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少东遇害,现场留下凶手的血迹,根据血迹化验的DNA显示凶手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然而,办案刑警未被表面证据迷惑,通过深入调查,揭开了一起国内外前所未有的偷换DNA奇案。动摇了DNA检验作为刑事案件铁证的理论。
关键词:分离红白细胞 偷换DNA
曲州市靓马仕集团少东唐文佳遇害身亡!
这是今天松江省各大都市类报纸的头版头条。全国许多媒体都做了转载报道。
靓马仕集团,是国内奢侈品设计、制造的领军企业,产品占据国内相关产品市场的百分之十的份额,远销东南亚、中东、欧美,是唯一在海外奢侈品市场拥有一席之地的国产品牌。集团市值两百亿元人民币。
靓马仕集团的控股股东、董事长唐涛于一个月前突发心脏病去世,未留下任何遗嘱,两百亿元的金钱帝国成为众人觊觎的目标。
唐涛的妻子早已过世,唐文佳作为唐涛的独生子,自然是法定的第一继承人。但是唐涛在妻子过世前就养了一房外室,而且已经公之于众。这个外室名叫黎曼曼,也给唐涛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十九岁,名叫唐杰辉。唐涛和黎曼曼虽没办理结婚手续,唐杰辉却依法享有遗产继承权。
唐文佳暴死,唐杰辉就成为唐氏企业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也就是说,唐杰辉是这起凶杀案的最大受益人,也自然被纳入警方的侦查视线。
唐文佳死在他自己的迅驰车里。死状极惨,身上的刀伤达十余处,其中胸口、颈部、腹部的三处均为致命伤。从刀口形状分析,凶器为匕首状利刃,带有血槽,受害人在遇刺时鲜血大量流出,短时问内失去知觉,直至流血过多死亡。现场未发现凶器。
从尸体僵硬程度和尸斑判断,唐文佳死亡时间为十二小时内,即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问。车子泊在通往他的山顶别墅“紫阁院”的宁波路上,这条路只有短短几十米,连接市区主要街道市府大路和通往“紫阁院”的山路,也是交通黑点和监控盲点。车子停靠在路边,今天上午八时才被巡逻的交警发现。
车子外表毫发无损,里面却被鲜血喷溅得一塌糊涂。车子内的饰物凌乱不堪,有明显的挣扎痕迹。唐文佳死在驾驶位上,从现场情形推断,他是在驾驶时遭到突袭,瞬问失去抵抗力,接下来被凶手乱刀刺死。
李观澜检视着车内的情境,想象案发时的场景。唐文佳是豪门少东,时年二十一岁,未婚,性格谨慎,不会让陌生人上他的车。这样,调查范围就大幅缩减。在那么晚的时候在他车上的人,除去亲友,也不排除是他逢场作戏勾到的女人。
在豪门争产的关键时机,唐文佳遭遇横祸,唐杰辉无疑是第一嫌疑人。
但是,他究竟有没有那么愚蠢?这样明目张胆地作案,无疑是把他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当然,决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罪犯的残忍、贪婪和侥幸心理,往往会促使他们不顾一切地铤而走险,这是李观澜在多年的刑侦生涯中得出的结论。
苏采萱在刑警队员们的帮助下,把唐文佳的尸体移出他的座车。她戴上鞋套和白手套,钻进车子里,手持放大镜,仔细地检视车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除去血迹外,唐文佳的车子保持得非常干净,几乎找不到异物。苏采萱在一寸寸地排查了两遍后,才从车子后座和左手车门的夹缝里找到一根头发,两寸多长,细软,发黄,看外观是女人的头发。苏采萱把头发装进证物袋。又从座椅、地面和顶棚的血迹上分别取下样本,装进玻璃瓶。
这种道路抛尸案无法遮人耳目,刑警们在勘察现场时,警戒线外已经围满了人,报纸、电视台和网络记者有二三十人,长短镜头对着车辆和死者一通乱拍。
这起发生在敏感时机的豪门少东遇害案,几个小时内就在民问传得沸沸扬扬,演绎出诸多离奇的版本。
松江省委、曲州市委、省公安厅、市公安局党委分别下达文件,责令公安局刑警队在限期内破案,并严格限制警员与媒体单独接触,所有媒体采访此案,必须经过公安局党委宣传处和市委宣传部的许可。如有警员擅自向外界传播关于本案的任何细节,一律开除公职。如有传媒记者白行报道关于本案的动态,松江省内记者将被清除出新闻队伍,所在媒体领导也要承担相关责任。对未经许可报道本案的省外媒体则将诉诸法律。
唐家两百亿元的产业,委实举足轻重,一旦发生大事,让省委、市委都乱了阵脚。
李观澜承担的巨大压力可想而知。
侦破工作非常困难,和唐文佳来往的人非富即贵,等闲见上一面都不容易,更不要说上门调查。虽说每个公民都有配合公安进行调查的义务,但是总有些高高在上的公民,对区区刑警完全不放在眼里。
唐杰辉本人才十九岁,在松江大学里挂名读书一年,却已经拥有商业管理的学士学位,并且担任几家分公司的董事长,兼任市政协常委。刑警冯欣然带人登门调查取证时,屡次被拒之门外。即使难得见上一面,他不仅态度蛮横,而且拒不回答刑警提出的任何问题。把冯欣然等人轰走后,他又把电话打进市政法委书记孟子飞的办公室,美美地告了一状。孟子飞大为光火,向公安局施压,要求处分那几名“不注意工作方法、不识大局”的刑警。
冯欣然几人正常办案,不仅一无所获,还无缘无故地背了个处分,都有些愤愤不平,又苦于无从着手,办案也就懈怠起来。
案子在四十八小时内毫无进展。
这时,苏采萱在唐文佳车子里取到的物证有了化验结果。那根头发属于陈旧性脱发,在车子里的时问超过三个月,基本没有证物价值。但是血迹鉴定却有突破性进展。
在车子里提取的血液样本均为新鲜血痕,最重要的发现是血迹分属于两个人。其中有大量血迹的血型和生物特征与被害人唐文佳的血迹吻合。但其中有少量血迹不属于唐文佳,极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留在现场的。只要找到与这些血迹的DNA相吻合的人,案子就等于告破了。
可是,在唐家强大的势力之下,连见上相关嫌疑人一面都十分困难,更不要说提取他们的血液或毛发以化验DNA。那真是老虎的胡须,谁敢斗胆捋一捋,无数虎牙、狼牙、狗牙就会气急败坏地扑过来对着你啃噬。
李观澜倒不害怕捋虎须,就担心打草惊蛇,让凶手有了心理戒备,案情的侦破将更加障碍重重。
在公开的案情分析会和汇报会上,李观澜不动声色,滴水不漏地叙述案情,强调困难,力争造成对破案没有信心、为自己铺垫退路的假象。李观澜很清楚,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在最短时问内传到嫌疑人耳朵里。他面对的,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对手,除非铁证如山,否则,他的每一次努力,都将是泡影,甚至把他自己逼上绝路。
李观澜私下里召集来许晓尉、冯欣然、马文冲和吕鹏,叮嘱他们展开秘密调查。李观澜说:“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说,这起案子本身并不复杂,困难的是死者和嫌疑人的背景过于强大。按照大家惯常的思维,唐氏企业的继承人唐文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杀,极有可能是一起豪门争产案。唐文佳本人性格谨慎,能上他的车的人一定与他熟识,所以,唐涛的外室黎曼曼、私生子唐杰辉是这起案子的重要嫌疑人,而他们也是这起案件的最大受益人。当然,不能排除他们雇凶杀人的可能。无论怎样,我们目前调查的重点是黎曼曼、唐杰辉和与他们来往密切的人。”
马文冲说:“我有个提议,调查可以针对黎曼曼和唐杰辉同步进行。一是摸清楚他们当晚的行踪,以确认是否有作案时问;二是尽可能提取到他们的毛发或其他身体组织,以验证DNA。这样集中调查,我们这有限的人手还分配得过来。如果有结果最好,万一没有结果,还要排查他们雇凶杀人的可能,这个工作量太大,靠我们这几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李观澜说:“老马说的有道理,那我就分配一下工作,老马和老吕一组,负责调查黎曼曼,晓尉和欣然一组,调查唐杰辉。以不打草惊蛇为前提,尽量从外围人手,从他们身边的人打开缺口。有情况及时保持联系。”
两百亿,是什么概念?产业帝国、国际知名品牌、豪宅、名车、珠光宝气,万人之上,无限风光。
为着这样的诱惑,有多少人会丧心病狂,铤而走险?李观澜端坐在办公桌前,皱着眉头凝思。他办过多起雇凶杀人案。在这个疯狂浮躁的时代,十万元可以买到一条人命,三十万元可以雇用到一个顶级杀手。财力雄厚的唐杰辉和黎曼曼完全有能力设计一个更天衣无缝的杀人迷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现场留下许多线索和破绽,把自身置于危险境地。
但是如果他们不是这起案件的主谋,谁会在这时候对唐文佳痛下杀手,无形中给黎曼曼和唐杰辉帮一个天大的忙?李观澜在入神时,手里的铅笔把桌子上的草纸划出一道道口子。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李观澜迅速按下接听键,说:“有结果了?”
电话那边说:“有了,唐文佳遇害的前两天,他的办公室的两部座机,家里的两部座机和他的两部手机,一共接到过一百三十个电话,我已经把电话号码全部记录下来,并把机主名单都列出来,这就给你传真过去。”
电话那端是李观澜的高中同学许阁汇,在松江省电信局任技术工程师。
唐文佳遇害后,身上的两部手机全都遗失,而其他财物尽在,显然这两部手机里藏有可能暴露凶手身份的重要信息。按照办案常规,被害人的通话记录是破案的必查线索,李观澜在唐文佳案发后,也分派了人去电信局调查他的通话记录,但是这样常规的办案手段,遇到非常规的人,仍然阻力重重。
电信局的工作人员尹小姐的警惕性完全是自发的。尽管尚未接到上级的任何指令,在冯欣然刚与她接触时也保持着合作的态度和笑容,但一听到要调查唐文佳的通话记录,立刻警觉起来:“你说的是不是靓马仕集团的唐文佳?”
冯欣然说:“就是他,刚发了案子,需要调出他的通话记录,配合侦查。”
尹小姐的一对杏核眼挤到一起,露出惊讶的表情:“哟,那可不行,如果是一般人的通话记录,也就给你调了,唐总的可不行。”
冯欣然说:“尹小姐,我是来办公事的,手续齐全,你配合一下。”
尹小姐把袒露胸膛的制服领子往里揪一揪,似乎怕被冯欣然窥视春光,说:“这得有上级领导批准才行,这可是唐总的通话记录,是一般人说看就看的吗?”
冯欣然被她气乐了:“你别一口一个唐总的,他是被害人,再说,就算他还活着,和你也八竿子打不着吧?就算你慕名崇拜,也不至于违反工作程序啊。”
尹小姐被冯欣然的讥讽语气激怒,尖声叫嚣着说:“我崇拜唐总怎么了,人家有钱,我就崇拜他,难道要我崇拜你这个小警察?挣的还没有我一半多,给唐总提鞋也不配。”
冯欣然的第一次调查就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尹小姐给破坏了。
金钱,就有这样巨大的魔力,当你拥有足够的金钱时,你不需要做什么,仅是头上的光环,就能吸引大批的拥趸,甚至无须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拥趸们以能够仰你的鼻息为荣。
尹小姐在成功保护了唐总的隐私后,又再接再厉,把事情反映到上级领导那里,加上唐杰辉的介入和掣肘,调阅唐文佳的通话记录竟然成了一道难题。
李观澜无奈下才求到同学许阁汇,并再三许诺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会将许阁汇牵连进来。许阁汇出于同学情谊,才采取非常手段,帮助李观澜调出了唐文佳出事前两天的全部通话记录。
在这份长长的通话记录里,唐杰辉的名字最先引起李观澜的注意,在一百二十个通话名单中,他的名字只出现了一次,但是时间却非常敏感,是唐文佳遇害前的一小时内。
唐杰辉上升为第一嫌疑人。
李观澜立刻拨电话给许晓尉:“你和欣然两个,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拿到唐杰辉的头发、体屑或其他身体组织,尽快,不择手段。老马和老吕他们会负责获取黎曼曼的DNA载体。”
李观澜说出“不择手段”这个词,就是授予了两名刑警最大的权限。为了办案,为了战胜这个只有十九岁、力量却无比强大的唐氏企业少东,必须用到超常规手段。
李观澜知道这样做的风险有多大。唐家有着通天的本事,虽然唐涛和唐文佳已经离世,但是唐氏帝国还在,唐家的庞大影响力还在。对于唐家来说,一旦感受到李观澜对他们构成的威胁,随时都可以把他贬成一介庶民。
李观澜不在乎现在拥有的官位,虽然惩恶锄奸、弘扬正义是他的理想,他必须凭借刑警队长这个平台。但是,在正义和个人利益之间,他永远把正义放在第一位。只是,他不能跌倒在对手前面。
黎曼曼拥有靓马仕集团的股份,却没有实际职务,日常生活非常悠闲,娱乐活动安排得紧凑而有条理。马文冲和吕鹏在监视中发现,黎曼曼的同性朋友很多,都是富家少妇,豪门外室,与黎曼曼过着同样奢靡的生活。她的异性朋友也很多,其中以年轻漂亮的小伙子为主,与她保持着不正当的两性关系。唐涛过世后,黎曼曼更加肆无忌惮,经常在她的别墅里留宿一些欢场的年轻人。
但是黎曼曼没有亲近的人,和儿子唐杰辉也不住在一起,这使得她的行踪有些诡秘,也使得马文冲和吕鹏的调查无处着手。
但他们还是想办法取到了黎曼曼的DNA样本。
吕鹏想到的这个办法有些肮脏和猥亵,让马文冲在佩服之余,日后还不时地拿这件事开他的玩笑。
那天下午,黎曼曼走进一家大型养生会所,做全身护理按摩。马文冲和吕鹏以顾客的身份远远地守着,注视着黎曼曼的一举一动,期待着她会修理手指甲或脚趾甲,就可以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取得一些残屑。
让他们失望的是,黎曼曼并没有要求这项服务。
在他们渐渐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黎曼曼站起身,向厕所方向走过去。
吕鹏抬脚就跟上去。马文冲一把抓住他说:“干什么,你要跟进去?”
吕鹏挣开他的手,“山人自有妙计。”
吕鹏在厕所外的隐蔽处等到黎曼曼出来,敲开门走进去,把清洁女工吓了一跳,刚要呼叫,吕鹏掏出警员证说:“警察办案,别怕,刚才那个女人用的是哪个厕位?”
惊魂未定的清洁女工向第三个门一指。吕鹏走过去打开门,从废纸篓里拈起一个沾有新鲜的暗红色血迹的卫生巾,塞到随身携带的证物袋里。
在返回刑警队的路上,马文冲对吕鹏的行为感到又佩服又好笑,说:“你这只老狐狸,怎么知道黎曼曼是去厕所换卫生巾?”
吕鹏哈哈大笑,故作神秘状,说:“做刑警的,这些生活常识对办案子还是很有帮助的。黎曼曼是急性子,平时走路很快,但是今天的走路速度稍慢,走路姿态也和平常有些不同。此外,她最喜欢喝菠萝冷饮,在许多场所都喝这种饮料,她是这家养生会所的熟客,服务员了解她的习惯,开始给她上了一杯菠萝冷饮,她拒绝后,点了一杯热果汁。这两点都是女人在经期的表现。”
马文冲说:“老吕,我真服了你。可是凭黎曼曼的这两种反常表现,就能断定她是在经期吗?”
吕鹏说:“有八成的把握也就值得一试了。”
马文冲怀疑说:“女厕所里有许多卫生巾,你不会拿错吧?”
吕鹏居然略带羞涩,迟疑却笃定地说:“不会拿错,我向清洁女工核实过,此外,这是一个药用卫生巾。今天中午,我们在监视黎曼曼的时候曾和她擦身而过,我闻到过她身上的这种气味。”
马文冲瞪大眼睛,啧啧地说:“你能闻到女人身上卫生巾的味道?老吕,这本事可了不起。”
吕鹏涨红了脸,说:“以前破一起案子时,我在卫生巾上下过些工夫,这种药物卫生巾的味道很大,一般人不喜欢用,黎曼曼的私生活糜烂,选择使用药物卫生巾,嗅觉灵敏的人在近距离内是可以闻到的。”
马文冲一路笑一路摇头,感觉匪夷所思。吕鹏被他笑得内心非常纠结。
许晓尉和冯欣然也有斩获。
在进行外围调查时,冯欣然私下里做通了靓马仕集团总部办公室秘书姚瑶的工作,愿意配合警方的行动。姚瑶时年二十二岁,毕业于松江大学生命科学系,外表窈窕靓丽,楚楚动人。在靓马仕集团工作不到一年时间,深得唐文佳和唐杰辉的信任,已成为办公室的主要秘书人员,负责处理大量的公司事务和唐氏兄弟的私人事务。
也许冯欣然的英俊外形颇能讨女孩子欢心,姚瑶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很有好感,在冯欣然亦正亦邪的政策攻心和插科打诨双重攻势下,姚瑶将她所了解的唐氏兄弟内情和盘托出。
据姚瑶介绍,唐氏兄弟的身世和争产等事情在公司里有许多人知道。唐涛在世时,可以将两人分开,唐文佳在总部工作,唐杰辉则负责几问下属公司。唐涛对两个儿子的态度在外表上并无分别,因着黎曼曼的关系,似乎对私生子唐杰辉更关照一些。
唐文佳在出事那天晚上,在公司待到九点多钟才出门。因为要赶一份材料,姚瑶也在唐文佳走后才离开。这期间,唐杰辉曾打电话过来找唐文佳,是通过她转接的。
越来越多的线索将犯罪嫌疑指向唐杰辉。
冯欣然曾动员姚瑶帮助他采集唐杰辉身上的DNA样本,但是姚瑶也无计可施。唐杰辉并不经常到总部去,而且他在总部的办公室也不允许外人进去,即便是他的贴身秘书,也只有在通报后才能进去。
冯欣然和许晓尉只能另想办法。
唐杰辉虽然年轻,但是生活糜烂,和他母亲一样,喜欢出入养生会所和声色场所。他每周五晚上会固定光临市内最大最豪华的长城会馆,享受全身按摩、采耳、刮痧、理疗等系列服务。所谓采耳,即是掏耳朵,是接受过专业培训的采耳师使用各种采耳工具,对耳洞内外进行刺激,使人在酥痒和紧张之后获得享受与放松。虽然耳科专家对这项服务颇有诟病,但据商家宣传,采耳除了有清洁耳洞的功能外,还能起到减压和享乐作用。所以,许多人把去养生会所接受采耳服务视为一项时尚消费。
许晓尉和冯欣然在办案时了解到一些DNA知识,知道耳内皮屑可以作为DNA检验的检体。就希望能获取唐杰辉采耳后的棉棒。
但是长城会馆是一家会员制娱乐场所,只招待交纳了十万元年费的会员,以其严格的管理和严密的保安措施,将社会闲散人员拒之门外。两名办案刑警通过市公安局治安支队的关系,以市场监管人员的身份,申办了两张临时出入证,才得以对唐杰辉实施密切监视。
唐杰辉的采耳师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花名叫陶陶。许晓尉和冯欣然趁她休息期间把她约出来,说明身份,希望她配合警方工作,在下次对唐杰辉进行采耳服务时,把用过的棉棒留下来,交给警方作证物。
陶陶很有正义感,思想也开明,表示愿意配合警方工作。就在下一次为唐杰辉服务时,将给他掏过耳朵的棉棒特意放在一边,过后用纸巾包了,交给两名警员。
在唐文佳案发十天后,警方获得了两名重要嫌疑对象——黎曼曼和唐杰辉的DNA检体。
苏采萱对黎曼曼的经血和唐杰辉的耳内碎屑进行了DNA检验,结果令她十分欣喜——唐杰辉的DNA配型与案发车内遗留的血迹的DNA配型相似度极高,达到99.99%,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人。
李观澜得知检验结果后也非常兴奋,说:“铁证如山,现在可以对唐杰辉实施拘捕了。”
但拘捕唐杰辉绝不是一件容易事。他本人是唐氏企业的唯一继承人,又是曲州市政协常委。他在省里和市里的人际关系更是盘根错节,与唐氏企业有过金钱往来、人事安排往来或“纯友谊”往来的官员数不胜数。拘捕唐杰辉,将在权贵阶层激起巨大反弹,仅是求情电话就能让刑警队不堪其扰。
李观澜能预见到这个结果,也清楚地知道如果向局长金水汇报,只能适得其反,使得阻力倍增。在反复思考后,他直接驱车赶往省公安厅,敲开了厅长华九江办公室的门。
当天下午,华九江在省公安厅的小会议室,召集了省厅刑侦副厅长汪海桥、刑警总队队长李涛、曲州市公安局长金水和市刑警支队副队长李观澜,开了一个小规模的内部通报会。会议上作出决定,对唐杰辉实施秘密抓捕,在省公安厅进行秘密审讯,在得出确切结论前,不向外界透露任何信息。与会者必须对会议内容严格保密,不得向任何人,包括直接上级或间接上级,泄露关于会议的任何细节。
这在曲州市,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由公安系统最高层官员共同决定的秘密抓捕。
李观澜知道,身兼省委常委的华九江,作出这个重大决定,也就意味着他选择站到了风口浪尖上,以后,案子有任何疏漏和负面影响,华九江都要首当其冲地承担起责任。
为了保护这位他敬仰的公安界前辈,李观澜暗下决心,即使经历千辛万苦,也要把这起案子办得滴水不漏,铁证如山。
唐杰辉每次出行,都至少带两名保镖,要对他实施秘密抓捕,非常不易。他唯一没有保镖随侍在侧的时段,就是在床上翻云覆雨时。
于是,李观澜率许晓尉和冯欣然,对唐杰辉暗中监视,耐心地等待时机。终于在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里,在保安经理的配合下,将唐杰辉密捕归案。随后给他戴上头套,塞进一辆警车,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省公安厅的审讯室。
唐杰辉的态度和预料中一样蛮横。这个十九岁的少年,身材高大壮硕,脸上带着与他的年龄不相匹配的乖戾、傲狠和世故。他舒适地靠在审讯椅上,双腿大大地岔开,用戴着手铐的手点指着李观澜的鼻子,恶狠狠地说:“你要是识时务,现在把我放了还不晚,再耽搁半小时,我保证你们这里的每个人都要被扒下警皮,并且在松江省永远找不到工作。”
李观澜面带微笑说:“如果在半个月前听你说这句话,我一定会很害怕,因为那时候你确实有这个能力,但是现在已经太晚了,如果落实了的你的罪行,你即使能保住一条命,恐怕没有二三十年,也出不了监狱的门,你还用什么来威胁我们?”
唐杰辉撇撇嘴说:“你们警察的做事方式和做生意也差不多,不外乎坑蒙拐骗,你以为胡扯两句就能吓住我?”
李观澜凝视他几秒钟,“好,我就让你心服口服。”说完,用遥控器打开唐杰辉对面的电视,画面上出现唐杰辉的遇害现场。李观澜在画面播放到苏采萱采集车内血迹时停住,说:“我们在车里采集到两个人的血样,一份血迹属于被害人唐文佳,至于另一份”,李观澜拿起面前桌上的一沓文件,“这是DNA检验报告,是由市公安局法医中心作出的,具有法律效力,在唐文佳遇害时所乘的车子里发现的血迹,与你的DNA配型有99.99%一致,可以断定,在他的车子里留下血迹的人就是你。”李观澜说着,盯住唐杰辉的右手,说:“你右手食指上为什么包扎着绷带?是不是你在杀害唐文佳时弄伤的,因此把血迹留在他的车子里?”
唐杰辉被李观澜貌似平静的侃侃而谈震慑得半晌没缓过神来,直到李观澜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受伤的右手食指,他才下意识地把手一缩,说:“不可能,你们诬陷我。我知道了,你们是和黎曼曼一伙的,你们勾结在一起,害死我,黎曼曼就可以独霸家产。她许诺给你们什么好处了?我告诉你,你们是痴心妄想,我有全国最好的律师团,一定会还我清白。”
黎曼曼是他的生身母亲,这时他不仅直呼其名,更暴露出母子之问的心结,互相猜忌,互相陷害。金钱再一次展示了它的巨大魔力。
唐杰辉的这段口不择言让李观澜也有些出乎意料,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怀疑过黎曼曼母子之问也存在矛盾,侦破思路一直是母子联手,或者母子中的一方,杀害唐文佳,以使得唐杰辉成为唐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
现在看来,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如果唐杰辉因杀人而被判处死刑,根据中国的民法中规定的继承顺序,唐氏企业的绝大部分财产最终将归黎曼曼所有。
那么,唐文佳车里的血迹有没有可能是黎曼曼本人或者她指使别人留在现场的呢,以此达到陷害唐杰辉的目的?这些念头在李观澜脑海里迅速转动,他的脸上却不动声色,说:“唐文佳遇害的那天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之间,你在哪里?”
唐杰辉的气焰已经被打击下去,如果李观澜在开始审讯时这么问他,得到的一定是他的冷嘲热讽,这时他却老老实实地说:“在家。”
李观澜说:“有什么人可以证明?”
唐杰辉说:“天上人问的小姐靓靓可以证明。”
李观澜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他知道,以唐杰辉的财力,要找到一百个风尘女子为他做不在现场的证明也不是难事,这种对普通人有证据价值的证人证词,对唐杰辉来说,毫无效用。
李观澜说:“你在当晚的九时左右给唐文佳打过一个电话,说了些什么?”
唐杰辉皱眉说:“我在当晚给他打过电话?我不记得。”
李观澜说:“你必须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以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不需要你的口供,就可以把案子报到检察院,你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事实上是在帮助你自己,前提是你真的没有杀害唐文佳。”
唐杰辉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观澜又问:“你右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唐杰辉说:“是在靓马仕集团和唐文佳打架时刮伤的。”
李观澜说:“你们为什么打架?”
唐杰辉斜睨他:“家族内部事务,恕不奉告。”
对唐杰辉的审讯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
审讯之后,冯欣然恨得咬牙切齿,说:“这个家伙太嚣张了,现在证据确凿,我认为可以提请批捕。”
李观澜摇摇头,“这个案子还有许多疑点没弄清楚,虽然DNA的验证结果无可置疑,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但是还需要再把所有的线索梳理清楚。唐杰辉拒不交代,凶器在哪里也还没找到,不能草率结案。”
冯欣然说:“看那小子的滚刀肉模样,就算是把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他面前,恐怕他也不会承认。”
李观澜说:“那就补充侦查。”
虽然华九江在开内部会时三令五申,绝不能把抓捕唐杰辉的消息透露出去,与会的人员却还是在唐杰辉落网后的十二小时内,接到了来自省内外各界、各阶层的求情电话。有的以权力施压,有的以金钱诱惑,有的以温言软语打动,有的以利害相胁。
从华九江到李观澜,都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华九江征询李观澜的意见:“放人还是继续羁押?”
李观澜如实回答说:“证据算是充分,但是嫌疑人不肯交代,我自己对案情也有些想法。”
华九江鼓励他:“谈谈你的想法。”
李观澜说:“我总觉得案情有可疑之处。以唐杰辉的财力,想要杀死一个人根本不用自己出手,他没必要承担这样巨大的风险。而且他完全可以设计一个更少破绽的现场,比如一场车祸,一次车辆自燃。唐杰辉虽然是纨绔子弟,但他的脑子不笨,这次谋杀实在是漏洞百出。”
华九江说:“你分析得不无道理,不过全面考虑,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唐文佳遇害并不是精心设计的谋杀案,而是唐氏兄弟因某种原因偶遇,两人发生争执,唐杰辉在激愤中杀死唐文佳,这样就可以解释现场留下的诸多漏洞。”
李观澜赞同:“您分析的也是一种可能,无论怎样,我希望对这起案件补充侦查,所以暂时释放唐杰辉,可能会更有助于侦查。在此期问,我们会对他实施监控,防止他外逃。”
华九江对这位省内的明星刑警非常赏识,尤其欣赏他的缜密、睿智和认真:“你是这起案子的主办人,具有决定权,省厅会支持你。”
唐杰辉被秘密抓捕,又被秘密释放,未在社会上掀起任何波澜。
李观澜走进法医实验室,小心翼翼地对苏采萱说:“唐杰辉不肯撂,案子有点麻烦,我有个问题想和你探讨。”
苏采萱见他唯恐伤到她的谨慎样子,忍不住笑出来,说:“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先跟你说明一点,DNA检验结果绝对没有问题,我有百分百的把握。”
李观澜说:“我倒不怀疑DNA检验结果,问题是,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凶手在杀害唐文佳的时候,携带了唐杰辉的血液,然后有意把他的血液留在现场,造成唐杰辉是凶手的假象。”
苏采萱思考了一下,“理论上可行,但是在实际操作中非常困难。最重要的是,凶手怎么能得到唐杰辉的血液?除非他曾在近期抽过血,而凶手又恰好是能接触到他血液的人。”
李观澜说:“唐杰辉的右手食指上有一个约一厘米长的轻浅划痕,凶手能不能在他受伤时获取他的血液?”
苏采萱说:“这没有可能,首先,血液暴露在空气中,短时问内就会干涸;其次,我们在现场发现的血量,远远超过一个划痕流出的血量。”
李观澜沉吟说:“照你这样说,这起案子更加扑朔迷离,如果唐杰辉真是凶手,那就简单许多,不过是再补充侦查,但如果他不是凶手,恐怕要颠覆警方奉为至宝的DNA证据。”
苏采萱疑惑地看看李观澜,想着他的最后一句话,倒不是危言耸听。
唐杰辉年仅十九岁,从未去医院做过体检,更没献过血。也就是说,凶案现场的血迹不可能是别人携带了他的血样,然后故意泼洒在车里。
那么,基本可以确认,唐杰辉即使不是凶手,也曾出现在凶案现场,并且受了伤。
而且,唐杰辉在另外一个细节上也说了谎,他否认曾在案发前给靓马仕集团的办公室秘书姚瑶打过电话。他为什么要说这样低级的谎?可是,唐杰辉在接受审讯时的表情、语气和神态绝不像是在说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无论怎样老辣,经受过多少历练,又怎能瞒过李观澜的眼睛!
冯欣然在接下来的调查中得到了姚瑶的证实,唐文佳在遇害前几天,确实曾和唐杰辉在办公室里打过一架,据说是唐杰辉先动的手,两人都挂了彩。公司里有许多人知道这件事,但是两人打架时没有第三者在场,没人能说清细节。
李观澜意识到,这起案件,远比表象要复杂得多。至少,唐杰辉和黎曼曼母子不合,为案情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李观澜想,是和黎曼曼进行正面接触的时候了。这个风骚美丽的中年女人,心机深沉,图谋深远,她的内心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秘密?为避免黎曼曼产生逆反情绪,李观澜以请她协助办案为名,约她在一家茶社见面。又叫上苏采萱作陪,说是女人之间更容易展开话题。
为使这次面谈收到最佳效果,李观澜着意打扮修饰过。他换上一套浅灰色西服套装,里面衬一件白色纯棉衬衫,清新随意,又显得雅致不俗。在苏采萱的记忆中,这似乎是李观澜第一次穿西装。苏采萱打趣他说:“黎曼曼眼下恐怕是曲州市最有钱的单身女人,有多少男人想见她一面而不可得,你这次盛装亮相,如果能收到一箭双雕的效果,那是再理想不过。”
李观澜哈哈大笑,高深莫测地回她一句:“心底无私天地宽。”
苏采萱揶揄他:“不用澄清,越抹越黑。”
事实证明,李观澜的文质彬彬的形象还是收到了一些效果。苏采萱注意到黎曼曼和李观澜握手时,目光在李观澜身上从头到脚转了一圈,脸上绷紧的肌肉略放松一些,嘴角绽出一丝微笑,说:“早听说过李支队的大名,没想到还这么年轻。”
李观澜颇具绅士风度地做了一个舒展的“请就座”的手势,顺势松开黎曼曼的手,客套说:“还要先感谢你牺牲个人时问配合警方工作。”
这起涉及唐家关键人物的凶杀案,黎曼曼于情于法都应配合调查,但李观澜知道黎曼曼这样地位的人,即骄傲又敏感,就顺着她的心意说了句感谢话。
黎曼曼果然很受用:“你们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找我,已经很照顾了,想了解什么尽管问,只要和案情有关,一定知无不言。”语气中消除了一些戒备。
李观澜说:“在案件侦破之初,没来打扰你,原因在于这虽是唐家的大事,但唐文佳和你并没有实质的关系,而我们也能体谅你的心情,尽量把这起案子的负面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但案子进展到现在,许多迹象都显示,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凶杀案,背后有许多我们尚不了解的内情。这些疑问,都需要你来帮助我们解开。”
李观澜这番话半真半假,语气又非常诚恳。苏采萱暗想,李观澜做戏的本事真挺高明,如果我处在黎曼曼的位置,恐怕也会渐渐被他的话牵着走。
黎曼曼说:“有什么疑问要我才能解释?难道我也是嫌疑对象?”她努力作出满不在乎和调侃的表情。
李观澜说:“请你不要误会,只是这起案子涉及唐家,我们必须谨慎从事,你知道社会上,包括媒体,都对这起案子非常关注,如果处理得不够妥当,对唐氏企业和警方都有负面影响。”
苏采萱知道李观澜在开始对话前绕个弯子,目的还是深入到黎曼曼和唐杰辉的母子矛盾。纵使不能让黎曼曼坦白,也希望通过她的只言片语,获取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李观澜说:“据我所知,唐涛先生是在近十几年里才得以大展宏图,你和他相识的时候,唐涛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商贩,所以你们算得上同舟共济过来的。”李观澜知道黎曼曼不喜欢别人认为她攀附有钱人,故意给她安排了一个“慧眼识英雄于微时”的角色。
黎曼曼受到鼓励,说:“到哪里我都敢这样说,唐家有今天,其中最少有我一半的功劳。我当初看上他唐涛什么了?那时候比他有钱的多得是,我一心一意地辅助他,还给他生孩子,把最好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他,最后连个名分都没有。不然怎么说,女人是世上最傻的动物。”
苏采萱顺势说:“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始终是弱者,无论她怎样坚强,在社会定位和舆论上,就首先处于弱势地位。”
黎曼曼向苏采萱点点头,露出“此言深得我心”的表情。
李观澜说:“不过黎小姐总算是熬出来了,现在唐杰辉长大成人,既有能力又孝顺,应该是对你最好的回报。”
黎曼曼勉勉强强地说:“还好吧,这孩子就是脾气不大好,对我的话也不怎么听。我当年带大他不容易啊,唐涛那时候除去给我点生活费,别的什么都不管。他整天在外面寻花问柳,有许多女人愿意给他生孩子,他也不怎么在乎杰辉这个儿子。”
李观澜故意说:“唐涛那时候还没发迹,怎么会有女人愿意给他生孩子?”
黎曼曼顿了顿说:“他当时还是有几个小钱的,总有不开眼的女人。”
李观澜说:“除了唐文佳和唐杰辉,他还有别的孩子吗?”
黎曼曼说:“没有。不过曾有不要脸的女人抱着孩子来讹诈过他,你们知道,有些女人不知廉耻,是没有底线的。”
李观澜笑笑:“有过几次这样的事情?那女人的样子你还记得住吗?”
黎曼曼撇着嘴:“有一次还不够?那个骚女人,年纪一大把,还搔首弄姿地卖弄。唐涛是和她玩玩的,她自己拎不清,妄想登堂人室。”
李观澜又问一遍:“你认识她吗?”
黎曼曼说:“唐涛说她是A省人,在曲州的一家饭店里打工,名字好像叫招娣。她在老家是定了亲的,那个野种一定是她在老家怀上的,想找唐涛讹几个钱。”
李观澜说:“你后来又见过她吗?”
黎曼曼说:“没见过,她再不要脸,也应该知道进退,如果随便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就上门来讹钱,我们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李观澜说:“还要问你一个很私人的问题,唐杰辉目前在靓马仕集团拥有百分之五的股份,你拥有百分之八的股份,唐文佳生前也拥有百分之五的股份,而唐涛生前控制着靓马仕集团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目前这部分股份的所有权尚没有归属。是不是这样?”
黎曼曼盯着李观澜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有必要问我吗?”
李观澜笑笑:“只是核实一下,上市公司的财务是透明的,我们掌握这些情况也是破案的需要。”
在返回警队的路上,李观澜一边开车一边对苏采萱说:“我们总算不虚此行,不管怎样,黎曼曼的话让我拓宽了思路,我们以前认为唐杰辉是唐文佳遇害后的唯一受益人,而唐杰辉如果成为凶手被定罪,那么黎曼曼就会掌控靓马仕集团,现在看来,嫌疑人的范围要扩大。”
苏采萱说:“唐涛生前到处留情,也许不止有唐杰辉这一个私生子。”
李观澜微笑:“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思路,按照这样推断,唐文佳遇害,还有潜在的受益人。”
苏采萱顺着他的想法说:“等到案子定性,这个受益人再持有力的证据出现,证明他和唐涛的血缘关系,根据法律,他也有继承遗产的资格,那时,我们即使还有怀疑,也无济于事了。”
李观澜说:“就是这样,这是一个心思很深沉的幕后凶手。事情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名凶手与唐杰辉相识,两人携手杀死唐文佳;另外一种可能,是唐杰辉并不认识这名凶手,但是凶手布了一个局,造成唐杰辉杀人的假象,以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
见李观澜自信满满地分析案情的样子,苏采萱向他泼冷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压根没有这名幕后凶手,唐杰辉就是真正的作案人。”
李观澜察觉出她语气中的怀疑成分:“从法医的角度分析,唐杰辉作案是毋庸置疑的,单就车内有他的血迹这一点,就可以把他送上法庭,甚至按故意杀人罪判刑。但是从刑警的角度来看,唐杰辉是凶手的可能性极小,否则,他就是我从警多年来,遇到的最愚蠢的凶手。”
案子侦破到现在,有四个重要环节需要澄清。一是落实唐杰辉在案发前打给唐文佳的电话,如果有必要,可以再次和唐杰辉直接接触,以确定他们究竟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二是找到凶手作案时使用的凶器,如果能够在凶器上找到唐杰辉的指纹或他的血迹,那么,即使他不肯招供,这也是铁板钉钉的真相。三是对唐涛生前交往过的女人进行调查,以找出唐涛是否还有潜在的遗产受益人。四是对案发现场的车子里的血迹再次进行分析,以确认是否存在有人设局陷害唐杰辉的可能。
李观澜对唐杰辉在案发前打给唐文佳的电话有着本能的怀疑。他说:“这是最大的疑点,唐杰辉如果真的是凶手,为什么要用自己家里的电话打给唐文佳,这简直是故意给警方留下线索。”
李观澜认为,这是有人用电话号码任意转换器打给唐文佳,故意显示唐杰辉的电话号码,以给他布置陷阱。
但是电信局的原始号码记录中,却明明显示着那通电话是从唐杰辉家的座机上打出来的。这使得李观澜有些进退两难,如果再继续坚持他自己的意见,甚至有给唐杰辉脱罪的嫌疑。
好在这时候,苏采萱在血迹的二次检验中,发现了一些疑点。虽然还不足以解释或揭示任何问题,但至少为李观澜提出的侦破方向提供了不那么坚实的理论基础。
“这些少量血迹很奇怪,一定有人动过手脚。”苏采萱说。
“奇怪在什么地方?”李观澜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苏采萱很少见到他的这种急迫样子,说:“淡定淡定,DNA鉴定结果是没有错误的,奇怪的是,这些少量血迹中,只有红细胞,没有白细胞。”李观澜不解地说:“这能说明什么?”
苏采萱说:“正常人外周血红细胞与白细胞的比例约为6000:1到1000:1之间,即血液中白细胞的含量是红细胞含量的几千分之一。但不论怎样,正常人的血液中不该只有红细胞,没有白细胞。”
李观澜问:“是有人动过手脚,把血液中的白细胞分离了出去,这种操作方法是不是很困难?”
苏采萱说:“不难,使用自然沉降法就可以做到,受过一些这方面专业训练的人都可以做到。”
李观澜又问:“把白细胞和红细胞分离,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采萱说:“暂时还不知道。白细胞中包含遗传信息,而红细胞中不包含遗传信息,我们在检验DNA时,是从血迹中整体取样。这也是我在第一次检验时没有发现血液中缺少白细胞的原因。”
李观澜说:“你的这个发现,是不是可以证明,有人有意在现场遗留了这些血液,而不是唐杰辉自己在搏斗时受伤后留下来的?”
苏采萱说:“可以确定。但是陷害唐杰辉的人是通过什么途径取到他的血液,仍是揭开谜底的关键所在。”
无论怎样,这是一个几近颠覆性的发现,让李观澜在接触案子的初始就存在的那些怀疑,有了实质证据方面的支持。同时,这也证明了,在案件的侦破过程中,对世俗伦理的把握,对常识的认知,对人心的透视,以及优秀刑侦人员通过经验得到的直觉和推断,有些时候,比大众认可的物理证据更具有指导意义。
李观澜开始全力投入到对唐家的背景调查中。
唐涛生前在曲州市扎根经营,人脉极广,而了解他的人也很多,除去生意伙伴,同学、同事、好友和敌人都向李观澜提供了一些关于唐涛的生活轨迹和感情经历。
最令李观澜印象深刻的是唐涛生前经历的女人们。据当地派出所提供的资料,唐涛的妻子名叫魏晓晴,其父是已病故的松江省前省委书记魏东。唐涛的发迹,颇得益于魏东的扶持。唐涛在遇到魏晓晴之前,曾有一个恋人,名叫秦招娣,两人感情甚笃。秦招娣虽然生长在农村,却长得玉貌花容,肤白如玉,风姿婉约,唐涛对她非常痴迷。两人在即将谈婚论嫁的时候,唐涛认识了魏晓晴。
魏晓晴比唐涛大三岁,长得和魏东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肤色黝黑,粗眉大眼,说话粗犷,走路如风,仅就女人味道而言,和秦招娣是两个极端。但魏晓晴有着权倾一时的父亲,她本人当时又在省工商局商标处担任副处长,这对雄心勃勃、意欲在商场大展宏图的唐涛来说,无疑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唐涛在纠结过一段时间以后,终于选择了抛弃秦招娣,开始疯狂地追求魏晓晴,并最终如愿以偿,成为松江省第一姑爷,并借此聚敛了大量财富,成就了靓马仕集团的两百亿元财富王国。
唐涛和魏晓晴成婚后,依然不改寻花问柳的本色,在羽翼丰满而魏东又因心脑血管疾病暴死后,唐涛变本加厉,无论良家妇女还是风尘女子,只要是他看上眼的,都要想方设法地弄上床,有“夜夜做新郎”的称号。魏晓晴在长期的妒火攻心和感情压抑下,家族遗传的脑血栓发作,猝死在家中。据说,她死亡的时候唐涛睡在外面,而唐文佳也流连于风月场所,两天后魏晓晴的尸体才被发现。
这是一段糜滥龌龊得让人瞠目的豪门发迹史。
唐涛一生中有过无数女人,但真正和他产生感情纠葛的,却只有魏晓晴、黎曼曼和秦招娣三人。
李观澜清楚地记得,黎曼曼曾向他提起过招娣这个名字。更重要的是,她说招娣曾抱着一个孩子来找过唐涛。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那个孩子如果真是唐涛的后代,现在也已长大成人,他会不会也卷进了这起案子?秦招娣当年打工的小酒店早已不复存在,而她的同事们也都来自天南海北,这时都无从查寻。
冯欣然无奈地说:“二十多年前的外来妹,仅有一个名字,A省那么大,我们能到哪里去查?”
李观澜说:“大海捞针也要查。请A省公安厅帮忙,查阅所有户籍,对年龄在四十到五十五岁之间、名字叫做秦招娣的女性,逐一排查,曾经到过松江省打工的,作为重点调查对象。”
这是一项烦琐的工程,需要A省内所有派出所的配合。曲州市公安局向A省公安厅发出协查通报后,一直到一个月后才得到调查结果。A省有三百多名符合查找条件的“秦招娣”,而在外省打过工的有七十多人。A省方面按照曲州市刑警队的要求,将这七十多人的照片电传过来。
在知情者的指认下,曲州市刑警确认了现居住在A省某市小泉源村的农妇秦招娣,就是二十几年前与唐涛有过感情纠葛的女人。
李观澜派出冯欣然和许晓尉赶往A省。
秦招娣时年四十九岁,眉目间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俏丽风姿,只是常年的户外劳作,使得她早年细嫩的皮肤蒙上一层风霜侵蚀的粗砺。她嫁给了一个大她十七岁的名叫姚成顺的农民,他瘫痪在床上,家里家外,都靠秦招娣一个人支撑。
秦招娣对曲州市刑警的突然来访有些意外。待许晓尉说明来意并提起唐涛的名字后,秦招娣淡然地笑笑,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忘了。”
语气中带着看破世情的冷漠。
冯欣然打量着这户普通的农家,室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但陈设非常简单,显然秦招娣的生活并不富足。冯欣然直接问:“你的孩子呢?”
秦招娣说:“你问她干什么?”说话时眉毛上挑,带着几许戒备。
冯欣然说:“没事,随便问问。”
秦招娣说:“她在北京,好几年没回来了。”
冯欣然装作欣赏室内的布置,来回踱着步,走到挂在墙上的一个相框前说:“你家里没有全家福?”
秦招娣淡淡地说:“什么全家福啊,农民不讲究这个。”
相框里有一张秦招娣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合影,相片有些陈旧,边缘已经磨损,但相片里的人像仍然很清楚。那个女孩虽然小,但是眉清目秀,与秦招娣神似。冯欣然指着照片问:“这个女孩就是你的女儿?”
秦招娣头也不抬,说:“是。”
冯欣然忽然心头一震,说:“你的丈夫姓姚,女儿叫什么名字?”
秦招娣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冯欣然见状掩饰说:“随便问问。好了,时间不早了,晓尉,你还有没有事?”说着向许晓尉使了个眼色。
两人出门后,许晓尉说:“你发现什么了?”
冯欣然说:“看过那张照片,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你也见过。”
许晓尉在记忆中搜索着冯欣然所说的人,忽然脑海里灵光闪现,没头没脑地说:“真的长得很像啊。”
在冯欣然和许晓尉还在回程路上的时候,李观澜已经组织人员对嫌疑人的住所进行了秘密搜查。
这虽然是一间女孩的闺房,却布置得像是科学实验室。有一个占据着整整一面墙的柜子,里面摆满了烧瓶、试管和各种化学试剂。
他们在这问闺房里还找到了两台号码转换器。
李观澜说:“我想我们已经找到真正的凶手了。只是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不能解释。”
苏采萱知道他的心意,“也许我可以帮助你解释这个疑问。只是结果太可怕了,她是一个犯罪天才,她的犯罪手段,将引发国际法医学界的地震。”
靓马仕集团总部办公室行政秘书姚瑶坐在刑警队的预审室里。
两盏聚光灯的强光投射在她身上,这使得她的目光有些模糊。坐在她对面的两个人,一个人与她年纪相仿,俊逸中透着英武,这个人曾经和她见过面,名叫冯欣然。另一个人,年纪稍长几岁,目光如炬,似乎能看到人心里去。
这个人就是李观澜。姚瑶想,我自以为策划了一起完美的谋杀案,我想用这种方式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可还是功亏一篑,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了,我也只能认命了。这么多年,我处心积虑地,就是为了做这件事,在我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却遇到了最大的阻力。
姚瑶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李观澜仔细观察着姚瑶的表情的细微变化,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问:“姚瑶,你已经准备好全部交代了?”
姚瑶笑笑:“我没什么好交代的,你们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只要证据确凿,我说不说都没什么大关系。”
李观澜也笑出来,这是一个内心异常强大的对手,有着极高的智商和极强的心理素质。她所欠缺的,只是对警方侦破手段的了解,所以设计了一个在内行看来存在诸多破绽的杀人迷局。否则,她将是非常可怕的罪犯。
最可怕的是,她似乎是为设计这个杀人迷局而生的,她用了十几年的时问作准备。而在计划失败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心如止水。
恫吓没有用,诱导也没有用。唯一使她慑服的手段是事实和证据。
李观澜开门见山:“你的本名应该叫唐瑶,是唐涛的第一个孩子。”
姚瑶慵懒地摇摇头:“我和他没有关系。”
李观澜说:“他虽然没有养过你,但是你们有生物学上的血缘关系,而法律也承认这一点。”
姚瑶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李观澜说:“我不清楚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身世真相,也不清楚你母亲是否向你灌输过仇恨,但是可以肯定,你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而你在考大学时选择了生命科学专业,也是你复仇计划的一部分。
“杀死唐文佳,又在现场留下唐杰辉杀人的强有力证据,一箭双雕,一举杀死两个唐家的人,等到案情有定论以后,你再以唐家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出现,把唐氏企业两百亿元的资产纳入囊中。这个计划非常大胆,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妙龄女子所能够设想出来并付诸实施的。”
姚瑶保持着微笑的表情。
李观澜说:“你在这起案件里留下两件铁证,足以置唐杰辉于死地。一是你在唐文佳的通话记录里留下了唐杰辉家里的电话号码,而且通话时问就在唐文佳遇害前的一个小时内。这个可疑的电话,加上他们兄弟之间长期积累的矛盾,任何一个办案人员都会马上想到,唐杰辉有作案的重大嫌疑。”
“我们在你家里发现了两台电话号码转换器,”李观澜说,“它们可以帮助你显示出任意一个电话号码。这项新兴技术并不复杂,主要是通过一个中问的IP平台或者转换器来实现。运营商的网络系统对这种特殊来电无能为力,因此也无法对其进行屏蔽或相应处理。而你也有进入运营商网络系统的能力,更改他们后台的电话号码记录。你多方面的出色才能确实曾使我困扰过一段时间。只是你利用的技术虽然高明,但你的做法并不高明。试想,如果唐杰辉真的是犯罪嫌疑人,他怎么可能在作案前用自己的电话号码给要杀害的对象打电话?你的栽赃手段露出了破绽。”
姚瑶赞同说:“非常有道理,不过我也低估了你的办案能力。在我的印象中,警方都是好大喜功的,这样明显的证据摆在你们面前,那是唾手可得的功劳,我没想到你会给你自己找麻烦。”
李观澜说:“我权且把你的话理解成对曲州市警方的肯定。而你留下的第二件证据,简直太神奇了,据我所知,在世界范围内还没有罪犯曾经这样做过。以目前的科技水平,如果我们把唐杰辉确定为杀人凶手,也在情理之中。当然,据市局的法医说,这项技术本身并不复杂,只是此前不曾出现过有这样奇思妙想的罪犯,几乎颠覆了世界各国警方奉为至宝的DNA鉴定体系。
“市局的法医苏采萱根据你在唐文佳车子里留下的血迹中的破绽,复原了你制造伪证的过程。你在唐杰辉身边工作,有许多机会获取他的DNA片段,可以是他的一根带有毛囊的头发,也可以是他在划破手时留在纸上的一滴血迹。你在提取唐杰辉的DNA样本后,将其人工增多,然后加入随便一个人的血液的红细胞中,由于红细胞不含DNA,这个人的血液样本就表现出唐杰辉的DNA配型。
“据法医介绍,这种手法听起来虽然神奇,但是并不属于尖端技术,你作为一个生命科学专业的本科生,完全可以独立完成整个操作过程。但是你在使用自然沉降法分离红白细胞时,又犯了一个致命的简单错误,你知道在检验DNA时无须分离红白细胞,所以相信法医不会发现这些血迹被人动过手脚。但是,凶手在车里留下这样明显的证据,警方又怎么会不深入地想一步呢?
“无论怎样,你的混淆DNA的做法,在刑侦史上没有先例。要知道,DNA证据一直是警方的撒手锏,你的犯罪手段,给我们上了重要一课。我相信,这起案子会在世界各国的刑侦课堂上被引用,而你也会名闻国际。姚瑶,你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可惜你的聪明用错了地方。”
姚瑶轻轻拍了拍手,“精彩。我苦思冥想了十几年设计的一个局,你们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问就揭示出真相,我除了佩服,无话可说。成王败寇,我认输。”
李观澜看着这个二十岁出头、青春靓丽又聪明颖悟的小姑娘,说:“其实你不必用这种手段,只要勇敢地站出来,争取属于你的权益,唐家的产业自然有你的一份。”
姚瑶平静地说:“既然要报仇,就要报得彻底,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唐涛死得太早,我没能亲手杀死他。”
她在说着杀人复仇的时候,语气轻松得像是计划着去路口的咖啡馆喝一杯清咖。
李观澜感觉到身上一阵阵发冷。
这时的曲州市,已经夜幕四合,大街小巷华灯初上,红男绿女们又开始了奢靡放纵的夜生活。在这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里,不知又有多少孽缘在这个夜晚悄悄埋下畸形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