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被猛地推开,仿佛要被从窗框上拆掉般,一个又大又黑的物体蹿了进来。
“弟弟呀。”这个物体——大我六岁的哥哥——顿时一个急刹车,飕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和往常一样,他是把梯子搭在窗外的晒衣台上面,偷偷地爬进来的。他的身上,还穿着刚才说要出去慢跑时候的黑色运动衫,浓眉大眼的脸庞,和远远超过门楣的髙挑身躯,营造出了一种本人无心营造,却显露于外的威严之感。
我时常怀疑:哥哥尚在妈妈的肚子里面的时候,就已经把身高、活力和热情,全部席卷一空,而把剩下的自制力、多虑和纤细的感情,全部留给了我。
“弟弟呀,你是不是跟前岛家的人认识呀?”哥哥呼吸急促地问道。他还没有摆脱前几天在舞台上,扮演武士时的语气。
“前岛?……”
一直趴在桌上阅读的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因为我在头脑中检索的,只是和哥哥共同认识的熟人。
我把书扣在桌上,抬起了头,只见哥哥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就是过了三号街的红绿灯,跑上两分钟,就能到的那户人家呀。”
“啊,你这么说我就知道啦。就是我上初一时的班主任他们家呀。”
“那你为什么瞒着我呀?”
面对哥哥接二连三的急躁而又失礼的言行,连比常人还要冷静的我,也不禁蹿起了火。
“什么瞒不瞒的啊,我压根就没有在大哥面前,提到过前岛老师好吧。最重要的是,你会对我的初中生活感兴趣吗?”
“你急什么呀,跟的少年似的。”见我突然说话这么粗暴,哥哥显得很扫兴,武士的语气也没了。只见他“咚”得一声坐到椅子上……
我今年有十七岁,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青春期少年。
压制着想深深叹息的情绪,我向哥哥问道:“算啦。我还想问大哥你呢,你怎么会知道前岛老师的呀?”
“不,我最先认识的,并不是你的班主任。”哥哥说到这里,突然变得闪烁其词起来,看来要想从他嘴里,牵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得多少花些时间。
哥哥一直想当一名隶属于小剧团的演员。舞台演员需要充沛的体力,为了能参加剧团活动和糊口,他总是趁着打工的间隙,加紧训练,从不怠慢,有时候他也出去慢跑。
几周以前,总是在傍晚时分出去跑步的哥哥,为了转换心情,改变了以往的跑步路线。穿过三号大街的红绿灯,路过一座门前种着,开满馨香四溢的橘黄色花朵(哥哥告诉我那叫金木樨)的大树的房子前时,偶然碰见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小女孩出来遛狗。
“然后呢?”
“不是啦,你也知道我喜欢狗,于是,我就不由自主地,对她们说了声‘这狗真不错啊’。那种狗,应该属于猎犬吧,看起来既温驯又聪明。”
“然后呢?……”
“混蛋,哪里有那么多然后啊,仅此而已啦。就在那时……”
之后非常偶然的〈大哥总是这样强调〉,哥哥总是会在同一时间段,路过那户人家门前,几次中,总会碰到一次那两个人遛狗。这时他开始和那两个人之间,有了一、两句话的交谈,最近还和她们一起散步了。
混蛋,这也能算训练吗?……
“那个小女孩儿好像名叫芽久美,很可爱。”
“芽久美是树上的嫩芽永久美丽之意;那个年轻女子叫美枝子,美丽的美,树枝的枝,孩子的子。”
我把两人名字的汉字写法,都告诉了哥哥,瞥了一眼他的脸。可以确信,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当演员的料。
“是……是……是吗?……两个名字都非常好听啊。芽久美真是个好孩子啊,可惜她母亲已经去世了。”
“你们都亲近到谈及这种事情的程度了吗?”
“不,她们只是话赶话地,说了句‘要去给妈妈扫墓’,好像是秋分结束不久的事吧。我不好刨根问底,只得默默听着。”
“那好像是前岛老师做班主任之后、我上初三时候的事。老师的妻子突然病倒,之后就……”
“不,不用全都说出来。想必一家人都悲痛万分的吧。”哥哥表情沉痛地摆了摆手,手指上还缠着舞台表演时,用的绷带和橡皮膏。
“可是,芽久美并未因此消沉,反而健康茁壮地成长着……”
“这是你的偏见吧。”
“是吗?也……是啊,嗯,没有经历过丧亲之痛的人,肯定想象不到失去母亲,对于一个幼小的孩子来说,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尽管如此,芽久美还是不让旁人,窥探到自己心中的哀伤,可能是顾及了在她身边的人吧。我觉得:必须对她本人的坚强,给予率直的评价。”
我懂我懂,不就是想拿七岁的孩子,来当幌子吗?
“上个星期天,我还见到了她的爸爸。那个人也很伟大啊!……同为男人,我深切地知道,靠男人之手养育孩子,是多么的不易。尽管困难重重,那人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困苦的表情。他的外表看起来,不是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吗?”
明明是个做事没长性的人,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同为男人。
在我看来,典典明明比实际年龄显老,怎么会显年轻呢?……啊,顺带一提,典典是我们私下里,给前岛老师起的外号,因为他名叫“典介”,所以,就用这名字称呼他了。
“小狗、孩子和老师的事我都明白了,你是不是要故意避开美枝子的事不谈呀?”
“哪……哪有啊?不是啦,那个人也很出色啦。那么年轻,就能担当芽久美母亲的职责,把家中打理得这么好。”
“嗯,这些我都知道了啦!……”我不满足地说。
“真厉害啊,怪不得她看起来,会比实际年龄成熟稳重。”
“啊?……美枝子看起来,应该很年轻呀?难道这一带,还有另一户人家姓前岛吗?……”
此话刚一出口,就被哥哥自信满满地否决了。
“不可能。今天我见到她们的时候,也说起你的事来了。重新自我介绍之后,美枝子就问我:‘住在四号大街的近江……你是不是洋二的哥哥呀?’”
“啊,我明白了,难怪刚才你心急火燎地,质问我为什么瞒着你呢。没错,那肯定就是前岛老师家了。”
我和典典还真是投缘,不光住在附近,初中毕业之后,还到他家玩过几次,所以,美枝子也认识我。
“不过啊,照这样下去的话,那个人真是太可怜了啊。”哥哥表情严肃了起来,一点不合自己的身份。
“虽然也不能说不可怜,但是,我倒觉得十分幸运。”
“你真冷酷!……”我笑着说道。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别人家的事情,还轮不到咱们插嘴吧。”
哥哥露出了极度怨恨的表情。
“怜悯近乎爱情”是夏目漱石先生的名言。典典也教过我,这句话的英文翻译是“Pity's akin to love”。
“于是呢?……”
“什么于是?……”迟钝的哥哥,忽闪忽闪地眨着眼,我突然一语向他点破:“你是不是喜欢上了美枝子呀?”
“混……混蛋!……你……你……你小子胡说什么呢?……小畜生!……”
哦,又恢复了武士的语气啊。
“可是大哥,不管怎么说,这样做都不太好吧,而且……”
“啊,对了,今天还要处理,前几天的舞台事务呢。”哥哥站起身来,身体碰倒了椅子,像是要换衣服似的,跑进了隔壁卧室。
听着隔壁抽屉开闭的夸张声音,我再次压抑住了叹息。
这个人一旦喜欢上谁,就会找不着北。不久之前,他真心喜欢上了女演员中山忍,曾透过卧室的窗户,对月亮狂吼:“乌龟王八!……忍小姐,总有一天,我会到你身边去的!……混蛋!……”简直吵死了。
为了走到中山忍的身边,他还特意去参加电视台举办的选秀活动,我没有说什么。没过多久,他似乎退了烧,自吹自擂地说“反正我是个离不开舞台的人”。这话是他在选秀活动,悉数落榜之后说的,估计是不甘心自己被洵汰,才这样说的吧。
话说回来,美枝子的气质,倒是和中山忍有些相似,也是个美女。不过大哥喜欢上了她,可就不好办喽。
本来还想对大哥多说几句,但对方可能察觉到了,我要说什么。拉门刚被拉开,他仿佛犹如大炮射出的炮弹般,冲过了房间,打开窗子跳到了晾衣台上。
唉,真是个不消停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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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是其中的一册,一经推出便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