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坐不住了,赶紧照着信封上的地址去了她家。她跟当年的公彦一样,住在一个沿海小镇,只是那并不是公彦住过的那栋而已。
忍一脸欣喜地将我这个不速之客迎进了门。她与年轻时截然不同,瘦得皮包骨头。
“好久不见!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那不健康的躯体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好似主轴弯曲的陀螺在旋转。
我被带到了一间面朝小院子的房间,与她对面而坐。她的家是一栋小规模的独门独院宅子,屋里的每个角落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但透过窗户,便能看见乱七八糟的院子,就好像当年的公彦家。
“话说你儿子……幸生……”
我心想,要是聊起家常,很有可能被忍牵着鼻子走,于是我便开门见山了。当然,我确认当事人幸生去上学了,不在家。
“我总算明白你想做什么了。”
“你才明白啊?”忍的语气很是无语,“我还以为你早就猜出来了呢。”
“谁能猜得出。”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我就是无法原谅她。这种感情,已经无法抑制了。
“凛子,我们都上当了。”忍突然低下了头,仿佛在躲避我的视线,“不光是我们……看了那本书的人,都被骗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公彦自杀的真正原因吗?”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在白雪皑皑的深山老林里抹脖子自杀的公彦。鲜红的血,倾注在白色的雪上。而他,缓缓倒在雪中……我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光景,但对我而言,那就是无可争议的事实。看到公彦的书后,我就一直在心中描绘这幅景象。
“他之所以自杀,才不是为了追求死亡的艺术性……他猥亵了住在他家附近的小女孩,没想到事情暴露了。受害人报了警,眼看着自己就快被抓,他便畏罪自杀了。”
轰——
我的耳朵里仿佛有狂风过境一般。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继续听她说。
“凛子,你不是见过那个老太婆吗……就是公彦的母亲。别看那死老太婆一脸斯文,其实她才不知廉耻。她不想承认自己的儿子是变态,就自费出版了那本书。她想掩饰儿子干过的龌龊勾当,将他打造成悲剧的主人公。她就是这么欺骗世人的。”
她凝视着动弹不得的我,露出奸邪的微笑。
“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打击。公彦就是我们的青春的象征。我们都把他当作永远不会坠落的星星看待。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老公,也就是公彦的哥哥把真相告诉我时,我受到了多大的打击。”
“忍……你的丈夫不会是你……”
“很简单啊,只要把他的头按进装了海水的水桶就行了。从上往下,用力按就是了。先给他灌好多好多酒,这样他就不会挣扎了。而且,我以前不是很胖吗?稍微用一下体重就搞定啦。呵呵呵……”她得意洋洋,两眼放光地说着。
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她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
“我惩罚了我的老公……还有那个死老太婆和她的老公。你都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吧?因为我做得很巧妙,根本没人怀疑。失去了两个孩子,父母悲痛不已,上吊自杀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我干起来非常省力。报纸上只有一小块豆腐干,你没有看见吗?”
她每说一句话,屋里的温度就会低几分。可我的手心与胸膛都出冷汗了,还觉得头晕目眩。
“不过我还挺感激那对夫妇的,因为他们买了保险,虽然赔款没多少,所以我才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我的艺术作品上。呵呵呵呵……我一定能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公彦,没有恶心的变态口味的、真正的、美丽的公彦。你看到我寄给你的照片了吧?把眼睛稍微整一下,就跟公彦一模一样了。当然,那孩子对此还一无所知……我跟他说的是‘医生把你的眼病治好了’。那孩子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叫公彦的叔叔呢。”
忍的口吻,好似喜爱做梦的少女,可她的表情是如此扭曲,我实在不敢再看了。豚鼠般的温柔已荡然无存,她成了在下水道同类相残的阴沟鼠。她继续说着,仿佛那张嘴会随时吟唱出黑魔法咒语一般。
“那个孩子,会在二十岁那年死去。他一定会自杀。他会在百般烦恼之后,美丽地死去……我会为他哭泣,会为那个美丽的孩子哭一辈子,然后我会将他的回忆出版成一本书,看到那本书的年轻姑娘会写很多信给我,还会到我家来。一定会有人去给他扫墓的……就像我跟你那样。”
“你不会得逞的!”我猛捶沙发扶手,大声喊道。
可不是吗?自杀,是自己杀死自己啊。谁会在别人的指挥下自杀呢?
“你真是一针见血!逼一个人自杀的确不容易。我一直在给他施加心理暗示,但能不能成功还是个未知数。”
“暗示?”
“对一个人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教育。教育有创造人格的作用。只要方法得当,让孩子坚信‘白色其实是红色’也是有可能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那孩子坚信,他的爷爷奶奶是自杀的。他还猜测,他的父亲也是自杀的。当然啦,这些都是我告诉他的。也就是说,他坚信他有‘自杀一族’的血脉。我可不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种血统。人一旦坚定了某种想法,就很难改过来了。那孩子相信,他也会走上自杀那条路。”
我实在听不下去,不禁伸手捂住了耳朵。然而,她并没有理睬我,而是继续炫耀。
“而且他正值青春期,精神状态不稳定……那孩子好像对自杀很感兴趣。前一阵子不是有个偶像歌手跳楼自杀吗?他收集了很多和那起案子有关的杂志报道,藏在抽屉里。这孩子真是太听话了。不过,一样要自杀,我肯定会告诉他……最美的死法,就是去白雪皑皑的深山老林里,吃点安眠药,再抹脖子。”
“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要是这个法子没成功,我也想好了用来补救的计划。不过可能的话,我也不想用那个方法。所以我会努力的。那孩子一定会死得美美的……我一定得让他活到二十岁。呵呵呵。要是他在那之前死了,该有多不孝啊。”
我终于忍无可忍,愤然离席。和她待在同一个房间都能把我活活逼疯。
“凛子,你不是艺术家吗?所以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想法吧。”
我听着这句话冲出房间。一出门,我撒腿就跑,能跑多远是多远。我担心一旦自己放慢脚步,她的声音就会化作黑影追上来,所以我不停地跑。
啊呀,久美子小姐,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是不是喝多了?你的脸好红。
呵呵呵……药总算起效了。体型丰满的人果然比较花时间呢。我也没想到会花那么久,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能让我说出这么多事的人,你还是头一个呢。
来,躺到这张床上吧……没事儿,别担心。我帮你把上衣脱掉。怎么样?是不是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不过你看,我稍微拧一下你的手背,你也会觉得痛,是吧?
我在你杯子里下了一种药,它能保留你的五感,却剥夺你的自由。现在这年头,这种玩意儿真是越来越多了。不过要是搞错分量,你就永远都醒不来了。
来,把衣服都脱了吧。呵呵。像个大娃娃似的,好可爱哦。
对了,故事还没说完呢……毕竟你有权利知道故事的结尾。
我刚才跟你说的都千真万确,忍真的想让自己的孩子自杀。
可是她的计划没成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很简单,因为我把公彦的那本书拿给幸生看了。如此一来,忍的计划就泡汤啦。我告诉他,你妈妈的脑子有问题,再这么下去,你会被她杀掉……
也许幸生会在听说真相之后自杀。因为事情的真相,足以让他绝望。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实话告诉你吧,他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变成公彦的廉价版复制品而已。复制品的存在,会让我很不愉快。
你猜幸生后来怎么样了?
他虽然细腻,但终究是个男孩子,做出的事情果然够狠。他当着忍的面,用刀把自己的脸划伤了。他认为,要摆脱公彦的空壳,找回原来的自己,首先就得先舍弃那张脸。
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没错,彗星庄画廊的主人结城先生,就是那个幸生。结城是他的假名,他的本名是朔田幸生。
看到儿子自毁容颜,忍的精神终于崩溃了。当然,她的精神本来就不正常……现在她住在郊外的精神病院,这辈子大概都出不来了吧。
不过对她而言,那样反而更好。她大可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爱着她心目中的公彦,从没有存在过的、美丽的公彦。
我承认,从某种角度看,她的感情是真挚的,但太局限了,局限到去打造一个扭曲的复制版公彦,她的水平不过如此。
只有真货才能让我满足。呵呵呵……
你相不相信自杀者的魂魄会停留在他们自杀的地方?每到夏天,电视台都会搞惊悚类型的特辑,那种节目里常会提到所谓的“地缚灵”。地缚灵真的存在哦。
这栋房子,就建在公彦自杀的地方。它虽然有房子的外形,但它其实是公彦的巨型墓地。
他果然还留在这儿。我搬来之后,他就现身了。至于他为什么要现身……他还是喜欢女人吧。色欲的因缘,在死后也不容易被切断。
所以啊,我们结婚啦。
在这栋房子里时,我们总是形影不离。画画的时候也好,休息的时候也罢,上床睡觉时就更不用说啦。
可是……他永远都是二十岁的模样,但我早就人老珠黄。呵呵呵,他啊,有时候想碰碰年轻女人。也难怪,他本就最喜欢小女孩啊。
啊呀,久美子小姐,你哭什么呀?
你是那种为了功名不惜使用肉体的女人呀。为了采访我,你色诱了幸生,还做了很多让人羞于启齿的事情。幸生跟我说了:“阿姨,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妓女哦。”我一直在等待你这样的婊子呢。
放心吧,久美子小姐,我会遵守约定。你不是想写一本关于我的书吗?行啊,想写就写,我会帮你的。
要是公彦要了你后,你没有发疯的话。
你瞧啊。
那扇门前……那边的空气是不是有点扭曲?那可不是因为暖炉的热气哦。你看……
他正在对你笑呢。你看见了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