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就在两天之后,也就是后天晚上。在这段期间,绅堂和秋生决定滞留在贯间宅。
吃过晚餐,秋生坐在出借给自己的房间床上,盯着笔记本看。她反复阅读着白天记录下来的内容,试着自己分析。
“嗯……”只是……假装分析而已。
实际上,现阶段的结论早就出来了,也就是“大家都很可疑,无法锁定嫌犯”的结论。
不懂的东西就不要强迫自己搞懂,必须等待新的情报。由于秋生也有办法做到这种区别,所以就用“今天到此为止”一句话来停止行动。阖上笔记本。原本应该要这样才对。
可是……
“嗯……果然准备了好东西啊!看来今天晚上可以睡得很好。”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让秋生迟迟无法冷静下来。
这间客房是双人房,所以床铺当然也有两张。秋生现在坐在其中一张床上,而绅堂则是在另一张床上躺了下来。
“……”秋生只将脖子偷偷转了过去。
身穿西装背心的绅堂,在他自己的床铺上大大伸展着他的长手长脚。
(实在是不习惯啊……为什么呢?)
共同行动的时间已经超过一年以上,像现在这样和绅堂一起在同一个房间过夜,也不是一、两次的事情了。秋生自己都觉得该是习惯的时候了。
可是秋生怎么样也办不到。脑子明明知道自己不需要觉得狼狈,但是在这层意识之下仍不断骚动的感觉,还是拿它没辙。而且这种感觉还会一直持续到进入被窝、闭上眼睛为止。
(我想应该不是觉得危险的关系。)
秋生是个芳龄十四的少女。和年长的男性单独共处一室,脑中的妄想会朝着不能说是正常的方向膨胀,这也是情有可原。但是长久以来的经验,已经让秋生非常清楚自己不需要对绅堂感到这一类的担忧。
绅堂拥有许多华丽美艳的女性关系,他对筱崎秋生也同样维持绝对的绅士态度。秋生从来不曾质疑这份安心感。
那么,现在这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最近的秋生真的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
“……秋生每次都把我逗得很开心呢。”
“啊?”听到绅堂突如其来的发言,秋生应声回头,这才发现绅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望着自己的背影。
看着无法了解自己话中之意的秋生,躺在床上,用手撑着下巴的俊美青年“嗯”了一声,像是自我确认般点了点头。
“要是秋生干脆地说出‘我已经习惯了’的话,那样反而让人觉得有点无趣呢。毫不矫饰的少女羞涩,最能让人一饱眼福啊。”
“……请不要捉弄我。”
秋生用力把头撇向另一边,不让绅堂看见自己的脸。因为她感受到自己脸颊突然烫了起来。
相信一定是这一点害的。绅堂丽儿虽然是个绅士,却从来不隐藏他对秋生的好感。就算那份好感已经转变成恶作剧之心,就算秋生也还没成熟到能够正确理解对方的心意,但是这些都确实传达给内心深处等待绽放的蓓蕾了。
现在,绅堂不会试图强迫那朵花开花。他只是一边等待蓓蕾成长,一边不时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碰触,感觉就像是畏惧着贸然地催促一般。
说巧妙其实相当巧妙,但说笨拙确实也相当笨拙的,绅堂丽儿的爱情表现方式。
“总、总而言之,现在必须先找到恐吓信的犯人。再这样下去,实在没办法知道后天晚上,犯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秋生真的很认真呢,就算我这么不认真。”
同样也很喜欢秋生这一点的绅堂,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过去一把抽走秋生手中的笔记本。
“啊……”
“我看看……嗯,观察得很仔细呢。”
“……是。”
刚开始,秋生还因为“笔记本被看见很不好意思”而慌张起来,不过几秒之后,她就切换成“被夸奖真令人开心”了。从这一点来看,秋生毕竟还是把绅堂当成“老师”看待。
“虽然秋生的观察多半还是以充满善意的角度为主——”
绅堂也承认这一点更像是秋生的优点。
“——不过对于这个家里的人,确实分析得很好。而且最后写下,这样无法锁定嫌犯的结论也很不错。”
“感觉每个人似乎都有动机……”
刚刚的害羞之情已然消失,秋生恢复成原本“助手”的表情。
听了她的见解,绅堂先是点头“嗯”了一声后便说: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脸上随即露出已习以为常,又有些不怀好意的微笑。
“您的意思是什么呢?”
不知道的事情就要老实发问。面对秋生的问题,绅堂闭口沉吟了一阵子。
“奢侈成性的长女,不仅为了报复被迫与丈夫分开之事,还希望拥有能够自由使用的财产。自称节俭的长男,想在继承当家位置之后整肃家风。过于大言不惭的次男,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而需要资金。容易钻牛角尖的孙女,因为单亲而感到寂寞的同时,又比母亲更加在意祖父赶走了自己的父亲一事……更甚者,她说不定怨恨菊臣老先生。”
秋生分析的,是这四名家族成员的“动机”,虽然各自包含多种因素,但是绝大部分都能借由“菊臣退隐后”来实现。
然而绅堂说了一句“这可难说”,视线移向一旁。
“虽然多少有些家道中落,不过贯间家的资产仍然是十二万分地雄厚。就算子女们各自大肆挥霍,也应该还游刃有余。贯间贵臣说的危机意识啊,充其量只是对于晚餐桌上少了一道豪华料理的不满之情而已。口头上说得夸张,但是他也不曾想过自己的立场或生活实际上会受到什么威胁。简单来讲,他根本没办法想像自己流落街头的样子啦。虽然说了些担心家里未来的话,不过那和庶民的感觉毕竟还是天差地远。”
语调听起来像是讽刺,不过也像是在取笑对方的孩子气。事实上,绅堂多半不认为贵臣的态度不妥,毕竟上流社会的人大多都是如此。
“另外,关于贯间菊子的丈夫……老实说,我不觉得那会成为她的动机。你想想看,距离他们被迫分开已经过了十五年以上,她没有任何明确的理由选在这个时候翻旧帐。而且……你也看过她的房间吧?那里面根本不存在女性被迫与丈夫分开的哀伤啊。”
“您的意思是说,菊子小姐对她丈夫的执著,其实并不如梅子小姐想像的那么深吗?”
倘若真是如此,梅子所认定的“为了父亲,母亲相当憎恨祖父”的想法顿时变得幼稚起来。虽然这样有点令人难过就是了。
“不平、不满。这些情绪啊,秋生,不论身处何时何地的人类都会拥有。贵族有贵族的、庶民有庶民的、军人有军人的、工匠有工匠的生活,其中好事与坏事的质量都是相同的。”
绅堂说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若是个别计算,数量可能不会相等,但是以总质量来看,就能取得平衡。这是他个人的论点。
“至于贯间家的人又是如何?总结今天一天搜集到的情报之后,至少在我看来,他们没有威胁菊臣老先生、甚至是真的企图杀害他的‘动机’。就算有,顶多只有那个‘想法’吧。而且那都是因为恐吓信才被突显出来,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不对等啊,说实在的。”
秋生细细揣摩着绅堂的话。如果他说的没错,那么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才寄了恐吓信来呢?
“会不会是外部人士的阴谋?例如试图加害贯间家……”
“这个嘛,谁知道呢?”
绅堂没有正面回答,只把笔记本还给秋生,这个反应代表今天晚上到此为止了。虽然秋生觉得他应该已经相当接近事件核心,但是没有直接说出口,就表示应该还没有真正确定吧。
“……秋生。”
绅堂一边猜测着聪明助手的思绪,一边竖起了他的食指。
“明天和后天,我会在宅邸外进行调查。两天都会在傍晚回来,不过白天时,我希望你可以留在这里。”
“好的。”
秋生没有异议。因为绅堂的语气已经表明了这是确定的事,那么这个命令就一定具有意义。而秋生该做的,就是正确理解其中的涵义。绅堂丽儿与其助手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
“大概不需要到警戒的程度……对了,你就和町子一起到处打听观察一下吧。反正机会难得,就顺便帮忙她的工作好了。”
“我知道了。”秋生乖巧地、却也充满使命感地点头。绅堂也满意地颔首。
“我没打算让你太兴奋……不过这桩事件会如何结束,全都寄托在你的观察力了,秋生。”
语毕,绅堂从床上站了起来。
“那么,我有点想在睡前小酌一杯,拜托町子分一杯菊臣老先生最爱的葡萄酒给我好了。”
这就让我来。秋生坐了起来,不过绅堂伸手制止了她。
“干劲可以留到明天没关系,秋生……总之,你趁我不在房里的时候,把衣服换好吧。”
“啊……”
原来如此。秋生发现了绅堂的用心良苦。同时,脸上也浮现因为事件而紧绷的焦躁感。
由于绅堂以外的人都认为他的助手是一名少年,所以在这种时候,会顾虑到秋生的少女心情,也只有绅堂一人。
“……我会的。”如此共享秘密,感觉就像是两人之间的连系一般。秋生也知道,这个想法让她很高兴。
……但是。
“你先睡也没关系喔……啊啊,不过,要是你愿意一边装睡一边等我回来,那也算是一种新境界呢。”
绅堂自顾自地把想说的话全说出来,当他离开房间之后,被留在房间里的少女心,开始不由自主地暴动起来。
目送着房门关上的秋生,脸颊变得越来越红。
“……唔、唔唔……”
每次逮到机会就会取笑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因为同处一室而静不下心,却还是说了那种话,这该怎么说呢?实在太卑鄙了。而且那到底有什么“新境界”可言呢!
“真是的、真是的!”
一阵又一阵殴打枕头的噗噗声,从双人房里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