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过去了,甲斐佳子一看见丈夫甲斐留广,就觉得心慌意乱,坐立不安。有时候佳子主动跟留广说话,留广也不理她。
留广在家里待着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在家的时候,一句话不说,整天抽烟。有时候在纸上写一些数字什么的,然后就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去打电话。
佳子以为丈夫就要这样混下去了,没想到,第二天清晨还不到五点,丈夫就爬起来了,佳子吃了一惊,正要跟着起来,被丈夫厉声喝住:睡你的!
佳子心想:这一出去今天一天就不会回来了,不料吃早饭的时候,丈夫疲惫不堪地回来了。佳子问他吃早饭了没有,他却让佳子把被褥铺好,冲了个澡就躺下睡了。
佳子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是筹集资金去了。看来留广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告诉佳子。
当然了,作为一个男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佳子觉得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丈夫什么都不说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佳子无论如何都无法排除内心的不安。
直觉。佳子的直觉告诉她,留广肯定不是在为开公司筹集资金。他的神情很不对头,有时候看上去很像一个罪犯。自从看到留广驾驶那辆白色两厢轿车以后,佳子再也不敢相信他了。
九月八号,星期天。上午十点多钟,留广也不说到哪儿去就离开了家。佳子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忙忙地换了一身衣服,穿上一双平底鞋,悄悄地跟在了留广身后。佳子在家里实在待不下去了,不这样做她会憋死的。一定要看看丈夫去哪里,去跟什么人见面,去干些什么。
丈夫顺着清澄大街晃晃悠悠地朝着胜哄方向走去,看上去不慌不忙的,也没有发现后边有人跟踪他。
丈夫往右一拐,走上晴海大街,向胜哄桥走去。走到大桥中部站下来,靠在桥栏杆上,呆呆地看着桥下隅田川的流水。佳子一阵心慌,如果丈夫现在偶然一回头看见自己,这次跟踪行动就到此结束了。她也靠着栏杆站下,心里盘算着怎么应付丈夫的质问。
庆幸的是丈夫根本就没有回头,他靠着桥栏杆站了一会儿,转身慢腾腾地向筑地方向走去。佳子赶紧跟了上去。
丈夫在筑地本愿寺右拐,进了地铁筑地站,佳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丈夫在自动售票机里买了票,穿过检票口,到站台上去等车。
佳子也买了票,急急忙忙来到检票口,刚要进站又站住了,因为她在检票口那边看见了丈夫的背影。佳子没有进站,站在了检票口一侧。检票口的站务员奇怪地看着她,让她觉得很尴尬。
车来了,佳子做好了进站的准备。丈夫走向车厢门的时候,佳子悄悄进了站。车厢门开了,乘客陆续下车。这时候,佳子赶紧检票进站,用人流作掩护,溜到另一个车厢门上了车。
丈夫明显心事重重,对周围的一切根本不注意,这倒帮了佳子的忙。佳子看见丈夫一直低着头靠在车门附近的立柱上,随着车身晃动着。
到霞之关站的时候,丈夫抬起头来,车刚一停稳,就像生了谁的气似的下了车。
佳子也赶紧下车,来到站台上。到了这里,她更怕被丈夫看见了,好在霞之关是个大站,上下车乘客很多,佳子得以藏在人群后边继续跟踪。
丈夫默默地往前走,没回过一次头。突然,他的脚步加快了。佳子以为被他发现了,心里一阵慌乱。从地铁站上来以后,丈夫又放慢了脚步,他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不管怎么说,丈夫的精神状态很不安定,从他走路的姿势就可以看出来。
丈夫一直闷头顺着樱田大街朝着神谷叮那个方向走。佳子以前工作过的商社就在这附近,她对这边很熟悉,这条街走过无数次。
往左一拐,丈夫的背影消失了。佳子紧走几步拐过去,又赶紧退了回来。丈夫就在二三十米远的地方站着呢。
佳子把身子藏在墙角后边,探出头来观察丈夫的动静。他好像站在一个红色公用电话前边,在一个小本子上写着什么,写完以后摘下听筒,好像要拨号,犹豫了一下又把听筒挂上了。接下来的事情让佳子大吃一惊:丈夫顺着原路回来了。
佳子朝虎之门那个方向紧走几步,藏在了两座大楼之间的一个狭窄的缝隙里。
丈夫留广顺着原路往回走,佳子慌了。要是在这里被丈夫看见了,怎么解释呢?佳子往缝隙深处挪了几步,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丈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一步听得清清楚楚,佳子紧张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结果平安无事。丈夫没有发现藏在缝隙里的佳子,他在佳子眼前通过,不慌不忙地向虎之门那个方向走去。
佳子从缝隙里出来,确认了一下丈夫行进的方向,迅速来到刚才丈夫停留过的那个红色公用电话前。
电话摆放在一座公寓前。公寓大门一侧写着“田中居民公寓”几个字。电话的拨号盘中央写着本机号码。怎么看都是一部再普通不过的公用电话。丈夫刚才在这里往小本子上写了什么?
此刻佳子顾不上多想,转身去追丈夫留广。拐过墙角,远远看见慢悠悠地走着的留广往右拐了。佳子跑着追了过去。往右拐就是外堀大街。这次佳子拐弯的时候比较谨慎,身子藏在墙角后面,只把头露出来观察。
没有急着拐弯真是太对了。丈夫就在眼前一个卖香烟的小商店前面。那里也有一个红色公用电话。丈夫面对电话,又在小本子上写着什么。写完以后,啪地合上小本子,装进衬衫口袋里,继续往前走。
看着丈夫渐渐走远,佳子趁着几个行人通过,从墙角后面闪出身子,走上外堀大街,在卖香烟的小商店前停了下来。里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正在隔着玻璃窗往外看,看见佳子在外边站住了,就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起她来,打量得她浑身不自在。佳子匆匆离开那个小商店,转身继续跟踪丈夫。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卖香烟的小商店,商店前面摆着一个很普通的红色公用电话。
丈夫走得不快,佳子很轻松地就能跟上。走到内幸町十字路口的时候,丈夫往左拐了。佳子依然把身子藏在墙角后面,谨慎地露出头来观察。这次倒是没有必要,因为丈夫没有停留,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看到日比谷公园了。沿着公园的围墙,丈夫留广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好像在悠闲地散步。
进入九月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从公园里的树木上掉下来的发黄的树叶撒落在便道上。留广不时踢着地上的落叶,走向地铁日比谷站入口。
今天是星期天,街上行人不是很多。佳子的跟踪行动进行得很顺利,直到现在还没跟丢。
丈夫径直走进地铁日比谷站入口,顺着楼梯下去了。在佳子看来,丈夫的行动路线好像是事先确定好了的。从出发到现在没有丝毫犹豫,都是直奔目的地。
佳子悄悄来到地铁日比谷站人口,看见丈夫正在慢慢往下走,等到看不见丈夫的背影以后,佳子才小心翼翼地下楼梯。
快下到底的时候,丈夫的背影突然出现了。原来,丈夫在一个小卖部前边停了下来。
佳子站在楼梯上观察,可以看到小卖部外面摆着的杂志和报纸。丈夫站在杂志和报纸前面,好像在向小卖部的女售货员打听什么事情。
佳子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也许是因为站在楼梯上,过往的人们都要看她一眼的缘故吧。留广好像打听到了想知道的事情,在小本产上记了起来,记完以后,合上本子就走了。估计丈夫已经走出去一毁了,佳子才从楼梯上下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直线地下通道。佳子在商社上班的时候到这里来过。对于千代田区的长跑迷们来说,这是一条有名的直线地下通道。通过这里可以围着皇居跑一圈,而且到处都有挂钟,随时都可以看到时间。重要的是这里不管刮风下雨,也不管多么恶劣的天气都不影响跑步。长跑迷们都认为这是一块宝地。
在这条直线地下通道里,甲斐留广旁若无人地往前走着。经过地铁有乐町站的检票口时,留广没有停留。佳子跟他保持着距离,继续跟踪。
到了二重桥前站,丈夫直奔检票口旁边的红色公用电话,在电话前站了一会儿,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向检票口穿制服的地铁站务员走了过去。丈夫在跟站务员说些什么,佳子听不见,只觉得他们谈话的时间很长。
甲斐佳子藏在离检票口五十米左右的一个大柱子后面,观察着丈夫的行动。丈夫到底在干什么呢?跟了丈夫半天的佳子第一次想到了这个问题。
说起来有点儿不可思议,悄悄地跟在丈夫身后这件事本身的刺激性和紧张感让佳子忘记了思考这个问题。丈夫好像是在查红色公用电话的号码。如果电话机上标着本机号码,他就默默地记在小本子上。如果没标着,就找到负责管理电话的人,把号码打听出来。可是,查电话号码的目的是什么呢?查到号码以后想干什么呢?
不过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不管多么外行的人都可以看出,丈夫所做的这一切跟开公司筹集资金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我的丈夫吗?这么多年来,这个跟我睡在一间屋子里,吃着同样的东西,生活在一起的人,是我的丈夫吗?佳子突然感到,五十米外那个正在跟站务员说话的人距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陌生。
佳子眼前变得昏暗起来,就像那天看见丈夫驾驶那辆白色两厢轿车的时候那样,眼前一片昏暗,到处飞散着白色火灰似的碎片。
心里难受得要命。胃里的东西往上翻,佳子不由得“啊”了一声。突如其来的呕吐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是跑累了吗?不对呀,并没有跑多少路啊。
佳子感到恶心,几乎站立不住,连她自己都知道脸色一定很难看。贫血,想吐,难道是——
佳子向四周看了看,没有找到厕所。她几乎站不住了。这时,她看见丈夫离开检票口,慢腾腾地朝大手町方向走去。她摇摇晃晃地走向丈夫刚刚离开的那个检票口。
星期天的这个时间过往的行人比较少,连地铁的站务员都注意到佳子脸色很难看。他见佳子朝自己走过来,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对不起……你们这里的洗手间……能借我用一下吗?”佳子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
站务员伸直手臂,把洗手间的位置指给她,关切地问:“你一个人能行吗?”
佳子勉强点了点头,弯着腰走向洗手间。
谢天谢地,洗手问里人不多。佳子急急忙忙走进去,朝着便器蹲下,呕吐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偏偏在这种时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感袭上心头。
嘴里充满酸味,佳子本能地悟到了这种味道的意义。
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