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国道的尾段横垮阿武隈川,一过桥,就到了4号国道。
我根据森冈的指示,等绿灯亮起的时候向右拐上了4号国道。“你要不要开一开这车?”收音机里的音乐中断了,开始播放人类的无聊访谈,我于是百无聊赖地跟他搭话。
“我没驾照。”
“你没想过乘火车去吗?”
“我说,你大概不知道吧,十和田湖,尤其是奥入濑那一带,开车去更方便。”
“奥入濑?我要去那里吗?”
“吵死了。”
“很吵吗?那我说多小声你才不觉得吵?”我可不打算把收音机的音量关小,但要我放低嗓门没有问题的。
“所以说你烦啊!”
“不走高速公路要紧吗?”我问出了适才就有的疑问。如果朝北走的话,应该有专门的高速公路,不过是收费的。虽然我还没有开车去过那里,但如果他这么要求应该也没什么难度。
“高速公路啊——”森冈说着挠了挠鼻头,又拿同一根手指头挖耳朵。
4号国道是双车道,车流明显顺畅了很多。和刚才经过的道路相比,这条路左右两边多了很多华丽的灯饰牌,一派繁荣景象。依路牌所示,笔直前行,将进入仙台市地界。
“走哪边都可以。”他模棱两可地说。他在进行心理斗争,他既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软肋,又像是下定决心要诉说他心底的软弱,“虽然说最近的犯罪逮捕率很低,但照片都公布出来了,万一追起来,我也早晚会被抓住的。”
“毕竟是杀人凶手嘛。”
“所以呢,”森冈有些懊恼地拧着唇,“我想快点把事情解决了,然后去警察那里自首。”
“你是说你有事情要做?”
“但是呢,”森冈眼底浮现出黑暗之光,“我又希望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好复杂。”
简而言之,森冈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的心情。于是,为了争取更多时间,不用过早下决定,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不走高速公路。
“说起来,这可是我最后的旅行了,自然是要尽兴啊,就是这道理。”
“你不反省吗?”我问他,“伤了母亲杀了人,却连一点想要反省的意思都没有,这样好吗?”
“你问我这样好吗……”森冈像是被这棘手的问题难倒了,皱着眉头说,“不过,我是没有什么好内疚的。像被我捅的那个,那种人死了会让谁感到困扰吗?”
“我是不会感到困扰的。”我很老实地回答,随后又补充说,“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感到困扰。”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迷惑,森冈从口袋里掏出小刀贴近我的腹部,刀尖上还残留着血迹。“你可别得寸进尺哦。你要明自你自己现在的状况!”
“我觉得我很了解状况啊。我正载着你朝北开。这辆车是你想在有生之年乘坐一次的车,你要去十和田湖那里一个叫‘奥入濑’的地方办件事。你想尽情享受这次旅行。这就是现在的状况。”
“你算什么人啊!”
“话说回来,”我突然有点好奇,“所谓的旅行是指什么样的行为?”虽然这词我常听到,也大致了解说的是什么,不过还没有人类跟我直接解释过。
森冈登时哑口无言,显得非常惊讶。“我不知道。”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接着解释说,“就是移动很长一段距离,然后找个地方住,差不多就是这样。唔,然后嘛,就是观光之类的。那样就叫旅行吧。这种事还需要说吗?你是不是自痴啊?”
“原来是这样啊,受教了。”我点头,“那么,找地方住吧。”
晚上8点,仙台车站前一派繁华。车站两侧百货商店与办公楼鳞次栉比,往右看,还能望见沿着轨道行驶的新干线。建筑物楼顶上的广告牌灯光闪烁,到处都反射着行进中车辆的头灯及刹车灯的灯光。玻璃被雨水打湿了,给这些五彩霓灯平添了一圈光晕。前面是红灯,我停下了车。十字路口的横道线上,行人如潮水涌过,五颜六色的雨伞随之攒动。
“我来说点了不起的事吧。”森冈指着十字路口说。
“好,说说看怎么了不起了。”
“这里有那么多的人,当中却没有一个曾经杀过人,了不起吧?”他像是要―吐自己心底的绝望与孤独。
“那我来说点更了不起的事吧。”我说。
“真烦。”
“这里有那么多的人,但正在为了人类而烦恼的,大概一个都没有。”
“你白痴啊,每个人都充满了烦恼的。”
“那只是为了自己在烦恼而已。他们并没有在为了人类而烦恼。”记得这也是以前哪里的一位思想家说过的名言。森冈哼一声,别开了脸。
“那么我们住哪里?这里好像有几家商务旅馆。”
我自身其实并不需要睡眠,就算通宵开车继续北上也没问题,但考虑到森冈会疲劳,我想还是需要休息一下。没有比跟一个疲惫的人类打交道更累人的了。
“我不要住旅馆。”
“那新闻里公布的照片跟你不是很像啦。你只要别表现得很可疑,我想是不会暴露的。”
“不是说这个。”森冈的脸自得没有血色,“旅馆里一般睡的不都是床吗?”
“你不喜欢床?那么就在车里睡吧。”
“车也不行。”
“你脸色发青哦。”
“知道了,知道了。”听声音森冈要抓狂了,他不耐烦地说,“那就随便住个什么旅馆吧。真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