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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红绿灯有必要遵守吗?
从小,这样的疑问便存在我心中。就算不是深夜,只要是没有车、没有行人的状态下,有必要遵守红绿灯吗?
妻子的回答很简单。
根本没必要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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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佳代子奔出公寓时,早已过了午夜十三点。
“就算现在去了也救不了他,小哥早就死了。”
佳代子说得直截了当,我却听得欲哭无泪。原本说要看那个影片的人是她;倒带打算“推测小哥这么做的用意”的是她;当我发现拍摄地点是我从前上班待过的工作室时,说出“我们去那里看看吧”的也是她,但如今的佳代子却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态度,这种三分钟热度的个性实在让我哭笑不得,或许是因为她对死人不感兴趣吧。
“你认为小哥还活着吗?”
“可能死了。”
“那就对啦,”
影片的最后,冈本猛一动也不动,戴着兔子头罩的凌虐者拍了他的脸几下之后,转过头对着镜头耸了耸肩,一副“搞什么,怎么突然就不会动了嘛”的态度。
“小哥直到最后都没有求饶,真了不起。”妻子语带钦佩地说道。而我则是除了恐惧与悲伤,还有一股怒气在胸口翻搅。我脑海浮现在电影中看过从前的蒸气火车头,将燃料一一添进炉灶里,大量的烟就会从车头的烟囱喷出,发出类似茶壶的水烧开时的哔哔声。现在的我正宛如一座蒸气火车头,怒气就是我的燃料,粗重的气息不断从我的鼻孔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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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拉住妻子的手,奔出了公寓,外头当然笼罩着夜色。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太阳下山后,世界会变得这么暗呢?天空不是黑色的,而是厚重的深蓝色,宛如深邃的大海。建筑物及道路都沉在海中,稀稀疏疏的街灯及公寓灯火宛如鱼儿发出的亮光。
我快步走在公寓前方的道路上。这个时间电车早已停驶,我想拦计程车,却一直没看到车子,我不禁感慨为什么计程车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不见踪影呢?我们来到了一个大十字路口,斑马线对面的行人号志亮着红灯。
我理所当然地停下脚步,妻子却直直走上了斑马线,还一边转过头来,一脸诧异地皱着眉头说:“你干嘛停下来?”
“你自己看。”我指向亮着红灯的行人号志。
“我说老公,”她快步走回我身旁,突然以一副教师对学生说话的口吻对我说:“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为什么非得遵守红绿灯不可?”
“因为这是规定。”
“你听好了,红灯时不能过马路,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如果车子乱开、行人乱走,很可能会出车祸。但是现在你看看周围,有人吗?有车子吗?有可能出车祸吗?既然很安全,为什么不能过马路?”
“我是个守规矩的人。”
“错了。”佳代子竖起的食指绕着圈圈,看起来像要抓蜻蜓,也像是在搅拌着夜风。“规矩分两种。”
“哪两种?”
“重要的规矩和不重要的规矩。”
“太笼统了吧。”我当场吐槽,但佳代子充耳不闻。
“举例来说,假如现在眼前有个人受伤倒地,或是有个小孩正在哭着找爸妈,该怎么做?”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应该上前帮忙。对无助者伸出援手,这就是重要的规则。”
我不禁想对她说:怀疑老公外遇,做出种种非人道暴力行为的你,有资格在这里提倡帮助他人的重要性吗?“那不重要的规矩呢?”
“例如在无人的地方遵守红绿灯。”
“太没有说服力了。”
“当然,这个理论并非适用于所有人。好比对于无法正确判断状况的小孩子,还是应该教导他们‘不管任何情况都绝对不能闯红灯!’这是因为小孩子无法分辨什么时候安全、什么时候不安全。但你不是小孩子呀,你自己可以判断安不安全,而且四下又没有其他人,所以不可能给别人添麻烦的。”
“但规矩还是应该遵守吧。”我说这话的同时,渐渐觉得自己把交通规则看得这么重要似乎有些无聊,何况我向来不擅长与人辩论。
“那我问你,一般车子开在马路上,会遵守时速限制吗?通常开车速度都比速限还快吧?但是大家都不觉得自己犯了规,不是吗?”
“那是因为如果遵守速限开车,往往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我开始觉得自己的回答只是强词夺理,但此时退缩又有些不甘愿。
“看吧,可见你也认为有些规矩比交通规则更重要。同样道理,根据我的经验,世上并没有绝对的规矩。”佳代子眨了眨眼睛,她那圆滚滚的瞳孔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愈是重要的规矩,愈不可能成为法律条文,像是帮助有困难的人这个规矩,就没有成为律法。所以啊,像你这样无条件地服从那个混蛋红绿灯,太奇怪了。”
“像你这样骂红绿灯是混蛋才奇怪吧。”
“你只是无条件地接受别人定下的规矩罢了。”佳代子缓缓摇了摇头,“嘴里说着‘因为规矩就是这样定的’、‘因为事情就是得这么做’,把一切规矩照单全收,简直像机器人一样。你是机器人吗?要充电吗?应该不是吧?既然如此,你应该动动自己的脑筋思考吧。”
“思考?”就在此时,就在这深夜十二点多的十字路口正上方,从高楼大厦的缝隙间探出脸来的夜空,仿佛落下莫名的声音向我喊话。形容得更精确一点,就像骤雨或冰雹,无数呢喃细语落在我头上。思考吧、思考吧。
于是,我开始思考。
或许是因为佳代子提到了机器人,我想起刚刚在家里看过那部以机器人为主角的悬疑惊悚片《绝命凌晨两点》。在经过一番曲折离奇的冒险之后,机器人主角自暴自弃地说出一句“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同样的话似乎也能套用在这个红绿灯的话题上。既然交通规则是这样,那就照着做,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原来这也是系统。”
“咦?你说什么?怎么了?”佳代子看向我。
“一切都跟系统有关。”
这正呼应了冈本猛遭受折磨时说出的那番话。
“什么?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们为什么要服从那个混蛋红绿灯?为什么我们要被红绿灯支配?”
“井坂也提过关于系统的事。”
“你在说什么啦?”
“我们快走吧。”我拉起佳代子的手便走上了斑马线,完全不在意号志仍亮着红灯。没想到就在此时,一辆不知何时出现的跑车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我们面前,我被风压一卷,一屁股坐倒在地。
“看吧!我就说很危险啊!”我在夜晚的十字路口指着行人号志的红灯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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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于拦到了计程车,朝着寿险大楼前进。在车内,我打了两次电话给井坂好太郎,因为冈本猛在影像中叫我找出“那个油嘴滑舌的小说家”,这让我惴惴不安,担心井坂好太郎会不会也出了事。但是两通电话都没接通,如果是平常,我只会猜想他大概正和某个女人在床上亲热吧,但现在状况特殊,我不禁有些挂怀。
“进得去吗?”我们绕到大楼后门时,佳代子开口问道。我不敢在她面前拍胸脯保证,因为要是失败就有得瞧了,于是我没吭声,默默掀开后门旁边的认证面板,输入当初在这栋大楼内工作时得知的密码,身为背负着悲哀宿命的系统工程师,加班到三更半夜乃是家常便饭,所以不管到什么样的工作地点出差,我都必须先问清楚半夜进出时的注意事项。这栋大楼也不例外,加上那份工作是在大石仓之助的骚动及加藤课长的自杀之后骤然终止的,所以工作室的钥匙还在我手边没归还。我暗暗期待着能够以这把钥匙进入工作室。
我们来到五楼西南侧角落的房间门前,我将钥匙插入门把下方的钥匙孔内一转,便传来门锁打开的金属声响。佳代子讶异地说:“这公司真没警戒心,竟然让终止往来的系统工程师轻易入侵。公司名称叫什么来着?”
“歌许。”
“上帝的意思吗?”
“咦?”
“‘gosh’这英语单字满常用的啊,算是俚语吧。好比原本想说‘oh,my god.’但是不敢随口提及上帝,此时就会说‘oh,my gosh.’”
“原来如此。”我当场接受了她的说法。虽然不知事实是否真是如此,但这种为了避讳而将名称稍加变化再说出口的作法,确实有可能发生,“原来是上帝的意思啊。”
就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样的系统。
这两句言词的确带着令人难以违逆的强制力,宛如上帝发出的命令。
我们进门一看,室内摆设与当初我们三人还在这里工作时没什么两样。几张桌子并排,上头摆着电脑,除了电脑是关闭状态,以外的一切都和当初一模一样,我甚至有种大石仓之助和工藤还是每天都会跑来这里工作的错觉。
“看样子那个影片果然是在这里拍的啊。”佳代子开始在屋内东逛西瞧。
我二话不说便朝窗边走去。
我找到窗帘某处破了个小洞,拉开一看,后头的大片窗玻璃上有着弹孔及裂痕,“拍摄影像的人当时开过枪,看来这里真的是现场了。”
接着我望向脚边,地上没有掉落任何东西,桌椅也排得整整齐齐。那骇人的凌虐行为真的是在这里进行的吗?我很难相信,但我知道我只能相信,佳代子不知何时蹲到地上,喃喃说道:“这是血呢。”我在她身旁蹲下,将脸贴近她所指的位置一看。地板上确实有一小瑰红黑色的斑贴。“他们漏了这里没擦干净。”
“这真的是血吗?”
“是血,而且是人血。”妻子说得胸有成竹,我不禁苦笑。接着我想起冈本猛在影像中曾经呕吐,于是我整个人趴到地板上,想找出呕吐物的残渣或嗅出残留的味道,此时我已顾不得形象了,但是我终究没发现任何痕迹。
“是因为兔子男那一伙人打扫过了吗?”
“应该有人专门负责打扫吧,”佳代子想也不想便回道,但她说得很有道理,所谓的工作都是各司其职。“而且啊,负责修窗户的人一定是迟到了。”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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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了起来,开始寻找冈本猛是否留下了任何蛛丝马迹。老实说,我心里还抱着一丝期待,希望能找到他没死的证据。
“好啦,现在该做什么好呢?”佳代子边说边在房里晃来晃去,打开置物柜看了看,接着盘起胳膊环视室内各个角落,“特地来到这里,小哥却不在了。”
我却有些心不在焉,“思考吧、思考吧”的声音不停在我脑中回荡。我想起奔出公寓前所看的那段折磨影片。冈本猛问我“你有没有勇气?”他的手指被剪短了,锐利的视线却朝我直射而来。残留在我脑海的画面以跳格的方式快速重现。
渡边,把薛克顿找出来。
一想起冈本猛曾对着镜头这么说,我登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想到什么了?”佳代子朝我走来。
“他说过,叫我寻找薛克顿。”
“你说那个探险家?真有这号人物?”
“真有这号人物,他在横越南极时遇难。”我说着望向门口,又转头望着对向窗帘紧闭的窗户。“他想说的是不是南极?”我试着说出我的推理。
“南极?”
“他可能在暗示我往南边寻找。”
“哪一边是南边?”
“这间工作室位于大楼西南侧,”我伸出手指一绕,“所以南边应该是那个角落。”我的指头正指着置物柜,“或许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那里面会有什么东西嘛。”佳代子不满地说道。那个置物柜她刚刚已经打开检查过了。
我打开置物柜的门,迷蒙的灰尘顿时扬起,看一眼就晓得柜子里什么也没有,衣架也是空空荡荡地没有任何衣物。我怀疑柜子的壁面有夹层,但仔细地触摸、敲打、抠抓一番,依然没有任何发现,我想了想,关上柜门试图移动置物柜,柜子重得抬不起来,于是我将柜子推斜一边再缓缓拉动,我心想,说不定柜子的背面或地板上有着重要的证据或痕迹。
“如何?发现什么了吗?”
“搞不好这个柜子本身就是重要线索。”
“柜子本身?”
“譬如制造商的名称之类。”
“原来如此。”但她似乎对我的推理没啥兴趣,一个转身背对我。兀自将桌子的抽屉一个个拉开来查看,一边嘀咕着:“小哥叫我们找薛克顿,可是人又不可能藏在桌子抽屉里吧?难不成那个薛克顿是童话故事中的小精灵?”
“接还叫我找出井坂。”
“那个小说家会躲在桌子里吗?”佳代子似乎开始觉得不耐烦了,“不过以那个人的气度来看,确实小得放得进这个抽屉里。说正经的,我们现在到底要怎么找嘛?”
我拚了老命思索着。薛克顿→南极→南边的置物柜,这样的联想确实颇像一回事,我一时间还开心地以为自己解开谜题了,但从结果来看,显然猜错了。思考吧、思考吧。——我不断地告诉自己。
“老公,你是系统工程师,难道没办法上网查一查吗?”佳代子已经放弃寻找,坐在椅子上晃着身子。
“上网?”
“搜寻一下,搞不好能查到薛克顿的下落啊。”
“啊!”我兴奋不已,“就是这个!”
“这个?”哪个啊?妻子难得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上网搜寻呀。”
人一旦遇到不懂的事,会先做什么?
“答案是上网搜寻。”
这是公司前辈五反田正臣的名言。而当人想要找东西时,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上网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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