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七 活体实验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刘真 本章:实录七 活体实验

    一个新入行的女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收容所的多名智障人员的眼睛失明,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个惨绝人寰的阴谋。叱咤风云的水凝美瞳公司竟然用真人做活体实验?

    关键词:活体实验 火线救援

    名词解释:美瞳片是软式彩色隐形眼镜的别称,水凝则是用于制作隐形眼镜的材料。水凝又称水凝胶,由塑胶聚合物制成,具有柔软、亲水和透氧的特性,故名水凝美瞳。

    苏采萱和路瑶是在“七彩人生”水凝美瞳片的新闻发布会上认识的。

    路瑶二十四岁,当时在《松江晚报》任副刊记者。她是苏采萱在生活里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皮肤白皙,像嫩滑的牛奶果冻,乌黑的长发飘逸柔顺,两片嘴唇不涂丹红,仍闪亮着红润的光泽。尤其是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瞳孔似两粒黑色宝石般晶莹剔透。她美丽得精致,在人声嘈杂、美女如云的环境里也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七彩人生”美瞳公司的公关部经理白洛蒙介绍苏采萱和路瑶认识。

    白洛蒙是苏采萱高中时代的好朋友,非拉着她来参加“七彩人生”美瞳公司的新闻发布会,说是苏采萱的法医身份,会给公司的产品增加可信度。

    白洛蒙把路瑶带到苏采萱身边,介绍说:“这是《松江晚报》的新锐美女记者,私下里也是我的好朋友。”又对路瑶说,“这位可了不起,是咱们市有名的法医,说不定对你采访有帮助。你们两个先聊着,我去招呼其他来宾。”

    苏采萱说:“路瑶,你长成这样子,做记者是暴殄天物,应该去做明星。”

    路瑶笑起来,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说:“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做记者,揭开真相,弘扬正义,比当演员过瘾多了。”

    苏采萱饶有兴趣地说:“你弘扬过什么正义,说来听听?”

    路瑶露出一丝羞赧:“加入《松江晚报》后一直在副刊工作,天天跑些时装化妆品、情感杂想和风花雪月,我有些厌烦了。”

    苏采萱说:“你喜欢跑什么新闻?”

    路瑶说:“重磅的社会新闻,扫黄打黑、揭发黑幕、明察暗访什么的,那才是我的理想。我已经申请调去社会新闻部了。”

    正说着话,白洛蒙在舞台上宣布“七彩人生”美瞳公司的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

    这次新闻发布会完全是商业行为,主办方邀请媒体来,其实是付过广告费,要在各大媒体上刊发软性广告。不过“七彩人生”公司近年来的耀眼成绩,也算是有些新闻价值。

    美瞳片一直是国外品牌占据主打市场,国内产品因假冒伪劣过多,失去了消费者的信任。不过“七彩人生”异军突起,近年来在国际上屡获大奖,其产品投人市场以来,创造了“零投诉、零退货”的奇迹,甚至推出了针对结膜炎、沙眼、痛经女子而专门设计的细分产品。而患有这些症状的消费者,以往一直是被排斥在美瞳消费者之外。

    “七彩人生”在水凝美瞳片开发方面,领先于世界同行,算得上曲州市之光。

    “七彩人生”的研发总监缪佳人是这家公司的最大股东。她早年毕业于日本京都大学,获眼科博士学位,如今已经步人中年,仍然气质脱俗,尽显知性女人的成熟美丽风韵。

    路瑶对缪佳人崇拜得五体投地,趁采访的机会对她说:“缪小姐,你的眼睛真漂亮,黑里透蓝,你不是有外族的血统吧?”

    缪佳人展颜微笑说:“哪有什么外族血统,我是戴了美瞳片,我们公司的产品中,蓝色、褐色、绿色、黑色,应有尽有,按照色泽的深浅程度,一共可以分成三十几种,你喜欢的话,我送你一副。”

    路瑶说:“当记者的‘吃拿卡要’会犯错误的,我买一副好了,你看我戴什么颜色的好?”

    缪佳人仔细打量路瑶的眼睛,又翻开她的上下眼皮看看里面,说:“你的眼睛长得可真漂亮,只是不适宜配戴其他品牌的美瞳片,因为你的眼睛是内双眼皮,戴美瞳片会和角膜产生摩擦。不过我公司的产品里有专门针对内双眼皮设计的美瞳片,这些细分产品在国内甚至国际上都是极罕见的,我送你几副深蓝色美瞳片,是月抛型的,色泽内敛又高贵,还保证不伤眼睛,配你这样的小美人最合适。”

    一番话说得路瑶心花怒放。

    在“七彩人生”公司的新闻发布会上见面后,路瑶经常和苏采萱联系。

    她是一个很有心劲儿的女孩,一心成为风云记者,希望能从苏采萱这里得到一些独家消息,写出重磅报道。苏采萱挺喜欢这个女孩,也没让她失望,给她提供了不少新闻素材。路瑶说,报社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很快就会把她调到特别报道组,专门采写轰动性的社会新闻报道。

    苏采萱再次见到路瑶时已是三个月后,是在她的办公室里,路瑶憔悴的样子把苏采萱吓了一跳。

    那个漂亮的女孩,竟然消瘦得颧骨都凸出来。眼神黯淡无光,眼圈发黑,甚至可以看见微微下垂的眼袋。

    苏采萱说:“你是不是太劳累了,怎么瘦成这样子?”

    路瑶摇摇头:“我最近在采访一个特大新闻,跟了好些日子,也没什么进展,闹得心情很差。”

    苏采萱说:“干工作别太拼命,要细水长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路瑶说:“不入行不知道,记者这行挺难做的。”

    苏采萱一笑:“有榜样竖在那里,你们报社的张某人,从来不出力采访,天天和检察院、派出所、治安支队那些人喝酒唱歌,就坐在家里等传真,而且代表官方说话,还不会犯政治错误,连摆拍的那张照片去年都获大奖了,他这记者做得够滋润吧?”

    路瑶说:“你说反话呢吧?我要是和他一样想法,早不干记者了,找个更滋润的地方混吃等死去。这不是惦记着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出来,就像你这样,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代吗?”

    路遥这话倒是真的,据说她家里有些势力,她是放弃了市政府外事办的悠闲工作,应聘到《松江晚报》的。

    苏采萱说:“你别拿我说事,我干这个活儿,连女人味都没了,你可还是楚楚动人的小女子。说说吧,你找到什么轰动新闻了?”

    路瑶说:“我现在感觉推动自己追踪这件事的动力,不是追求新闻的轰动性,而是揭开黑幕的强烈欲望。”

    路瑶终于没向苏采萱说出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但是她的憔悴、疲惫和忧心忡忡给苏采萱留下了深刻印象,让她为路瑶隐隐地担心。

    一个星期后,苏采萱这天早上才到办公室,就接到了路瑶的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消沉:“他们先动手了。”

    苏采萱摸不着头脑地问:“什么先动手了?”

    路瑶说:“今天的《松江日报》你看了吗?”

    “我才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看,而且我也不怎么看日报。”苏采萱说。

    路瑶说:“日报二版有一篇报道,说曲州市黑山子收容所因误用利巴遂安眼药水,造成十几名被收容人员失明。”

    苏采萱一惊:“利巴遂安是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认证的眼药水,不过在中国境内使用还受到许多限制,目前尚未批量进口,是否有副作用也还在检验中,怎么收容所会有那么多人在用?”

    路瑶说:“所以黑山子收容所的所长和书记,都因这件事被民政和卫生部门通报批评。其实这是一个烟幕弹,这件事另有内幕,我本来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准备在近期披露出来,却被他们抢了先。这是丢卒保车的做法。”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采萱问。

    路瑶说:“你是法医,能不能和我去一次黑山子收容所,对那些失明的被收容人员的眼睛进行鉴定?”

    苏采萱说:“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按规定,这件事应由卫生局调查处理。”

    路瑶在电话里哀求:“就算是帮我一个忙,我知道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揭不开这个盖子,可是半途而废总有些不甘心。”

    苏采萱对路瑶的印象一直很好,听她这样迫切的恳求,有些不忍心,说:“我可以抽时间和你去一趟,不过要掩饰我的法医身份,就说是你的同事好了。”

    黑山子收容所位于曲州市远郊,依山傍水,山是荒芜的馒头山,水是造纸厂排出的腐臭污水。收容所有前后五进平房,第一进平房供收容所的办公人员使用,后面四进房屋隔开二十个房问,除去餐厅、厨房、洗漱问外,每个房问里都住有十几个被收容人员。

    被收容人员经过简单分类,除去男女分开外,智障人士单独居住在一进平房里,残疾和无家可归者住在一进房屋里,上访人员居住在一进房屋内,其余杂七杂八的人则住在一问平房里。

    由于被收容人员流动性大,许多人无名无姓,这里管理非常混乱,有些被收容人员死亡,就按照无人认领尸体处理。有人透露,北方某城市的尸体加工厂生产的干尸远销欧美,物美价廉,且切割分片、挖腹掏心,百无禁忌,为向欧美居民普及人体生理知识和医学知识作出杰出贡献,深受海外人士好评,黑山子收容所功不可没。

    苏采萱平生第一次走进收容所,感觉这里的气氛比火化场还要阴森可怖。所有人的目光都呆滞空洞,带着对生命的漠然,对人类尊严的蔑视,无论工作人员还是被收容人员,概莫能外。

    唯一让苏采萱感觉到生命的蓬勃气息的是收容所里处处可见的盆栽柠檬。黄色的柠檬与绿叶辉映,散发出沁人肺腑的芬芳,在收容所的黑暗、潮湿、阴冷的环境里,是唯一让人身心振奋的事物。

    收容所的所长关广明接待了她们。关广月身高不到一米七,瘦得两腮完全瘪进去,喉结突出,双手青筋暴突,皮肤黑而粗糙,像一对乌鸡的爪子。

    关广明的烟瘾极大,焦黄的牙齿中问总是叼着一根烟,大概是进口的牌子,味道特别呛人。

    路瑶向他介绍苏采萱说,这是新调到《松江晚报》来的实习记者,虽然苏采萱看上去比路瑶大着几岁,但是人有先进后进,年纪大的未必资深,关广明也没对苏采萱产生怀疑。

    路瑶到这里来的借口是做义工。收容所虽然不比孤儿院和养老院,但是也需要社会捐助和义工,这可以缓解管理者们的工作强度,尤其是被收容人员们的居住环境,要依靠义工们进行打扫,否则里面会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路瑶每次来这里,都会从地面上收拾起几个编织袋的垃圾。

    关广明见她们两个弱女子,没什么可疑,审查几句后就允许她们进去了。临走时没忘记回头向路瑶展颜一笑,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焦黄牙齿和块垒不平的鲜红牙床,颇触目惊心。

    路瑶带着苏采萱走进智障人士居住的第一进平房。这里隔出了五个大房问,每个房问里都有南北两张大板床通铺,挤着十几个男人。其时正值盛夏,这些智障人士不知有多久没洗过澡,衣衫褴褛,有的只穿一条裤头蔽体,浑身上下污秽不堪,散发出呛人的气息。而十几个人挤在一起,使得味道更加浓郁。他们或面带惊恐,或作出讶异的表情,或眼神空洞地看着她们走进来。

    路瑶用手示意,让苏采萱留神其中几个失明的智障人员的眼睛,然后她开始弯腰打扫地面上的纸屑、痰、干馒头片、破布头等垃圾。

    苏采萱在走进这个房问后不久,已经注意到几个智障人士的眼睛,他们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轻雾,而眼皮已经溃烂,远远看去,就像是嵌在脸上的两个褶皱的核桃。

    苏采萱抬起双手,掌心对着他们,以示毫无恶意,脸上努力作出友善的笑容,缓缓地向一位看上去眼疾最严重的、三十岁左右的智障人士靠近。

    快接近他的时候,他忽然咧开嘴憨憨地笑了一声,把苏采萱吓了一跳。

    他旁边的一个老年男子对准苏采萱吐出一口浓痰,她急忙侧身躲过,浓痰带着风声坠落到地上。

    苏采萱从背包里取出两块巧克力,用双手举着,大声说:“是好吃的巧克力,我是你们的好朋友。”

    那个老年男子瞪着苏采萱手中的巧克力。苏采萱站在距离他一米的地方,身体向前倾,伸长手臂递给他。又剥开另一块巧克力的包装,送到失明的智障男子的嘴里。

    他们大口咀嚼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时,苏采萱看清了失明男子的眼睛。那是怎样恐怖的一双眼睛啊。眼球已经重度溃烂,虹膜脱落,甚至分辨不清眼白和瞳孔。下眼皮严重松弛下垂,上面有许多出血点和结痂。看上去像破损的眼眶里被塞进了两个污浊的玻璃球,毫无光泽和灵动之感。

    利巴遂安眼药水竟然有这样强烈的药性和药力?苏采萱又检查了另外两名智障人员的眼睛,竟然都有不同程度的严重损毁,有一人的双眼已经完全辨别不出来,甚至眉毛也已经脱落得一根不剩,在眼眶里长着两块扭结的疤痕。苏采萱看得心中泛起酸楚。

    几个智障人士以为苏采萱在和他们玩,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吸吮着她给他们的巧克力。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打开,关广明探头探脑地走进来,带着质问的语气:“你们在干什么?”

    路瑶忙把手中的扫帚和垃圾袋亮给他看:“我们一直在打扫卫生,这房问里太脏了。”

    关广明咧嘴一笑,几颗黑黄色的大板牙若隐若现,说:“辛苦辛苦,收容所的经费不足啊,请不起工人,只好烦劳你们这些好心的义工。对了,你不是记者吗,能不能在报纸上帮我们呼吁呼吁,说不定市政府看到后,更了解我们的工作和现状,以后申请经费就会容易一些。”

    路瑶说:“那是应该的,你们这里是弱势群体的庇护所,不该被社会遗忘。”

    关广明哈哈大笑:“说得好,深得我心。”一边“慈爱”地伸出手去欲抚摸路瑶的肩头。

    路瑶灵巧却不着痕迹地伸手挡住关广明的胳膊,笑嘻嘻地说:“不必客气,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苏采萱和路瑶又逗留了半晌,才离开黑山子收容所。

    苏采萱在车里对路瑶说:“这件事透着古怪,利巴遂安眼药水怎么可能有这样强烈的副作用?这些人的眼睛倒像是长期受到药物刺激导致的眼疾,按理说,在试用眼药水的初期,如果发现有副作用,应该马上停止用药,也不至于使得眼睛失明、溃烂。”

    路瑶紧锁着眉头,脸上现出与她的年纪不相符的忧郁,说:“这就是我请你来的目的,你能帮我解开这个谜团吗?这些智障人士太可怜了,遭受最冷酷无情的摧残,却有苦说不出。”

    苏采萱说:“我不是眼科专家,只能表示怀疑,却无法作出权威鉴定,但是你放心,我既然看到了这件事,就会追查到底,松江省眼科研究所所长简云笙是我父亲的同门学弟,也许他可以帮助我们查出真相。”

    松江省眼科研究所位于曲州市南郊。所长简云笙时年五十九岁,满头白发如银,肤色红润,谈吐文雅,颇具鸿儒风范。

    简云笙听苏采萱诉说过事情经过,又仔细查看了她用手机拍下的那些智障人士的眼部特写照片,叹了口气,说:“这起事件我听说过,利巴遂安眼药水害人不浅啊!”

    苏采萱诧异地说:“简叔叔,你确定这是利巴遂安眼药水导致的后果吗?这过于耸人听闻了,到底是眼药水还是毒药啊?”

    简云笙摇摇头说:“腐败啊,美国食物和药品管理局竟然会为这样一种有严重副作用的药水颁发认证,难道这里面没有黑幕吗?你记住,任何社会制度下,只要有对利益的追逐,就会有腐败发生。利巴遂安眼药水的开发团队,片面追求疗效,过量使用抗生素、肾上腺素等激素类药物,却不知过犹不及,这些药物虽然在短期内有立竿见影的疗效,但是长期使用,潜在的危险性很大。例如我们都知道维生素A是一种对眼睛有益的药物,但如果大量使用,会导致眼睛出现复视、怕光、眼球震颤,严重时可引起视网膜出血及眼球突出,甚至连眉毛与眼睫毛也会脱落。抗生素、肾上腺素都对眼睛具有不同程度的破坏性。”

    苏采萱说:“既然明知有这些副作用,收容所的那些智障人员又怎么会成为利巴遂安眼药水的受害人呢?这起事件究竟是谁操作的,难道不是犯罪吗?”

    简云笙说:“这件事情已经有定论了,收容所的领导也已经受到了处分,按说他们也可能是一片好心,毕竟是为了智障人员的健康着想,只是由于缺乏医学知识,好心办了坏事。”

    简云笙说得斩钉截铁,又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情怀,加上他在省内眼科学界的权威地位,不由得苏采萱不信,就谢过他出了门。

    站在眼科研究所的门外,苏采萱掏出电话打给路瑶:“已经有专家作出结论,那些智障人士的眼睛确实是因为误用利巴遂安眼药水造成的恶果,无须再深究了。”

    路瑶在电话那端说:“可是我调查到的真相不是这样的,要复杂和残忍得多,可以用‘灭绝人性’来形容。”

    苏采萱听她说得郑重,追问说:“你认为的真相是什么,能不能说给我听?”

    路瑶说:“我暂时还不想让你卷进来,这件事太可怕,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苏采萱对路瑶的话将信将疑,也许这只是一个急于要爆出重磅新闻的记者的想象,但是那些智障人士可怕的眼睛和路瑶焦灼憔悴的表情,又不可遏止地浮现在苏采萱眼前。她有些迷惑。

    回到刑警队,苏采萱向李观澜诉说了事情经过。李观澜说:“听起来没什么破绽,那个晚报记者路瑶是不是有些好大喜功?”

    苏采萱说:“我认识她的时问不长,交往过几次,感觉她的正义感很强,不像是名利心重的人。”

    李观澜说:“换一个角度考虑,这件事如果确实像路瑶说的那样另有隐情,那么,动机是什么呢?残害智障人士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苏采萱说:“在利巴遂安眼药水事件里,多方都是输家,获益者只有一方,那就是它的生产厂商,他们可以通过对智障人士的眼睛伤害程度,对药品的效力进行全面检验,以便寻找到最适合中国人眼疾的药水配方,从而全面打开中国市场。”

    李观澜和苏采萱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一个词——“活体实验”。

    巨大的恐惧感袭上苏采萱心头。“活体实验”,对于一名医生来说,是一个过于敏感的词,它涉及了太多内容,人性、仁慈、伦理、道德等。这是一种在国际上争论不休的做法,在某种意义上,用“人神共愤”来形容它也不过分。

    而利巴遂安眼药水的厂商,竟然用十几名——也许是几十名或更多的中国智障人士来做活体实验,以致他们终身失明。而在此实验过程中,这些智障人士曾经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他们永远也无法说出。

    这是怎样的一个令人睚眦欲裂的阴谋?苏采萱对李观澜说:“立案吧!这是一起重大刑案。”

    李观澜说:“目前还缺乏立案的基础,会诊专家的结论是有关方面误用了利巴遂安眼药水,定性是医疗事故,而简云笙作为省内眼科学界的权威,也认可了这个结论。要把这个结论推翻重新鉴定,那要借助国内甚至国际的专业力量,我们缺少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来启动这件事。”

    苏采萱倡议立案也是出于一时义愤,其实李观澜所说的阻碍她也曾考虑过,办案子毕竟不能凭意气用事。

    李观澜接着说:“如果随着事态发展,能够发现更多疑点,只要有一线坚实的立案基础,我们就可以着手调查。路瑶的介入是好事,她作为记者,没有我们警队的这些条条框框,反而容易发现线索,你要继续和她保持联系。”

    苏采萱说:“路瑶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不过我担心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也面临着巨大的威胁。”

    李观澜说:“我们还无法掌握这件事的背景,如果真的有国外的力量介入,局势很难掌控,希望路瑶能自己注意安全。”

    这时苏采萱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是一个隐藏的号码。她把手机显示屏亮给李观澜看,他点点头,屏住呼吸,示意苏采萱接听。

    电话那端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但他明显压迫着嗓子,伪装了声音:“简云笙在说谎,不要相信他。”

    苏采萱试着和他周旋,希望问出更多情况:“你能不能说详细些,简云笙在什么事情上说了谎?”

    那人说:“黑山子收容所的智障人员眼睛失明事件,和利巴遂安眼药水无关,是其他原因造成的,很可能是一起人为的、有预谋的事件。我这样说,是因为我本人就是一名眼科医学工作者,对利巴遂安的成分和效用都非常了解,无论使用多大的剂量,它都不可能导致患者的眼睛失明。”

    苏采萱进一步试探说:“那你认为智蝴集体失明事件的元凶是什么?”

    那男子说:“我暂时还不知道,却可以肯定这里面有黑幕,巨大的黑幕。你们作为执法者,有义务把这个盖子揭开。”

    苏采萱说:“你提供的情况对我们很重要,我们能不能见面谈谈?”

    那男子说:“不能,等我觉得有必要时,自然会出面配合你们,前提是你们开始重视这件事,并且立案调查,否则我会成为他们打击报复的对象。”

    对方不容苏采萱多说,挂断了电话。

    苏采萱向李观澜复述了电话里的内容。

    李观澜说:“从路瑶到这名神秘男子,都在关注这件事情,其中一定有蹊跷。不过他们都没能提供实质的线索。刚才打电话的男子说简云笙很可疑,这是一个新的思路,此前,我们都没怀疑过他。作为一名眼科学专家,难道他也卷入了这起事件?”

    “如果那样就太可怕了,他一直是以仲裁的身份出现的。”苏采萱说。

    李观澜说:“还有一条重要线索,那些智障人员的眼睛失明也许真的和利巴遂安眼药水无关,嫁祸于这种国外进口的眼药水,也许只是他们释放出的一个烟幕弹。”

    苏采萱说:“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可是迄今为止,我们仍然没有立案调查的基础。”

    李观澜说:“总不能放手不管,不如这样,你给我写一封匿名信,把你掌握的情况都写进去,添加一些夸张和虚构的证据。我就可以凭这封信说服局长,立案侦杏,杏出真相。”

    苏采萱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个堂堂的刑警支队长,要调查一起案子,居然使出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李观澜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要遵循办案程序。”

    在两人商议操作这起案件的时候,路瑶失踪了。

    是路瑶的同事兼好友陈晓乔报的案。

    陈晓乔直接来到警队里找苏采萱。她说路瑶在四个小时前离开报社,一个人去了黑山子收容所,临走时告诉陈晓乔,如果三个小时内没回来,就马上到刑警队找一个名叫苏采萱的法医报案。现在过去了四个小时,路瑶影踪不见,电话也打不通。

    苏采萱敏感地意识到路瑶可能真的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遇到了重大危险。虽然才过去四个小时,远未达到查找失踪人口的时问,她还是向李观澜作了汇报,请求刑警队支援,到黑山子收容所查找路瑶的下落。

    李观澜了解过情况后,问陈晓乔:“路瑶去黑山子收容所做什么?”

    陈晓乔说:“她写了一份关于黑山子收容所的报道,据她说是收容所所长关广明委托她写的,想在报纸上对收容所的现状做些宣传。路瑶是把样稿拿给关广明去看。”

    李观澜点点头,对苏采萱说:“咱们两个,加上冯欣然,一起去黑山子收容所走一趟。”

    关广明听说路瑶失踪,睁大混浊的眼睛作出无辜的表情:“她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吧?路瑶是个好记者啊。”

    李观澜说:“她是什么时候从这里离开的?”

    关广明摇头晃脑地,牙齿缝里发出咝咝的吸气声:“有两个多小时了吧?挺急的,说是报社的工作忙。”

    李观澜说:“她来这里找你干什么?”

    关广明说:“给我送一份新闻稿,说是发表前要让我过过目。路瑶的文笔好啊,写得很感人,真实地再现了我们收容所目前所处的尴尬境地。”

    李观澜说:“把新闻稿拿来我看看。”

    关广明从抽屉里取出一页打印纸,递给李观澜,说:“就这么一页,字数不多,内容很深刻。”

    李观澜接过路瑶的新闻稿,扫了两眼,未发现异常,从随身的提包里取出证物袋,把新闻稿放在里面,说:“这是路瑶失踪前最后接触的物体,也许对寻找她有帮助,暂时由我们保管。”

    关广明的脸上掠过意外和不悦的表情,一闪即逝,说:“那应该,那是应该的,配合公安工作嘛。”

    李观澜说:“路瑶离开时是怎么走的?”

    关广明说:“她自己开车离开的,沿着一二五国道,往西边去的。”

    一二五国道向西,正是松江晚报社的方向。李观澜一行三人驾车沿途追寻。

    路瑶开的是一台红色吉野牌女士车,在车流中比较醒目。他们驾车行驶十五分钟左右,在毗邻一个采石场的一二五国道路段边,一眼瞥见了停靠在路边的路瑶座车。

    一行三人跳下车,打量那辆车,里面空无一人,座车没有丝毫损坏,不像是驾驶人曾受到攻袭的样子。

    冯欣然见距离车子两米多远的地方有一块长条形的石头,长约一米半,高度约七十厘米,看上去很沉重。他走过去用脚推一推,试了试重量,说:“这块石头是上好的石材,应该是从采石场里搬来的,按现场的情况看,这块石头曾经被放置在路中央,路瑶开车到这里后,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察看,绑架她的人趁机作了案。”

    李观澜表示赞同说:“如果路瑶确实是被人劫走,那么你的推断很符合逻辑。而且凶嫌也未掩饰现场,似乎有恃无恐,或者是时间紧迫,来不及掩饰。”

    苏采萱对李观澜说:“我要对现场进行勘察,争取能从车身和石头上找到些可资佐证的线索。你能不能派些技侦和刑警过来,配合工作?”

    李观澜说:“小范围地调两个人过来吧,毕竟还不能确认路瑶是否真的已经失踪,不要过于兴师动众了。”

    勘察结果显示,路瑶车子的方向盘上,未发现指纹痕迹。而车子内部也没有发现衣服纤维等微量物证。那块怀疑是作案用的石头上也干干净净。看来事情确实有蹊跷,凶嫌曾作过精心准备。

    李观澜的眉头皱起来,说:“也许事情比我们分析的更加复杂。如果整个过程确如冯欣然判断的那样,方向盘上至少应该留有路瑶本人的指纹。凶嫌没有必要在劫持路瑶之后,又仔细擦拭了方向盘上的指纹,这不符合一般的犯罪心理和规律。”

    冯欣然说:“这样看来,这个现场更像是一个局,方向盘上没有任何指纹,所谓欲盖弥彰,暴露了凶嫌的心虚。据此推断,这辆车可能是别人开到这里来的,故意布置了现场,来迷惑我们。而绑架路瑶的第一现场应该是在别的地方,这里是第二现场。”

    苏采萱说:“种种迹象表明,欣然的分析非常合理,路瑶在失踪前,只在报社和收容所两个地点之间活动,所以黑山子收容所有重大嫌疑,我建议立刻传唤关广明。”

    李观澜说:“按照程序可以传唤他,可是他拒不交代,我们也束手无策,还是要继续寻找有力的证据。”

    苏采萱有些着急,说:“路瑶的失踪意味着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她很可能已经触及一起大案的核心部分,她每时每刻都有危险,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的下落。”

    冯欣然不知道苏采萱所说的“大案”是什么意思,看着苏、李二人,没说话。

    李观澜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欣然,你立刻安排人,传唤关广明。”

    不出李观澜预料,关广明在刑警队一口咬定,路瑶给他送过新闻稿后就开车离开了,此后的情况他一概不知道。

    按照李观澜的指示,冯欣然在审讯时提到了黑山子收容所的智障人员失明事件。冯欣然说:“当初是谁最先主张对这些智障人士使用利巴遂安眼药水的?”

    关广明翻着眼睛斜睨冯欣然,语气中带着不屑地问:“这事和路瑶失踪有关系吗?”

    冯欣然呵斥他说:“老实回答问题!”

    关广明漫不经心地说:“当时也是出于好心,收容所的收容人员有许多都患有眼疾,省眼科研究所主动捐赠了一批利巴遂安眼药水,说是为了收容人员的身体健康着想,我们念着人家的一片好心,也就没拒绝。”

    这时,李观澜走进审讯室,坐在关广明对面,目光如电,直视他的双眼,看得关广明浑身不自在,在椅子上蹭了蹭屁股,尴尬地笑着说:“李支队,你这么看我干吗呀?”

    李观澜单刀直人地说:“你把路瑶藏到哪里去了?”

    关广明浑身一震,结巴着说:“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她开车走后的事情我都不知道。”

    李观澜的语气严厉,一字一句地说:“我既然问到你,就有十足把握,你若拒不交代,只能加重你的罪行。”

    在李观澜的强大气势面前,关广明伪装出来的傲慢荡然无存,却仍嗫嚅着对抗说:“我确实不知道。”

    李观澜举起一个透明证物袋,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的那篇新闻稿。李观澜说:“这是路瑶在失踪前给我们留下的线索,你恐怕想不到,你会亲手把这份重要证据交给我们。”

    关广明不明所以,怔怔地看着李观澜。

    李观澜说:“路瑶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我们认定她会给我们留下侦破线索,开始以为新闻稿的字里行问有蹊跷,但是横读、竖读、跳读都没有发现破绽。幸运的是警队的法医苏采萱的业务精通,掌握七八种隐形字迹的书写方法。她想起黑山子收容所里处处可见的盆栽柠檬,就试验了一种方法,把这张纸放在碘溶液里浸泡,上面果然出现了清晰的字体。关所长虽然酷爱种植柠檬,恐怕对它的这个特性还不了解吧?”

    关广明听得满头雾水,默不作声。

    李观澜说:“路瑶用她化妆用的棉棒蘸了柠檬水在纸上写字,字迹干后,表面什么都看不出来,这是一种隐形字迹的写法,所需材料也很简单,不过很少有人掌握。过后只要用碘溶液浸湿,隐形字迹就会显现出来,原理是柠檬水里富含的维生素C会和碘溶液发生反应。关所长,你想不想知道路瑶在纸上写了什么字?”

    关广明的头上渗出冷汗,却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颤声说:“她写了什么字?”

    李观澜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和盖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关广明浑身为之一颤。李观澜厉声说:“她在纸上写的是‘关广明软禁了我,救我’!”

    关广明的防线彻底崩溃,上下排牙齿不由自主地叩击,脸上露出可怜的样子,说:“我只是把她临时软禁在办公室里,收走了她的通信工具,可没有绑架她呀。”

    李观澜说:“是谁把她带走的?”

    关广明犹犹豫豫,“是,是……”

    李观澜说:“是七彩人生公司的研发总监缪佳人?”

    关广明说:“连这你们也知道了?”

    路瑶在那张纸上还写下了另外六个隐形字:“缪佳人是坏人!”

    李观澜说:“缪佳人把路瑶带到哪里去了?”

    关广明带着哭腔:“我确实不知道啊,她把人带走也不需要告诉我,我算什么呀,她的手段通天啊,怎么能把我放在眼里?”

    李观澜说:“是谁带走的路瑶?怎么带走的?”

    “是两个小姑娘,都二十多岁吧,长得挺漂亮,我也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就知道她们给缪佳人做事。她们来了以后,把路瑶塞进一辆白色的迅驰车,车牌号是松A-158668,上高速向南边走了。”

    审讯结束后,关广明在正向门外走的李观澜身后叫了一声:“李支队!”

    李观澜回过头来,“你还有事?”

    关广明挺真诚地说:“你斗不过他们的,这事儿,你就别管了。”

    李观澜凝视他的眼睛,“谢谢你提醒,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密室。

    路瑶浑身赤裸,坐在一个马桶上,浑身上下被牛筋捆绑得结结实实,所有可活动的关节处,脖子、腰、髋、膝盖、脚踝,都用铁箍固定,丝毫不能移动。嘴巴也被强力胶布一层层地粘牢。

    在路瑶的左右,还并排坐着五个男女,都是一样的全身赤裸,一样牢牢地固定在马桶上。除去路瑶外,每个人的双眼都已经溃烂,泪水、血水混合着黄色的脓液,在脸上划出两道污浊黏腻的痕迹。

    伴随着一阵节奏优美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位美丽而气质优雅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到路瑶面前。她穿着一袭纯白色真丝雪纺纱长裙,嫩滑如玉的肩头裸露在外面,身材凹凸有致,时尚、高雅和媚惑并存。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左顾右盼,柔光流动,温婉多情。

    她正是日本京都大学毕业的眼科博士,曲州市闻名的社交名媛,七彩人生水凝美瞳公司的研发总监缪佳人。

    她用白玉般光洁的双手抚摸着路瑶的面颊,啧啧赞叹说:“多美丽的脸庞,多漂亮的眼睛。”

    缪佳人的脸上露出可爱动人的微笑,“你知道吗?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尤其是见到你的内双眼皮后,就想,如果你成为我活体实验的对象,那将是一件多么完美的作品,我一定可以借此攻克国际水凝美瞳界无法攻克的难题,设计出世界尖端水准的美瞳片。”

    缪佳人的声音珠圆玉润,似乎声带的每一下震颤都在撩拨着人的心弦。

    路瑶怒视着缪佳人,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嘴巴被胶布粘着,无法说话,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缪佳人的手掠过路瑶的脸庞、脖颈和前胸,带着无限爱怜说:“我舍不得你啊,可是你非要和我作对,就别怪我了。他们……”缪佳人用手指着路瑶左右的五名男女,“都是傻子,把他们弄瞎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你不一样,”

    缪佳人轻轻地拍着路瑶的面颊:“我在你身上做过实验后,你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你知道的太多了。”

    缪佳人在路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点燃一支细长的女士烟,淡蓝色的轻烟缭绕,愈发衬托得她的容颜如梦如幻。缪佳人轻启朱唇,幽幽地说:“从今天起,你要和我在这里共度一个月的时间。你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里,嘴巴不能张开,我会通过鼻胃管给你注射流质食物。最重要的是,你不能挪动一分一毫,就是睡觉的时候,也不能闭上眼睛,因为你的眼皮窝里,时刻要盛着各种清洗美瞳片的药水,你的瞳孔上,每天要更换不同品牌、不同材质、不同颜色的美瞳片,这些产品都是尚未上市的新型品种,你有幸率先试用,是你的福分。

    “这个实验至关重要,七彩人生公司能成为同行业的翘楚,就仰赖于长期的活体实验。而你,也会为给成千上万的女士带来了美丽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在我的荣耀里面,有一份是属于你的。”

    路瑶的两道目光似乎要变成锐利的尖刀,穿透缪佳人的心脏。

    缪佳人用手指轻搓路瑶光洁的下巴,凝视她的双眼,啧啧赞叹说:“这双眼睛真美,可惜即将和这灿烂的世界阴阳永隔了。我首创的眼睛刺激性试验,用来衡量美瞳片和清洗液对人类眼睛可能的刺激程度,是空前绝后的伟大创举。届时,你的下眼睑会被拉开,滴入测试物质,你的眼睛永远不能闭上,因为我要观察并记录它们每一分钟的微妙变化。

    “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步骤,我要切除你的泪腺。这样,你的眼睛就不会流出泪水,不能把药水和美瞳片冲掉。而你的眼球没有泪水润滑,很快就会干涩、红肿、发炎。我在新型的美瞳片内和清洗液里加入了治疗结膜炎的活性菌成分和人工泪液,如果一双没有泪腺的眼睛都能够适应这种新型产品,那么,那些长期盯住电脑的上班族、眼睛干涩患者,一定会接受并喜欢这款产品。

    “当然,为了使得实验的结果更准确,我会尝试不同的方法,把花粉、灰尘、霉菌、病毒等轮流放置进你的眼睛,致使你的眼部过敏,诱发结膜炎,而在一个实验完成之后,我会使用药物控制你的结膜炎,进入下一个实验周期。在你之前,我已经试验过四十九双眼睛,开发出了十七种国际领先的新型产品。希望在你之后,第十八种新产品能够面世,让七彩人生公司在美瞳片市场中遥遥领先,一骑绝尘。”

    缪佳人伸出纤纤玉手,撑开路瑶的右眼,说:“在眼眶上缘三毫米的地方,用剪刀沿眶缘剪开眶隔,就会有眶脂肪脱出。切除脱出的脂肪就会暴露出泪腺。把泪腺周围的血管结扎后切断,就可以摘除泪腺了。你不必担心,我在手术前会给你用适量的麻醉剂,你不会感觉到痛苦的。”

    缪佳人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两颊泛起红晕,似乎已经在着手实施她的计划。缪佳人的脸上带着无限的爱怜,轻轻抚摸路瑶的飘逸的长发,姣好的面庞,轻轻叹口气说:“多好的姑娘,真是我见犹怜。你不能怪我,谁叫你非要和我作对呢?做一个赶场子拿红包的记者不好吗?非要去揭什么黑幕,如果凭你的小小力量就能揭得开,那也不能称之为黑幕了。话说回来,哪一行哪一业没有黑幕呢?这是社会的运行秩序和生存法则。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在和谐与冲突中前进。

    “不要再抱有幻想了,没有人能救出你,这个实验室已经设立三年了,除了我和我的实验对象,谁也不能找到这里。”

    缪佳人优雅地走到密室墙边的一排不锈钢柜子前,打开一扇柜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袭来。这些柜子是她用来储存药水的消毒柜和冷柜。缪佳人从中取出一包手术器械套装,动作轻巧而娴熟地铺在桌子上。然后把手放在消毒灯下烘烤了半分钟,又戴上消毒手套,拾起一支针管,吸满药水,面带微笑地走到路瑶身边。

    “切除泪腺手术的消毒程序非常严格,我必须保证每个数据都准确无误。”缪佳人用消毒棉球在路瑶的眼睛周围涂抹,“泪腺距离大脑太近,我不能给你用太多的麻药,否则伤及大脑,会影响实验的精准程度。你可能会感觉到有点痛,在你可以忍耐的范围内。”说着,缪佳人用镊子钳住路瑶左眼的下眼睑,举起针管,准备注射麻药。

    “你的针管再前进一寸,子弹就会射穿你的脑袋。”一个男声在缪佳人身后响起,沉稳而坚定。

    这声音对缪佳人不啻是晴天霹雳,她浑身一震,举着针管的右手停在半空,果然再也不敢移动分毫。

    缪佳人没有转身,强自镇定说:“你是谁?怎么找到这里的?”

    那男声说:“曲州市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李观澜,现在命令你放下凶器,认罪伏法。”

    缪佳人松开手,把针管丢在地上,缓缓转过身来,又恢复了优雅自信的表情,说:“李观澜,我听过你的名字,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和你在这种场合相逢。”她一转眼,看见苏采萱站在李观澜身边,稍显尴尬地对她笑笑。

    苏采萱没理她,径直走上前,把一件风衣披在路瑶身上,又给她解开绑缚。

    李观澜见缪佳人已失去攻击力,把枪揣回腰问的枪套,揶揄她说:“没想到?你在曲州市作案,早该作好心理准备,总有一天会落在我手里。”

    缪佳人见李观澜的长相文气,态度也亲和,消除了恐惧和慌乱,索性坐回到椅子上,“李支队名不虚传,可惜我好事难成,很奇怪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缪佳人话音未落,脸上被重重一击,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有些发蒙。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两记耳光都打在左脸颊,她的雪白粉嫩的皮肤立刻红肿起来。

    路瑶还要继续穷追猛打,苏采萱急忙拉住她。李观澜把在门外守候的几名刑警叫进来,让他们把路瑶扶到外面车上,又给缪佳人戴上手铐。

    缪佳人被这两记耳光打得失去了理智和优雅,有些不知所措,乖乖地跟着刑警们出了门。

    走出密室,竟然置身在七彩人生公司总部的后院。缪佳人在登上警车前,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曾经工作和战斗过的地方。

    在刑警支队的审讯室,缪佳人经过一路颠簸和沉思,又恢复了落落大方的神气,坦然面对刑警们的讯问。

    李观澜翻看着笔录材料,颇有些感慨地说:“四十九双眼睛——就为了一家公司,你弄瞎了四十九双眼睛,不仅让他们永远生活在黑暗里,而且双眼溃烂,反复发作,痛苦不堪,这在曲州市乃至全国,也是骇人听闻的惨案。”

    冯欣然恨恨地说:“‘颜如兰芷,心如蛇蝎’,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女人口巴?”

    缪佳人掠了掠鬓角垂落的一绺长发,说:“你们知道这四十九名智障者的失明,换来的是怎样骄人的业绩吗?七彩人生公司去年的销售额是五亿七千万元,市值达一百亿元,每年有七百万用户在使用我们的产品,是曲州市的利税大户,对于一个美瞳片生产企业来说,这样的业绩可以说是奇迹。”

    冯欣然嘲讽她说:“听起来你对自己的恶行没有一点儿愧疚。”

    缪佳人反诘说:“四十九个智障的失明,换来七百万双眼睛的美丽,你说我应该愧疚吗?”

    李观澜说:“不纠缠这个问题,既然你对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供认不讳,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届时自然会有法律来惩罚你。”

    缪佳人真诚地说:“李支队,你有本事抓到我,却没有权力判我刑,你不是神,更不是正义之神,我的结局会出乎你的意料,真的,相信我。”

    李观澜说:“这句话似曾相识,黑山子收容所的关广明也说过类似的话,看来你们早有默契,我相信你有一张巨大的保护伞,而我所能撼动的,只是这柄伞上的一根伞骨,我不怀疑你说的话,但是你也应该相信我的一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缪佳人点点头:“对于普通人来说是这样的。”

    李观澜说:“而你显然不是普通人,”顿了顿又说,“我们刚刚拿到你的身世报告,你有一半日本血统,你母亲是上海人,你父亲则是日本人,你的祖父山野静二,是当年日军侵华时在曲州设立的日出东方战地医院的院长。日出东方战地医院旧址在日本战败后几经变迁,于1997年被七彩人生公司收购,成为现在的公司总部所在地。而你做活体实验的密室,藏在七彩人生公司地下,是你祖父当年解剖中国无辜民众、贮藏人体器官的地方。而你,则用它作为你残害黑山子收容所里智障人员的秘密场所。这个密室,在七彩人生公司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缪佳人赞叹:“李支队果然了不起,把我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我很纳闷,你们到底是怎样找到我的呢?”

    李观澜说:“这起案子的侦破,大部分要归功于路瑶。她在采访中发现了黑山子收容所的黑幕,也发现你和关广明以及省眼科研究所所长简云笙过从甚密,在寻求市公安局法医苏采萱的帮助后,更确认了你们三人之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人神共愤的阴谋。在她以送新闻报道的稿样为借口准备和关广明深入接触时,被关软禁在他的办公室里,你们作出要对她进行活体实验的决定。而在此期间,路瑶用柠檬水在报道稿上写下了你们三个人的名字,为我们破案提供了重要线索。”

    缪佳人摇头:“没想到我们策划的伟大事业竟然被一个小记者搅了局,我早该对她做出防范。”

    李观澜说:“你们做伤天害理的事,凡是有良心的人都会愤恨,就算不败在路瑶手上,迟早也会有人挺身而出,把你们绳之以法。我就曾接到过一个男子的匿名电话,检举简云笙罔顾医德、为虎作伥的罪行,虽然至今我都不知道这个匿名电话是谁打来的,但是我相信,他是千千万万有良知的中国人的一员。我们在获取路瑶留下的重要线索后,根据关广明的口供,得知她被你劫持,很可能危在旦夕,只是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事,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伤害那些与你无冤无仇的智障人员。我们在对七彩人生公司进行了彻底排查,并没有发现路瑶和你的踪迹。

    “遍寻无果后,我们几乎怀疑你把路瑶藏在了其他地方,就在这时,我在你们公司的配电室里发现了疑点。七彩人生公司安装了三个峰谷电表,一个用来计量办公室的配电量,一个连接到工厂厂房,一个则连接到后勤保障部门。令我奇怪的是,后勤保障部门仅有七问办公室、五十三名员工、三十几台电脑和一套监控设备,而厂房里有四百多名员工、各种用电仪器数百台,但是凭目测显示,两者的峰谷电表的用电量几乎不相上下,也就是说,七彩人生的后勤保障部门在消耗大量的电力。对于一个正常经营的公司来说,这是不可能被允许的。那么,后勤保障部门所消耗的多余电量用在了哪里呢?只有一种解释,我们所见到的后勤保障部门里,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而且里面藏有大量的用电设备,路瑶很可能就被禁闭在那里。

    “虽然我们确认了这问密室的存在,但是在短时问里找出密室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路瑶危在旦夕,不允许我们有丝毫的迟疑和耽搁。事实上,这间密室建造得确实很隐秘,直到我们把路瑶解救出来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它的门开在哪里。”

    缪佳人忍不住说:“你们确认密室的方法的确是另辟蹊径。不瞒你们说,我曾经注意过地下密室的用电量问题,因为那里有大量的冷柜,用来储存花粉、病毒、药水和多种化学试剂,也有一些人体标本。有些异种病毒,必须要保存在零下八十度的低温里,而且对温差的要求很苛刻,这使得我的实验室的用电量激增。不过七彩人生公司事实上的法人是我,财务也均由我掌控,只要我不提出质疑,其他人也接触不到公司的财务秘密。而且更改密室的电力线路,就必须聘请工人,那么我的实验室就可能暴露。现在看来,还是我疏忽了。”

    缪佳人把身体向座位里挪了挪,脸上罕有地露出疲倦神色,说:“李观澜,你是个聪明人,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做刑警是太可惜了。你说你们不是从门进去的,难道那间密室还有连我都不知道的其他出入口?”

    李观澜说:“你祖父山野静二没向你吹嘘过他们侵略中国时的光辉历史吗?日本侵华时期修建的建筑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通风孔,曲州市依山傍水,空气潮湿,当时日本人就想出一个办法,把建筑物的地板架高,然后在外墙底部设置通气孔,以此让地板以下的空问能够通风,减少室内潮湿和反潮,也可借此维持地板的使用寿命。而地下工事的通风口更是必要的,你的活体实验室设置在地下,没有通风孔显然无法保障空气流通。我们在七彩人生公司总部的外墙上一共找到十七个通风孔,撬开外面的铁栅栏后,那尺寸大小刚好能够容许一个身材较瘦的人通过,在尝试过七个通风孔以后,我们终于找到了你的活体实验室。”

    李观澜说到这里,在一旁陪审的冯欣然激动得眼睛发红,声音颤抖着说:“缪佳人,你的祖先早年在这片土地上作孽,今天,你又回来残害中国人,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

    缪佳人笑笑说:“做警察的,居然这样幼稚和悲愤,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说到底,这也只是一起医疗事故,多赔点钱,法院不会要了我的命。”

    李观澜看着满不在乎的缪佳人,遏制不住心头升腾的怒火,咬着牙说:“我知道你的势力很大,市里省里都可能有人保你,但是,我想告诉你,结果未必有你想象的那样乐观,按照刑法,你犯下的罪名是应该判处死刑的。即使你长袖善舞,能侥幸逃过一死,我向你正式警告,如果你胆敢继续作案,下次犯在我手里时,我绝不会再轻易饶过你,将当场把你击毙。就像你在密室里向路瑶下毒手时,我完全可以合法地开枪,那么,你现在应该躺在殡仪馆的冷藏柜里。”

    缪佳人知道李观澜说的是实情,也知道他完全有这个能力,脸色有些发白,脑门上汗水涔涔,说:“这件事一了,我会把七彩人生公司总部转移到东南亚。”

    李观澜冷笑:“你还真的有信心能够保住一条命。”

    缪佳人直视李观澜的眼睛,幽幽地说:“我不会有事的,我既然敢做这件事,就有足够的信心保护自己。”

    缪佳人顺从地在口供上签字画押,然后被带上警车,送进拘留所。

    冯欣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在桌子上重重一击,说:“她的气焰太嚣张了。”

    李观澜也嘟囔着:“我应该在她作案时把她当场击毙,最多不过是再结下几个有权有势的仇家,反正我的仇人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再多几个。”

    这是李观澜少有地说出后悔的话,并且声音低沉模糊,几乎不可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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