,至今已经两年半了。刚开始,他在饭店住了几个月,后来决定要在香港住一阵子,于是开始找公寓。当时,他在上环的一家餐厅认识一个香港大学的学生,他女朋友家刚好经营房屋中介公司,就介绍他租了这个房子。
这里的房租每个月1万港元(约15万日元)。保证金是两个月的房租,再加上秋生没有正当职业,必须用现金预付六个月的房租。由于在签约的时候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秋生还以为自己受骗了。之后,向认识的香港人一打听,才发现他的房租比行情便宜。如果是一般的日本人,相同条件的公寓一个月要收15,000港元。换算成日元,就是25万左右,和在六本木或是麻布租高级公寓的价格差不多。
一段时间后,秋生终于理解了自己受到厚待的原因。对房屋中介来说,秋生是女儿的未婚夫介绍的客人。如果向秋生收取的房租高于行情,等于践踏了未来女婿的面子。无论是好是坏,香港社会就是讲究这种关系。
这幢老旧的公寓内,秋生是唯一的外国人。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问题,但信件的投递就很伤脑筋。秋生来香港之前,把所有的信件都寄往美国的私人信箱。租了公寓之后,原本想把地址改寄到香港的住家,但如果隔三差五收到国外金融机构的月结单,等于在向左邻右舍宣扬:“我很有钱,来抢我吧。”他找房屋中介商量这件事后,房屋中介被介绍他去找陈先生的公司。
秋生把湿透的夹克和长裤脱了下来,晾在厨房,拧干t恤,装进送干洗的袋子,然后,把内衣裤丢进洗衣机,去冲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t恤和牛仔裤,从冰箱里拿出夏威夷柯纳咖啡豆,放进研磨机。这是只有夏威夷才出产的高级咖啡豆,独特的口感和甜蜜的芳香是其他咖啡豆所没有的。这也是秋生唯一的奢侈品。他将滤纸放进咖啡机,瓶装饮用水也准备就绪。同时,他打开了放在饭厅桌上的电源。香港的自来水是硬水,如果不慎喝下,绝对会拉肚子。秋生打开电视,有线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打开电脑,他立刻上网看《华尔街日报》和《日经新闻》的最新消息,并查看了东京股票市场的行情。纽约现在还是半夜,股市情况和今天上午一样。他打开用密码锁住的Excel档案,喝着刚泡好的苦涩咖啡,把从陈先生公司带回来的月结单上的数字输入电脑。香港汇丰银行有15万美元,花旗银行香港分行有5万美元,境外市场的银行有20万美元的定期存款,美国的网络证券公司有10万美元的美国债券和MMF。秋生的总资产为50万美元,相当于6,000万日元。他目前手上没有股票,财产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不出五分钟,就完成了所有的作业。
秋生一看时钟,还不到下午四点。雨势慢慢变小,打开窗户,一阵这个季节很难得的凉风吹了进来。秋生躺在床上,看着满是污渍的天花板,无事可做。
秋生是因为某个偶然的契机,开始做所谓的理财顾问。一年前,他像今天一样无所事事,傍晚之后,就去附近饭店的附设酒吧喝酒。香港人很少抽烟,也很少去外面喝酒。这种时候,聚集在这里的通常都是从金融机构离职,又无法回到自己的国家,而沦入地下经济圈子的欧美人。秋生避开他们,在吧台角落独酌。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东方人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用客气的英语点了一杯啤酒,从皮包里拿出基金说明书,认真地看了起来。秋生从他的动作立刻察觉出他是日本人。
终于,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资料丢在吧台。秋生问他:“那是什么?”这成了他和诚人相识的契机。
诚人不到三十岁,是日本某大电器厂商研究部门的研究人员,这次是来香港参加某位经济评论家主持的资产运作研讨会。这个研讨会的主题是,在香港汇丰银行的外币账户中存入5万美元后,购买某基金,就可以成功投资致富。几乎所有参加者都是这位评论家所写的理财书籍的读者。诚人也参加了在饭店举行的研讨会,但越听越觉得荒唐。
“据说这个基金铁定会赚。”
诚人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把手上的数据递给秋生。这是赫赫有名的E公司推出的系统交易基金。这种保本型基金投资期为十年,只要持有十年期满,即使操作失败,本金也不会亏损,但投资回报率也相当低,对专家来说,是毫无吸引力的商品,却很受入门投资者的青睐。
“那个评论家说,‘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变成有钱人,即使推荐你们买这只基金,我也赚不到一分钱。’真的是这样吗?”
诚人得知秋生有曾经在金融机构工作的经验,便这么问他。听到诚人的问题,秋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好心人卖你基金,却不收取手续费的?这只基金只是把手续费包含在投资额内,这样比较好推销。”
秋生之前向亚洲总代理商的香港经纪人购买这只基金时,曾经仔细研究过该基金的手续费制度。曾经在日本生活数年,会说几句日语的澳大利亚经纪人用图示的方式告诉他,要成为销售代理商,首先要付4%的手续费,之后,代理商可以每年从信托报酬中抽取0.5%的收益。这个澳大利亚人还推荐说:“如果你认识日本的有钱人,要不要也试试当代理商?”
“这只基金的巧妙之处,在于它不是一开始就从投资本金中扣除4%的销售手续费,而是在十年的投资期内,每年逐渐从信托报酬中扣除。如果投资回报率理想,谁都不会在意这种事。所以,销售代理商可以伪装成是手续费免费的无销售费用基金(no load fund)。在金融的世界,诱人的产品绝对有内幕。”
“果然是这样。”诚人露出一副好像解开难题的表情。
“5万美元的4%就是2,000美元,约24万日元。参加这次研讨会的大约有30人,如果每个人都买,就是720万日元。哇,他赚得可多了。”
他当场用心算计算出获利。
“而且,最低投资金额5万美元也是圈套。我当初看相关数据时,针对个人募集是用集合账户的方式,最低投资金额为两万美元。大概是因为觉得两万美元的手续费太少,所以,才擅自加码到5万美元吧。”
“真是心狠手辣,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诚人是计算机程序设计师,平时几乎都住在研究所里,根本没时间花钱。虽然薪水不高,但已经存了1,000万日元。他原本打算拿一半出来换成外币进行投资,刚好得知有这场研讨会,又刚好遇到年假快要到期了,于是,就好奇地前来参加。
“5万美元大约600万日元。虽然并非绝对不会赚,但投资专家不是经常说‘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吗?我在想,如果是诈骗,那我就亏大了,所以,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买。那个研讨会有一种诡异的宗教气氛,大家都显得很兴奋,我反而感到很不自在。”
“基金本身是信用良好的基金公司有系统地在销售,即使买了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这只基金最近净值偏高,再好的基金公司也不可能永久维持良好的投资回报率。购买这种系统交易基金的诀窍,就是逢低买进,逢高抛出。我也差不多想要脱手了。如果你很想买,我可以打电话给香港的经销商,让你申购两万美元。”
秋生提议道,诚人考虑了一下说:
“不,不用了。不过,请你收我为徒。”
秋生吓了一跳,仔细一听,才知道诚人所生活的计算机网络世界中,在自己有兴趣的领域遇到高手时,会理所当然地拜对方为师。对诚人而言,投资就像一种游戏,他的兴趣是如何在不被国税局发现的情况下运用资金。说起来,他并不是投资客,而比较像黑客。秋生认为他的这种个性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你想了解什么?”秋生问。诚人说,他想在国外开一个匿名账户。
秋生叮咛他绝对不能滥用后,教了他一个简单的方法。
“提到境外账户,大家都会想到境外金融市场或是避税天堂,但最近对洗钱的防范很严格,无法轻易开设匿名账户。虽然没有开户人名字的数字账户很有名,但目前即使在瑞士银行,也无法开设完全匿名的账户。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美国为了防止贩卖武器和毒品的恐怖组织用来洗钱。其实,在美国的金融机构,反而最容易开设匿名账户。”
诚人双眼发亮地听着秋生的谈话。
“美国是日本所说的国民总号码制的国家,靠SSN,也就是社会安全号码对国民进行管理。不管是驾照还是银行账户,就连参加玩具奖品的抽签,也需要有SSN。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在证券公司和期货公司等中介公司,即使外国人没有SSN,也可以顺利开户。
“在香港,如果要在境外市场的金融机构开户,一定要本人亲自去柜台出示护照,或是邮寄护照的复印件。但是,护照复印件可以轻易篡改,所以,最近需要律师、注册会计师或是银行负责人证明复印件和护照正本相同,才能顺利开户。同时,还要提供证明自己住址的英文文件。当然,从护照到律师认证,乃至英文地址证明都可以伪造,但这已经是犯罪行为,根本不值得这么做。
“然而,靠SSN进行顾客管理的美国金融机构,根本没有用护照确认身份的习惯。虽然不可能用这种方法在银行开户,但外国人去美国证券公司或是期货公司开户时,根本不需要护照复印件,也不需要地址证明,只要在申请书上签名,把数据寄过去就大功告成了。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现在还这么宽松?”
听到这里,诚人发出感叹的声音。
“这么说,我可以用一个乱编的名字和地址填写申请书后,就在美国的网络证券公司开户吗?”
“只要你把签了名的申请书寄过去,他们很乐意为你开户。不过,你需要知道账户号码和登入密码,所以,至少要收一次信。如今,有些地方也可以用网络寄发每个月的月结单。”
“这种事,只要去租一个信箱就搞定了。”诚人兴奋起来。
“这个方法的好处,在于不需要篡改护照复印件,也不需要胡乱编一个律师的名字,根本没有触犯日本任何一项法律。没有任何一项法律禁止日本国民用化名向美国的证券公司申请开户。至于有没有触犯美国的法律,我就不得而知了。”
“无懈可击,真是太厉害了!”
诚人激动地叫了起来,周围的欧美人已经喝得醉醺醺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诚人完全不在意周围人的冷眼,问秋生说:
“但是,即使成功地开设了假户头,要怎么汇钱进去?”
“你是在问当汇到国外的金额超过200万日元时,金融机构会自动向国税局报备这件事吧?我们可以反向思考,就是当汇款金额低于200万日元时,国税局就根本不知道。你不需要太紧张,可以大大方方地把钱汇到假账户。”
“我在研讨会上听说,从银行汇款到国外时,即使不超过200万日元,国税局也会查。”
“当然,国税局对银行有调查权,如果客人在短时间内,连续几十次密集地汇款到国外,当然会被盯上。但上班族的税金已经从薪水中扣除了,国税局对上班族的资金运用根本没有兴趣。如果你还担心,可以每次在不同的银行汇款。
“如果不想从银行汇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像你这次一样。你为什么会来香港参加这种莫名其妙的研讨会?一方面是因为证券交易法的法律因素,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把现金带过来,不是吗?那个投资专家叫你们花5万美元买基金,其实就是叫你们在不向海关申报的情况下,带600万日元现金出国。比方说,你可以用这笔钱在香港的银行开一个户头,等你顺利在美国的证券公司开设匿名账户后,就可以把存在香港的这笔钱换成美元汇过去,就不会在日本国内的金融机构留下汇钱到国外的纪录。如果汇到国外的钱不超过1,000万日元,用这种原始的方法就可以了。”
“要怎么提取存在假名户头里的钱?”
“虽然网络证券公司可以在网络上进行汇款,但据我所知,只能汇款到用相同名字开设的账户,所以,不能用这种方法。幸好,美国是支票社会,许多证券公司也发行个人名义的支票。只要用这些支票,就可以汇到包括日本在内的任何账户,只是比较花时间而已。”
“你用这种方法开了很多匿名账户吗?”
诚人的口吻简直就像是信徒在跟教主说话:“我才不开这种账户。”
秋生笑着回答说:“大家想要开匿名账户,目的就在于不想缴税。我9年前在美国工作时,已经取消了在日本的户籍,所以,在税法上,我不是日本居民,根本不需要向日本政府缴税。在香港,不仅利息和让渡所得不需要缴税,而且,在香港以外的所得也不需要纳税。即使一切合法,也不需要缴半分钱税金。如果去开什么匿名账户,反而容易招致怀疑。”
“大师,我服了你!”诚人夸张地做出下跪的姿势。
诚人原本打算听研讨会主办人的建议,把日本带来的现金如数存进香港汇丰银行的美元帐户。但是,当时香港汇丰银行还没有网络银行,而且,如果只开设外币账户,无法发行金融卡。如果把这笔钱用来买基金当然没问题,但似乎又不太甘心。
于是,秋生建议他把钱存在当时唯一可以通过网络在国外登入的花旗银行香港分行。在花旗银行开户时不需要介绍人,只要账户内超过3万港元,就不需要账户管理费,所以,只要先存50万日元就没有问题了。帐户的操作和日本花旗银行几乎相同,当地货币的港币活期账户和綜合帐户之间可以自由转换。当然,花旗也会发行金融卡,除了可以在日本国内的花旗银行AtM提取以外,在任何联结国际AtM网络Cirrus(万事达卡国阮组织旗下的品牌之一)的提款机,都可以将港市存款换成日元提取。不仅如此,还可以在网络上确认实时账户余额和自动缴款,还可以把钱汇到香港和国外的金融机构。那个时候,如果想从日本登入账户,绝对首推香港的花旗银行。
唯一的缺点,就是如果听不懂银行专员的英语,可能无法顺利开户,但诚人曾经在美国大学求学一年,这方面应该没有问题。秋生告诉诚人饭店附近的花旗银行铜锣湾分行的地点后,他说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开户。
“对了,我忘了一件事。”秋生说。
“花旗银行和香港汇丰银行不同,你拿日元去银行,也无法存入银行。我不知道你打算存多少钱,我想,你要事先去其他银行或是钱庄,把日元换成港币。”
“但是……”诚人偏着头说,“我打算把这次从日本带来的80万日元换成美元存进银行。我把日元换成港元,再换成美元,就会浪费汇兑的手续费。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避免损失手续费?”
他似乎故意在出难题。此举激起了秋生的玩兴,他不禁笑了起来。虽然也可以直接把日元换成美元拿去银行存款,但这太没意思了。
“虽然我连名字都还没告诉你,但你愿意相信我吗?”
“当然。”诚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秋生从夹克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美元支票簿,确认诚人的姓名拼法后,写了一张给他的空白支票。
“这是我开户的境外银行的美元支票,明天,你拿去花旗银行存款,最快三个工作日,最晚在五个工作日后,就会汇入你的账户。你等一下回房间把80万日元拿来给我,然后,我们一起去前面印度人开的钱庄问一下日元和美元的汇率,再根据这个汇率,把80万日元换算成美元后,我把这张支票给你。我要声明,如果我是骗子,我的账户里没有一分钱,这张支票就是废纸,你的80万日元就泡汤了。”
“真好玩,完全没有问题。”
即使在挤满了醉客的吧台前数着诚人拿来的现金,这些钱也根本无法引起别人的注意。虽然会引起侧目,但这些钱太少了,没有人感兴趣。
秋生确认了80万日元无误后,带着诚人走出酒吧,去看钱庄的告示牌。那天的汇率平均值是1美元兑120.46日元。
不知道为什么,香港的钱庄都是印度人开的。最有名的就是位于尖沙咀重庆大楼一楼的印度人街,这里的钱庄提供的汇率比香港汇丰银行等一般金融机构更优惠。重庆大楼成为从世界各地来的自助旅行者的朝圣地。
“你帮了我很多忙,我付你1元手续费,按照121.46日元的汇率来计算吧。”
诚人说。但秋生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游戏,我不会做这么不上道的事。而且,我拿到的是现金,没有任何风险,你还不知道这张支票能不能兑现。你应该要求,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我必须在汇率上给你优惠。”
秋生从夹克口袋里拿出mail可以匿名申请电子邮件信箱,自从秋生开始流浪生涯后,他开始使用任何地方的计算机都可以登录的电子邮件信箱。去世界任何地方的乡下,只要有一台可以联结网络的机器,就可以收发邮件。
“如果一星期后还没有入账,你写信到这个信箱,我会帮你去查一下。”
听到秋生这么说,诚人很恭敬地道谢说:“谢谢你。”从他很有教养的言行举止,不难察觉到他之前从来没有为钱烦恼过,否则,不可能毫不怀疑地参与这种荒唐的赌博。或者,他只是笨蛋而已?无论如何,对秋生来说,只是玩玩罢了。
第二天晚上,秋生就收到了诚人寄来的第一封电子邮件。他已经顺利在花旗银行香港分行开设了账户,也已经把支票存了进去。同时,他已经成功地从网络上进入账户,第二天就要回日本了。所有参加研讨会的成员中,最终只有诚人没有购买那只基金。当他告诉大家他在花旗银行香港分行开了账户后,主办研讨会的评论家训斥他不要乱来。“结果,我很火大,就暗示手续费的事,他立刻吓得脸色铁青。”
秋生没有回信。
第三天,诚人又寄了一封邮件给秋生,报告他回到日本后,立刻用假名申请了一个私人信箱,并打算第二天去美国的网络证券公司开户。
秋生仍然没有回信。
又过了两天,他又写信说钱已经顺利进了花旗银行香港分行的账户。最后,他还很客气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可不可以请你回信给我?”
秋生回信说:“确认入账,了解。”五分钟后,立刻收到回复:“谢谢你回信。”同时,还在邮件中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即使只是网络上用的名字也没关系。”
秋生想了一下,回信说:
“AKI。工藤秋生。”
这个名字并没有特别的含义,只是临时想到的名字。
之后,他们通了几次信,诚人顺利地在美国证券公司开了匿名账户,并成功地从香港花旗银行把钱汇进了这个账户。他在自己的网站上公开了这个经验,吸引了不少网友。他在信中说,人数多得连他自己都吓到了。“我稍微提到了秋生先生的事,很多人都写信来,希望把你介绍给他们,我很伤脑筋。”接着,他又写了一封邮件来拜托:“我实在无法拒绝其中的两位网友,我可不可以把你的电子信箱告诉他们?”
这时,秋生才发现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诚人在邀请他加入游戏,如果是半年前,面对这种邀请,他绝对会一笑置之。但这几个月来,秋生依然无所事事,根本无事可做。他浏览了诚人的网站,对想要千里迢迢来香港找自己的那些怪人也产生了兴趣。如果说,自己对可以在完全匿名的情况下,窥探这些宅男宅女的隐私完全没兴趣,显然是骗人的。但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他实在太无聊了。
为了消磨时间,秋生开始接待在诚人的介绍下,从日本来香港的客人。他和十几个人用电子邮件交换意见,并实际见面后,很快了解到这份工作的架构。真正值得交谈的不超过整体的5%,剩下的95%都是人渣、垃圾。这种人往往在一开始摆出低姿态,一旦见了面,就要求秋生出示身份证,或是质问他有没有投资顾问的资格证书,说一些很无聊的话。就连看到秋生一言不发地起身,才惊讶地哀求说“我错了,不要丢下我”的举动也一模一样。
有些人很明显想利用境外市场达到犯罪目的。也有些是被列入黑名单,或是宣告破产,无法申请信用卡的人,想利用无法登入日本国内信用数据库的国外银行开户,以申请信用卡。虽然这不是违法行为,但和这些亡命之徒扯上关系,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有专门处理这方面问题的人士在日本国内的一些体育报和晚报上登广告,宣称“即使已经破产,也可以申请信用卡”,只要找他们就可以解决问题。
秋生把一些奇奇怪怪的客人删掉后,将客人分成不同的等级,根据客人的等级,采取不同的态度。最低层级的客人采用时间制,一小时的顾问费为两万日元,并自行制定了“在香港汇丰银行开户的顾问费为3万日元,时间必须控制在一个半小时内”之类的游戏规则。如此一来,就可以彻底控制这些财迷心窍的客人,任何事都尽在掌握。
然而,持续半年之后,秋生对原本觉得乐趣无穷的这种生意感到厌倦。他制作了一份详细的指导手册,用自动回信的邮件方式处理绝大部分的委托,但之后又开始觉得麻烦,就把整份指导手册上传到诚人的网站。没想到,这再度引起好评,浏览人数暴增,转寄给秋生的邮件也增加了,但他最近一个星期才去看一次电子信箱。这些邮件无非都是“我不想缴税”、“我想把不法的钱带到国外”、“我想在遗产税上动手脚”、“有什么赚钱的好机会”,秋生已经烦不胜烦。
他在自称“工藤秋生”后,越来越喜欢这个假名。他虽然没有英文名字,但开始自称“AKI”。就读英文中学的香港人和美国人一样,喜欢用昵称相互称呼。所以,不到半年的时间,大家都叫他“嗨,阿秋”。这就是和以前唯一的不同。
结果,他还是回到原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