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就算是逃亡中的杀人凶手也会感觉到肚子饿。之前森冈一直嚷嚷着没工夫休息,此刻却拿“空着肚子什么都办不成”来当借口了。
车驶入宫城县不久,我们就进了昏暗的国道边上的一家很小的拉面店。柜台后坐着白发苍苍的店主,除了我们以外再没有其他客人。
我和森冈并排坐着吃拉面。一时间,只听到扑哧扑哧的吃面声,谁都没有说话。我因为没有味觉,所以不过是重复着将面前的食物塞到嘴巴里的工作,森冈吃到一半,却抬起头大叫:“大叔,好吃啊这面。好吃!”
“啊,是吗?”店主头也不抬地说,“那么,要吃光啊,别剩下。”
“这么好吃的面怎么会剩下啊。”
我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的侧脸,一股不对劲的感觉油然而生,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惊讶。迄今为止,我所遇到的大多数人,一旦犯下罪行,都会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就像背上背着沉重的石头或酒桶一样;也有人会显得焦躁或胆怯,甚至变得愈发的凶残,总之,他们都会失去平常心。
但身边的森冈却表现得很自然。虽然也曾乱逃乱蹿,有时候还表现得很神经质,但是在拉面店里,他却能轻松地跟店主打招呼。
我猜他是意识不够强,还没有切实地感觉到自己杀了人吧,所以还不能切实地把握自己目前的处境。可以说他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但同样也能说他是愚不可及,“缺乏想象力啊”。
森冈的嘴不动了,嘴里含着拿筷子夹进去的面条,瞪着我问:“你在说什么?”
我把视线转开,看到了一台电视机。它被斜放在柜台上方的架子边上,正好在播送新闻节目。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7点了。
新闻里正在报道森冈引发的事件,我没感到意外,倒是森冈,顿时脸色铁青,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连勺子都拿不稳了。店主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只顾开着水龙头洗锅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感觉那水势恰似瀑布。
电视里的播音员念出被捅死的年轻人的名字,同时公布了死者的大头照:红头发、圆鼻子、长下巴,很醒目的一张脸。然后,镜头转到了案发现场、涩谷的一条闹市街,具体地点就在一个十字路口旁边。
“罪犯嫌疑人森冈目前仍在逃亡中。”播音员继续说,“另外,警方还查明,在案发前数小时,罪犯嫌疑人森冈的母亲滋子女士也在家中被刺伤。”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森冈的侧脸。
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森冈的大头照。照片上的森冈穿着校服,应该是很早以前的一张吧,比此刻我身旁的这张脸更显稚嫩。
森冈因为那张照片而显得十分惶恐,身体格格震动。他偷偷看了店主一眼,又把脸撇开了,弄得碗里的汤不小心洒了出来。
“别紧张。”我用只有他听得到的音量小声说。
“啊?”
“你只要表现得自然一点,就不会被发现。那张照片跟你不太像。”我若无其事地小声回答。森冈用力吞了一下口水,重新开始不自然地吃起了拉面。店主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怀疑我们。
结账的时候,森冈迫不及待地想要快点离开。我一早就估摸到这顿饭会是我付钱,于是拿出了两人份的现金。
但这时,店主却叫住了森冈:“喂,你等一下。”
森冈停住了脚步,却迟迟没有回头。我饶有兴致地看着森冈和店主,猜测着接下去会上演―出怎样的戏。
森冈缓缓转过脸,脸上都抽筋了:“什么事啊?”
“真的很好吃吗?”
森冈一怔,面部肌肉紧接着慢慢松弛了下来:“是啊,很好吃。”
“那么,下次再来吃哦。”店主的白色工作服上污渍斑驳、焦迹处处,这点点痕迹所表现的正是他―路走来岁月的厚度。他伸出的手指如树枝微微颤动个不停。
“我们接下去要去十和田湖,来不了了啦。”大概是放下心来了,森冈的口气又变得粗暴起来,而我也终于知道了目的地。
“回程再来不也行吗?”没想到店主居然执拗得可以,“反正什么好吃啊之类的话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
这话,似乎并不是在说拉面的味道,或是与客人在进行交谈,我觉得,那更是店主对其自身生活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