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章寡妇生日的宴会。
西望洋那间红砖建造的古老大厦,未及晌午,门前已打扫得粒尘不染,男女佣工,出出进进,忙得不可开交,屋内已布置得富丽堂皇,大事铺张,仿如皇宫大宴,章寡妇还亲自督导,指挥着男女佣人做事,大厅与内厅打通,临时架起一个小音乐台,预备给有舞兴的客人,作跳舞厅,小客厅划为扑克赌局,走廊是鸡尾酒长桌,摆满各色酒肴及水果,末端空着几张台桌,是给赌兴浓厚的朋友们,赌番摊或牌九之用,真是井井有条,绝不使任何客人会感到寂寞或孤单的。
随着屋内的忙碌,许多亲友还趁着这时送来各种名贵礼物,叶小菁也来了,抱着一巨束鲜花,他惊讶着这个生平从未见过的豪华宴会场面,连花园外也满悬灯笼汽球,客人们假如嫌屋内空气混浊,还可以在园外走走。
“在这个宴会中,我们当众宣布我们的订婚消息,那么客人们还会感觉到更惊奇呢!”章寡妇吻着叶小菁说。
入夜,大厦门前已是车水马龙,单只汽车,衔头接尾就足排有整条马路长,灯光灿烂,屋内已拥满了各式客人,三教九流,身份悬殊,有最高贵的绅士淑女,也有最低卑的地痞流氓……。
这时音乐台已开始奏着乐曲,许多爱舞的客人已翩翩起舞,鸡尾酒桌前,觥筹交错,牌九番摊也开了档。小客厅内,章寡妇、李探长、叶小菁、葡斯帮办,及几个较有身份的名流在赌着扑克。
倏而,大门外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没有请帖,咬着一根象牙烟嘴,手中翻弄着一双白纱手套,散闲地,轻吐着烟雾,踱上石阶,傲视阔步,旁若无人,连把守在厅门口迎迓客人的佣仆也不正视一眼。
厅内,正闹哄哄的,宾客当不少于三百人以下,赌与舞的兴致正浓,有些正趁机在大发其洋财呢。佣仆们在移动着台桌,预备酒席的开始,来人在入口处停步,伸手取下象牙烟嘴,点指轻弹去烟灰,两眼炯炯闪烁,不断四下扫射,正在找寻他的目标。
这时,小客厅内的“沙蟹”赌局已进入紧张阶段,叶小菁以“A8”两对的牌面和葡斯帮“同花”的牌面互相火拚,倏然,女佣翠英慌慌张张穿了进来,附耳向章寡妇讲了几句话,章寡妇脸色大变,抬头一看,果然就看见她的死冤家活对头仇奕森正站在大厅进口处,东张西望,显然不怀好意,她强镇静,躬身礼貌地向在座客人道歉一番,然后移座离去,叶小菁正凝神贯注在他的牌局上,没注意到。
章寡妇穿过人丛,直冲到仇奕森跟前,装上一副笑容。
“仇先生,欢迎欢迎。”
“客气,客气,”仇奕森礼貌地答。
章寡妇一把将仇奕森强拖到落地长窗出走廊较为僻静的地点。一面还不断与熟悉的客人们笑脸作礼。然后轻声向仇奕森狠狠发问。
“你来干什么?”
“来向你道贺哇。”
“我又没请你!”她瞪着眼。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仇奕森侧着头,故意打趣。“请你大声一点好吗?”
“你来干什么?我又没请你!”章寡妇怒气填胸,但仍不敢高声。
“哦,寡妇!这是我的家!”仇奕森狡狯散闲地答。“家里有喜庆事,照例也得回来招呼客人呀!你说对不对?”
章寡妇激愤得全身抖颤,碍在宾客满堂,不能发作。气往肚咽,呐呐不能发言。
“唉,往事不堪回首,记得我和你结婚时,排场的铺张,也不下于今日之伟大,唉,不过挥霍的这些孽障钱,全是我抹煞天良,作奸犯科得来的,任凭骄奢淫佚,安富尊荣,到头来,多少还是要遭受一点报应!比如说,我成为一个囚徒,你成为一个寡妇,就可能是天理报应!”仇奕森语气温和,话中带刺,轻描淡写地说。
章寡妇恼羞成怒,再也忍耐不住,咬牙切齿,低声咆哮说:“我不会一辈子做寡妇,我可以马上结婚给你看!”
“哈,”仇奕森冷然一笑。“寡妇,别忘记了你额上的皱纹,有人在追求你!是吗?他们不过追求你的孽障钱罢了!”
“哼!追求我的人,绝不会是个奸鄙诈骗的赌棍,无恶不为,杀人不眨眼的盗匪。最低限度比你年轻貌美,懂得爱情,不会在金钱上打滚……”
“啊!”仇奕森点着头,啧着嘴。“看不出,你倒结交了好运啦!嗯,我们走着瞧吧!寡妇!”仇奕森说完,就撇下了章寡妇,迳自向厅内行了进去。
章寡妇慌忙追在后面。又装上笑容和客人们周旋,一面又低声向仇奕森警告。
“你敢捣乱,这里全是我圈子内的人!别自己找死!”
“嗯!”仇奕森披嘴一笑,没理睬她的警告,这时,他已发现小客厅内,李探长等一伙人的“沙蟹”赌局,便阔步昂昂,穿过舞池,向小客厅大步跨了进去!
“啊,各位全早到啦!允许我参加你们的牌局吗?”他表现得非常热络,礼貌地向众人作礼。
“啊,是仇老弟,欢迎,欢迎。”李探长发现仇奕森突然光临,用意难测,一方面又看见章寡妇脸色不正,牢跟在后面投眼示意,就强镇静着,站起来表示欢迎,一方面还替他向各人介绍。
叶小菁看见仇奕森就记起昨日在客厅中凌辱他的爱人的江湖大盗,正如仇人见面,怒目相视,章寡妇忙在他的身旁坐下,挽着他的臂膀,状甚亲热,实际上是抑制他的怒火。
“啊,原来你就是葡斯帮办呢!”仇奕森指着葡斯帮办说。“以五万元的勒索,换取一条人命,似乎太辣手一点!”他当着众人向葡斯嘲笑。
章寡妇、李探长、叶小菁都同时暗吃一惊,互相瞪眼,好在葡斯帮办并不十分懂中国话,还以为仇奕森在向他讲客套话呢,频频点头而笑。
仇奕森不再征求大家同意,大模大样拖了一把椅子坐下,并掏出一叠近约万元的葡币,意在参加他们的赌局。
刚好轮到葡斯发牌,这一桌人之中,只有章寡妇和李探长两人知道仇奕森是大赌棍,李探长早有戒心,见机而行,看情形不对就闭牌不赌。
章寡妇和叶小菁是合伙一份。叶小菁视仇奕森正如眼中钉,在高朋满座中不能动武,就恨不得在牌桌上拚个你死我活泄恨,章寡妇在旁有苦说不出,任凭怎样示意,叶小菁仍是找着仇奕森做对象,真是自寻死路呢!
两三副牌下来,仇奕森岸然不动,赌得非常平和,轮到李探长发牌,由仇奕森“签字”时,可就出了花样,第三张牌发出,叶小菁是一对“Q”,仇奕森什么也没有,一只“K”,一只“2”。
叶小菁掷下一百元说:“有谁来没有?”
“太少!”仇奕森挑逗说。“否则我来!”
叶小菁怒火上冲,立即添掷四百,章寡妇向他瞪眼也阻止不了,这一来,其他几家的牌都闭上了。仇奕森倒是毫无考虑,独自跟上。
第四张牌发出,叶小菁得到一只“10”仇奕森就得到一对“K”。
仇奕森吃吃发笑说:“情场得意,赌场必失意!年轻的朋友,我劝你算了!”
叶小菁无名火高三丈。说:“少废话,多少?”
“PASS!”仇奕森豪不在意说。“听说你快要和章小姐订婚了是吗?”
“照你看!”叶小菁指着仇奕森的一叠钞票说。原来他的底牌也是一只“Q”所以胸有成竹。章寡妇偷偷伸手捏着他的大腿,也绝不理会。
“唔,”仇奕森啧着嘴,摇头叹息。“我这一叠钞票足有九千多呢,唉,也好,买最后一张牌,就当如试探情场和赌场上的运气如何?”说着散闲地将所有的钞票往桌子中央一推。
叶小菁自然也不示弱,将全部筹码钱钞推出,李探长马上发派最后一张暗牌,叶小菁的情绪非常紧张,手也有点抖颤,他得到的是一张“4”。仇奕森态度安闲,吸着烟,静待叶小菁将牌摊开,才慢吞吞将牌揭开,是一张“K”,已成“K2”两对的牌面。
“怎么样?年轻人,你输了吧!”仇奕森说。
“哼!”小菁怒而冷笑。扬手将底牌一揭。说!“三只‘Q’!阁下如何?”
“三只Q?”仇奕森故意惊呼。继而又啧着嘴说。“小朋友,你未免太相信女人了!”说时,向章寡妇飘了一眼,伸手将自己底牌摊开。是一只“2”,共是三只“2”两只“K”。
“2Full house!”他俏皮说。“怎么样?我说,情场得意赌场必失意,这句话没错吧?”
叶小菁顿时气恼的脸色苍白,全身抖索,但牌是输了,莫可奈何,眼睛瞪看着仇奕森带着奚落笑意,傲气凌人,双手一圈,把整堆钞票抹到自己跟前,慢慢点着,那种狂妄得意的态度,实在使人忍无可忍。
“李大探长,是你发的牌,应该分你的红呢!”仇奕森说着,就点了一千元现钞,抛到李探长跟前。继而,又拾起了那三只“Q”自言自语说。“唉!Q!皇后,女人祸水!还是干脆叫‘皮蛋’多好!”说时,又飘了章寡妇一眼。
这种冷嘲热讽,叶小菁再也忍受不住,霍然站起来,紧捏拳头,高声吼叫说:
“赌钱胜负不足介意,何必尽挖苦人?”
仇奕森扬起眉毛,仍然安若无事,心平气静说:“年轻人,何必暴躁,我并没有挖苦你,我说这副牌全是‘皮蛋’惹的祸罢了!”
叶小菁再要争闹时,章寡妇已强把他扯开说:
“小菁,今天是我做高兴事,别和别人闹事,你手气不好,别赌了,我们到花园走走,吸点清鲜空气……”
叶小菁气忿未平,但对章寡妇的劝息却不能不依,向仇奕森狠毒瞪了两眼,携着章寡妇的手,并肩细语离开了小客厅,他俩亲昵缠绵的状态,羡煞了多少单身男女,只有仇奕森却例外。
自然,章寡妇离去,仇奕森也就没心情赌下去,敷衍了两副牌,就托故道歉离座。
大厅外,喧烦嚣闹,更增添了他烦重的心情,这些,与十年前笙歌达旦的场面没有两样,往事如潮,沧桑旧恨在心头重映,恁是铁石好汉,也奈不住泪往肚流。
捧着满斟烈酒托盘的流动女佣,发现孤立静寂的客人,照例上前递酒,仇奕森豪畅连灌两杯下肚,穿过正在赌得轰烈的牌九赌摊,落地长窗之前,外望是一轮皓月当空,浮云掩掩,风吹树影摇舞,这些,与室内的气氛完全两样,令人神往,仇奕森推窗跨出走廊,倚伏在洁净的大理石栏杆旁,燃烟默立,那些新布置的灯笼彩球,夹着昏暗灯光,在树丛中隐现,树影婆娑,满现诗情画意,驱除了人间一切烦恼。
倏然,在灯火昏馍映影中,发现一对黑影在树影花圃中嬉笑追逐,一男一女,正如与世无关的少年情侣们,只有爱河浴身就是人间的幸福。
仇奕森叹了口气,他憧憬出,当他购买这所大厦时,和章寡妇正在热恋,也常常在花园中嬉笑追逐,那时,谁又会料想得到,她竟是狠着心肠,将他陷害出卖。而蒙受了十年冤狱呢?现在旧地重游,已面目全非了。
“唉,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他感叹。
“你坏,我不来!”女的娇嗔叫嚷,仍在闪躲逃跑。
仇奕森刹时怒目圆睁,原来,他听出这正是章寡妇的声音。
“噢!”叶小菁在后面追着,突然绊跌一交,摔在地上。“啊哟!好痛!”他呼叫。
“怎么啦?摔痛了么?”章寡妇停步转身,慢慢行了过去,亲切地说。“好!谁叫你坏!”还俯下身去,替他检查伤势。
叶小菁忽然跃起,伸臂将她紧紧搂着。“哈,你上当了吧!”
“哼,坏东西!”章寡妇吃吃发笑。
两个黑影逐渐搂结成一团,倒卧在草坪上,热烈接吻。
“曼莉,我爱你!”
“不变的心,永远的爱……”章寡妇娇媚地说。
“永远爱你……”
一阵温声细语过后,他俩又热吻着。
“小菁,待会儿,我们在酒席上,当众宣布我们的婚事,你猜后果会怎样?”章寡妇问。
叶小菁迟疑了一会,慢吞吞地答。“那不消说。追求你的几个老家伙,除了失望以外——还要吃醋!”
“噢,你坏!”
于是,他们又开始追逐,这次是相反的,女的在向男的追奔。
仇奕森眼中冒出妒恨的火花,他简直不能忍受。凭什么自己苦苦耕耘下来的心血收获要给人家去享受,自己费去无算精力、金钱,家庭破碎,所弄来的女人,给人打情骂俏!
“吓,婚事?寡妇,你想得太容易了!”仇奕森狠毒地说,两眼渐渐阴森拢合露出凶狠、毒辣、仇怨之光芒。
蓦然,一阵欢腾哄笑之声,自窗内传出,冲破了他紊乱,觅寻毒策的思潮。
“天八头,至尊尾,无头通煞!”
这个沙哑的嗓音非常熟悉,仇奕森心头一颤。
“莫非是这只老鬼?嗯!真是冤家路窄了!”
他无心再窥看章寡妇和叶小菁的肉麻缠绵状态,重返厅内,寻着声潮走,在廊末端,正有一大堆人围拢着在热烈赌博。
“朋友们!要下注的快下,举手不来钱,下好就问骰了……”又是那熟悉沙哑的声音自人丛中发出。
仇奕森衔着烟卷,插身挤到人团之中,抬眼一看,这是一档牌九赌博,当庄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死冤家活对头独眼龙,龙坤山呢!这六十余岁的老妖怪,风采与十余年前没有两样,秃亮的头顶,满绕着霜花发脚,一脸皮横肉,睁着一只怪眼,正扬手拾起桌上的两颗骰子,高举咕碌咕碌摇了几摇,拉着沙哑的嗓门说:
“下好啦,举手不来钱!问骰了……”
“先生,慢着!”站在天门的一位女郎突然发声向龙坤山说话。“我……我带来的现款全输光了,我这一只钻戒,可以暂时押一押吗?”女郎说话的声音十分娇脆,惹人注目,同时她还羞人答答,扬起纤纤玉手,将食指上的一只光彩夺目的钻戒退了下来。
龙坤山并不言语,接过钻戒,移近灯光瞄了两瞄。“要押多少?”他问。
“三千元,行吗?”女郎问。
龙坤山就将钻戒交到身旁看档的助手陈烱,吩咐说:“好吧,就借给她三千吧!看在她输了不少!”
陈烱将钻戒贴身藏起,他的眼前堆满了大堆钱钞,显然是今晚发了洋财。他如数点了三千元递交给女郎。
“要下快下,下多少!”龙坤山在等女郎下注。
“一千!”女郎答,就把钻戒押款抛下了三分之一。
女郎的豪赌而脸不改容,引起在旁的赌客们窃窃私议,但相反地有几个年轻急色的小哥儿们,为着女郎豪爽、美貌,而引起他们要将自己表现得更是英雄,忘记了宗祠、身家、姓氏,倾尽所有,忘形下注。甚至于连性命也可以押到桌子上。
“好,问骰了!”龙坤山又扬手捏拳把骰子咕碌咕碌摇了两下,顺手往桌上一掷“六点顺……”
四只手,分检去十六只骨牌,赌客们的情绪非常紧张,聚精会神注意在投注的一门牌上,窃窃议论,四只牌,理应怎样相配,才能赢得庄家。
趁在这时,仇奕森偷偷打量了女郎一番。那圆圆的芙蓉面,衬配了乌黑秀发,柳眉黛眼,朱唇皓齿,穿一件鲜红的旗袍,金线滚边,风姿绰约,年龄约在二十岁上下,长得玲珑窈窕,仪态万千,仿如大家闰秀,看样子,绝对不会是败家女郎或女赌徒的。
“各位摆好了吗?”龙坤山问。“我开牌啦!”
赌客们静寂无声,就表示牌已经配好,分头二两道安放在桌面,龙坤山将右掌摊直,四只骨牌背着安置在掌上,翻手“拍!”的一声,四只牌摊开,吓,这一副牌可又惊人了,一对地牌,一只天,一只杂九,毫无疑问,自然是天九头,地对尾,赌客们都摇头相顾失色,女郎惨笑,庄家又通煞了。
“唉,庄家的手气太红了!”输得精光的客人擦着热汗,叹息离去。
仇奕森皱着眉宇,两眼炯炯露光。“哼,老妖怪,数十年来,还是这套老手法。”他暗自说。
“有赌未为输,朋友,再来!再来!”陈烱点数着吃进的钱钞,一面安慰赌客们继续努力翻本。
“啊!老先生,你的手杖很漂亮呢!”仇奕森突然发现一个年高的赌客,握着一根蛇皮手杖,就上前搭讪。
“噢,那里,旧东西,朋友自台湾带回来送给我的!”老绅士答。
“可以借给我看一看吗?”仇奕森礼貌地要求。
“当然。”老绅士对这位陌生朋友感到诧异,但也礼貌地把拐杖递了过去。
“各位,下好啦!”等二副牌开始,龙坤山又拉着沙哑的喉咙叫问。“好!举手不来钱!”他举手捏拳,咕碌咕碌把骰子摇了两摇,使劲往桌上一掷。
正当骰子要落下桌面的一刹那间,仇奕森突然挤进人丛,扬手“霍!”的一声,手杖带过风响,如闪电般,打到龙坤山手上。
龙坤山受到意外侵袭。“啊哟!”一声惨叫,四颗骰子咕碌自手中落下来。
龙坤山发觉骗局败露,还未及查看是什么人砸他的台,就慌忙抢着捡拾桌上落下的四颗骰子,张嘴就要往肚子里吞,这是骗徒的吞赃灭迹法,但仇奕森的手杖可不留情,“霍霍”连着两下敲在龙坤山手上,使他无法抢到骰子,四围在座的赌客们有许多还不知内里,还以为有人向龙坤山寻仇故意捣蛋,但有些稍有赌局见识的客人已发现这是一个骗局,顿时秩序大乱。
“啊,骗子,骗子……”
“赌假骰……”
“揍他,打他,骗子……”
“真岂有此理,摆骗局摆到章小姐家里来了……”
一阵愤怒叫喊,羣情汹涌,龙坤山狼狈万状,他的助手陈烱在旁,看见情形不对,想溜也溜不掉,有许多客人已经扑上来要将他俩殴打,陈烱迫不得已,怒吼一声狠狠拔出手枪,但仇奕森比他眼快,霍然跃起,扬起手杖,一杖鞭了下去,正打在他腕上。陈烱“唉哎!”一声惨叫,手枪脱手落地,仇奕森再伸直了手杖,刺到他的喉管上,使劲一推,直把陈烱迫得靠到墙边。
“想活着!就别动!”仇奕森说。
陈烱已如待死罪囚,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这时,龙坤山惊魂甫定,羞惭抬头,发现这坍他台的人正是那忙了一整天,四下搜捕的杀人疑犯仇奕森,不禁愤懑交加,怒火上冲。
“吓,杀人凶犯,你自己送死来了!那里走?”龙坤山老羞成怒,无以解嘲,只有壮着颜脸,拔出手铐。以死相拚,向仇奕森扑去。
“哼!无赖骗徒,居然还敢含血喷人!好的!”仇奕森高举手杖狠狠的指着龙坤山说。“你敢越雷池一步,我的手杖可不留情,准敲碎你的脑袋!”
龙坤山顿时又畏缩不敢上前,但仍大擂大跳高声叫喊,争取客人们的同情。“各位,这个人就是十年前杀人不眨眼的大毒贩仇奕森,最近越狱逃亡……昨夜青洲木屋区的杀案就是他干的……”
仇奕森毫不在意,频频颔首而笑。客人们都以怀疑的眼光,向这文质彬彬,衣饰华丽的绅士打量,他那里会像一个杀人的凶犯呢?自然,龙坤山的话,是不容易获得同情的。
这时,大厅上所有的客人都已经知道走廊上出了事,一窝蜂涌来看热闹,乐台上的音乐也停止了,李探长葡斯帮办都赶着上来查看,赵老大也撇下他的番摊赌博……
陈烱的把兄弟冷如水看见陈烱有厄难,忙招集他所认识的人马预备随时动武。岂料在这种局面,谁都是扶盛不扶衰,谁肯去为这两个被捉的骗子出头呢?
章寡妇和叶小菁也闻风赶忙自花园回来,当她发现捣乱闹事的又是那阴魂不散的死冤家仇奕森时,不禁气恼得全身颤抖,几乎眩昏在地。
仇奕森正闲散地说:“独眼龙,你的话说完了没有?客人们都等着解决你的问题呢!”
这一句话,顿时又引起赌客们蠢蠢欲动,预备给龙坤山陈烱两人施以拳脚。
倏而,赵老大和刘进步高举两手,向所有的客人嚷叫说:“朋友们,大家全是自己人,有话好说!”
“仇老弟,这又何苦呢?”赵老大贴近仇奕森身旁低声说:“光棍不挡财路,何苦找这个冤家……”
李探长虽然痛恶龙坤山的为人,但也帮着上前向仇奕森劝息。冷如水看风摆舵,故意装着向龙坤山劝息,这样才把一个将要大打出手的场面略为缓和。
仇奕森故意和龙坤山留难,全不理他人的劝解,向四围的客人们呼唤说:“朋友们,事情好解决,他们所赢的钱,全在桌子上,诸位那一个输了多少,自己去拿吧!”
客人中,什么身份的人样全有,仇奕森话未讲完,早有人蜂涌抢到桌前,这个说:“我输了两千!”那个说:“输了八百!”甚致于有些根本连赌也没赌过的人也跟着上前争夺,也不知道谁是谁非,七手八脚,一霎眼间,钱已抢夺得精光。
“怎么啦?一个钱也没有了?我输了一万二……”
“他妈的,老子输了五千六……”
“揍他……”
除了自己加大数目的,还有些平素和龙坤山有旧隙的无赖之徒,都趁机煽动,预备扩大闹事。由此,仇奕森更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章寡妇虽然是主人,也压制不住,李探长看见情形不对,只有动用官方的力量招来几名警探将众人镇压。
龙坤山和陈烱两人真如待死罪囚,敢怒而不敢言,垂首静待处决。葡斯帮办还不明内里,拉着叶小菁问长问短。叶小菁本来就和龙坤山不对劲。原原本本按照事实翻译,葡斯帮办勃然大怒,对龙坤山这种明目张胆,利用职权,赌骗劣行,恨不得当着众人给他一顿殴打泄恨,但章寡妇极力将他按着。
最后,还是由李探长挺胸脯出面做和事佬,答应所有的赌客,将输款集中登记,由他负责迫使龙坤山限期交还,这一登记,龙坤山可就惨了,张三李四,阿猫阿狗,只要高兴拿钱的,都上前开数,这个三百,那个一千,这个五百,那个千八……总共结算下来,是六万余元,实际上,整个台面的赌款也不过三万余元,而且所有的款项,连龙坤山的本钱在内,刚才早被客人们抢个干净,但在目前的处境,又不由得你不认账,龙坤山对仇奕森的愤恨,更是刻骨铭髓,恨不得剥皮煎骨报复。
仇奕森缄默地毫无表示,不时向章寡妇投冷眼,静待李探长将事情解决。
“老先生,谢谢你的台湾手杖!”他礼貌地将手杖交还给老绅士,然后俯身拾起脚下踏着陈烱所落下的左轮手枪。摔开弹轮。“是实弹呢!”他说。将子弹全部倾出,交还给陈烱,又拉开了陈烱衣袋,掏出那颗晶莹光彩夺目的钻戒,回首觅寻那楚楚动人的女郎。她正瑟缩地站在老远的一隅,似乎惊怕这种动蛮的场面。仇奕森颔首微笑,傲然行了过去。
“唔?”仇奕森突然止步,暗自惊呼,原来,他的手捏在钻戒上,发觉有点异样,擦过身旁的台灯,借着灯光偷偷瞄了一眼,哼,这那里是什么名贵钻戒呢?只不过是颗不值半个铜钱的玻璃戒子罢了!事情又有了蹊跷。
“难道说,在短短的一刹那间,陈烱已经‘偷天换日’施以手脚,把钻戒换走了么?”仇奕森想,他回首向陈烱盯了一眼。“不可能,他们怎会预先知道有人要押钻戒,而把玻璃赝货预备好……”
女郎带着恐惧的眼光,仍在向他怔怔投视。仇奕森疑团莫释,只有装着若无其事,继续向女郎行了过去。
“小姐,这是你的钻戒么?”他问。故意把钻戒递得很高,让女郎识认。
“唔……”女郎羞惭地点着头,“谢谢你……”她瑟缩地举起纤手,接过钻戒,并不套回在指上,很快启开手提包,把钻戒投到里面,扣上,才喘了口气。
“你认清楚了吗?”
“唔……”她再次点头。态度不安。
仇奕森脸色很柔和,两眼炯炯爠烁,事情更是怪诞了,龙坤山在黑社会里混了一辈子,什么黑心辣手,欺诈盗骗的事情全干过,难道说连一只钻戒的真伪也分辨不出,而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蒙骗,这简直是令人不可置信的事。
倏然,章寡妇出现在他的背后,伸手在他肩头上一拍。
“仇先生,我可以和你谈两句话吗?”她的笑容非常勉强。
“当然可以,美丽的章曼莉小姐!”仇奕森礼貌的回答。回头又向女郎说:“你的赌博也应该停止了!”然后,他故意撑开臂胳,让章寡妇挽着。
“我知道你又需要我出到走廊外面,在那僻静无人的地方才能够谈我们俩人的事!对吗?”仇奕森边行边取笑说。
“你很敏感!”章寡妇咬牙切齿狠声答。
这时,仇奕森已成为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人物,路过处,颇惹人注目,他还频频点首,笑脸向人作礼,章寡妇莫可奈何,直气得七窍生烟。
出到走廊外,章寡妇并不停步,拉着仇奕森落下石阶,直向花园僻静处行走。仇奕森步步提防,恐怕章寡妇暗中有打手埋伏,不过他身上有着一管短枪,同时,章寡妇近在身旁,危险时可以掳作肉盾,所以也就处之泰然了。
“现在,捣乱你也捣过了,你再愿意提出任何条件我都乐意接受,可是要请你马上离去。”章寡妇止步说。
“捣乱?”仇奕森说。“我并没有捣乱!我仇奕森一生嫉恶如仇你是知道的!我揭发独眼龙的骗局,完全是为了你的体面,试想在你的生辰宴会中有人行骗,该是多么丢人的事啊,要不然,客人们会以为你在从中分赃图利呢!”
“谢谢你的好意,我问的是条件!”章寡妇说。
“条件?”仇奕森故意抬头想了半晌,“条件倒是有!可不是我的事,”他摸出记事簿翻阅。“哦,对了,朱剑雄,河边新街九华金号劫案的主犯,你总还记得这件事吧!真冤枉,主犯分明是黑单帮阿哥头陈六记的把弟子方子璜做的,葡斯帮办勒索朱剑雄的儿子五万元,才肯交保放人……噢,五万元是个大数目呢?我姓仇的又免不了出来打抱不平管闲事,凭你和葡斯帮办平素的交情,相信也只是一句话,不费分文,朱剑雄就可以恢复自由了!当条件也好,当你自己本身积阴德修来世也好,反正我把朱剑雄的生命交到你手里了……”
“嗯,还有其他条件么?”章寡妇问。
仇奕森慢吞吞燃着烟卷又仰首默想了半晌。“条件?好像想不起来了!”
“那么,请你马上离去!”
“离去?叫我离到那儿去?”仇奕森吃吃发笑,倏而脸色一沉。“说条件是赏你的脸!我高兴来时,就来!我高兴什么时候走,就走!这是我的家,你忘记吗?你管不着呢!”
“你走不走?”章寡妇怒吼。
“没到高兴的时候!”
“哼,不识抬举的东西!”章寡妇蓦然躬身,掠起她的晚装旗袍。露出纤长丰腴的大腿,在她的玻丝袜的腕口上,插有一支银色小手枪,她霍然拔出来向仇奕森瞄准。高声吼叫说:“你走不走?”
仇奕森安若无睹,镇静如常,皱起眉宇嗤然发笑说:“还是那支白金小手枪,我在新加坡买的!”
“这一次可是实弹的!”章寡妇说。“死与离开这里,两条路,任由你选择!”
仇奕森缄默半晌,披嘴笑着说:“我仇奕森向来杀人不眨眼,可是现在洗手改邪归正,不愿意杀人了!想不到给你学会了这一套——那么,我就选择死吧!”
章寡妇扣着枪机,气恼得全身抖索,但她没敢扣下去。
“不过,我相信你不敢杀我……”仇奕森说得很俏皮。
“你走不走?”她高声吼问。
“因为,宾客满堂,他们全可做证人,你当然不愿意做一个凶手,而且他们查出死者我,是你的丈夫时,还是谋杀亲夫之罪,这是一则。”仇奕森说。“我刚才才揭发独眼龙的骗局,你现在就杀死我,显然是你和独眼龙串同行骗,坐地分赃,因为骗局败露,含仇杀人泄恨,这是二则。你的小情人叶小菁,脾气虽然暴燥,但仍是个念过书的善良人,他总不会和一个女凶犯继续谈恋爱吧?这是三则……”
“你别说下去了……”章寡妇抖索得厉害,但绐终没有勇气扣扳枪机。
这时,叶小菁已经在花园内四下觅章寡妇,老远在呼叫她的名字。
“好吧,我的话已经说完。来者不怕,怕者不来,就算我自寻死路吧!”仇奕森说。“这里风很冷,屋子内的酒席相信已经开始了,我还要和很多朋友乾杯呢!我得进去了……哦,对了,你假如高兴做凶手,就请放枪吧。不过请待我转过头去,射击我的后脑袋。因为前面——我的脸皮很厚,可能刀枪不入,寡妇!”仇奕森说完,礼貌地一鞠躬,双手插在裤袋里,吹着口哨,洋洋自得,轻松离去。
忽然,他又停步转过身来说:“啊!可别忘记了朱剑雄的事,就当为是条件吧!”
章寡妇激颤得珠泪双流,她的枪伸直瞄准了仇奕森的脑袋,但扣着枪机的指头可软着不听支配,无论怎样鼓足勇气,也始终没敢扣下去,反而渐渐地,手也瘫软下来,眼睁睁看着仇奕森远去,她再次失败了,而且败得很惨。开始悲怆痛泣。
仇奕森越过花圃,刚巧和叶小菁撞个满怀。
“噢,对不起……”仇奕森道歉。“你找谁?在找章小姐吗?”
“嗯……”仇人见面,叶小菁脸色一沉。
“她正在凉亭下,一个人,很寂寞呢!我怕着凉伤风,不高兴和她谈了,你去吧!”
叶小菁乍听之下,也来不及和仇奕森答话,就匆匆赶了过去,仇奕森妒恨交加,阴楚披嘴冷笑,慢步跨上石阶,忽然,在大门旁平阶的黑暗处;有着一个人影在蠕动,仇奕森洞悉章寡妇的性格为人,单枪匹马闯身在她的宴会中,真如置身虎穴龙潭,可能阴谋密布,四下草木皆兵,不得不谨慎提防,这时,他故意停下脚步,胸脯上挂着的实弹短枪仍在,他摸出烟匣,擦亮打火机,燃烟的时候,借着打火机的亮光,偷偷向黑暗处投了一眼。吓,在黑暗中躲着的竟是个女郎呢,而且仇奕森的目光锐利,已看出就是以假钻戒押注的红衣女郎。
仇奕森起了疑豫,她独个儿躲在黑暗中干什么呢?在等谁吗?
只见女郎惴惴不安,两眼霎霎地,满露了忧郁与恐惧。
“先生,先生……”她突然向仇奕森低声呼叫,还张惶地左顾右盼。闪闪缩缩似乎怕被他人发觉。
“有什么事吗?”仇奕森满腹疑团,行近去。
“我……我想和你讲几句话,可以吗?……”
“哦,你可是想解释那只假钻戒?”仇奕森说话向来不留情。
“不,不……我,我……”女郎形色非常紧张,摇着头,欲言又止,两眼不住左右张望。
突然,窗前有个人影闪了一闪,女郎惊惶地又缩身躲回在黑暗的墙角里。
“有我在这里,你还怕谁吗?来,别怕,有话尽管说。”仇奕森伸手将女郎拉了出来,鼓励她的勇气。
“不……不……很危险……”女郎战战兢兢,情绪非常凌乱,显然她是处在一个恶劣的环境。
“你需要我的帮助吗?”仇奕森点破她的企图。
女郎不安地点了点头。
“跟我来!”仇奕森挽着女郎,走向石回廊的末端,这里离大门较远,就算有人闯过来也可以预先发现。
“你叫什么名字?”仇奕森问。
“梅嘉慧。”
“嗯,那么现在你可以说你需要说的事情了!”
“先生,恕我已经打听过您的姓名,您叫做仇奕森……”梅嘉慧仍吞吞吐吐地,不时向大门出口处张望。“……你是个英雄人物……。”
“不,你应该说是一个:赌徒、恶棍、毒贩、越狱囚徒!”
“不,你的性格我清楚,嫉恶如仇,专爱打抱不平,锄强扶弱,敢作敢为……”梅嘉慧又向大门口投了一眼。
“你不必顾忌任何人!有话尽管说下去!”仇奕森两眼灼灼地,百思莫解,不明了女郎用意。
“我是一个弱女子……我想……除了您,没有人能够帮助我……解救我的危局……。”
“说下去!”仇奕森催促。
“噢,不好,有人来了!”梅嘉慧突然惊呼。
仇奕森回头,只见那赤色走狗刘进步已出现在他的背后。
“哈,仇大哥,我找得你好苦哇,原来你在这儿躲着呢!”刘进步嘻皮笑脸说。
仇奕森再回过身来,梅嘉慧已经失去踪向。
“刚才那位女郎是谁?长得怪逗人爱的!”刘进步挤眉弄眼说。
仇奕森没理会,似乎根本没把刘进步看在眼内,举头四下探望,只见花园中有一缕黑影,绕过花圃,转由侧门,回返客厅去了。
“我真不该打搅你们的幽会!”刘进步自说自话。“唉,十多年了,想不到仇大哥你还是这般的风流潇洒。”
“嗯!”仇奕森突然回过身来。沉着脸孔说。“我的风流不羁,用的是真情,与你们伪装‘前进’‘进步’不同!”
刘进步被扯破脸孔,刹然怒目圆睁,仇奕森霎时也挺起胸脯,沉着脸孔,昂然摆开一个不可侵犯的姿势。这种姿态,不由得又使刘进步回复常态,耸肩谄媚而笑。
“仇大哥不必动怒,我来找你,不过是为了解说龙坤山的事情,冤仇宜解不宜结,你和龙坤山十多年前的芥蒂,早就可以一笔勾消啦!何苦仇恨越结越深……”
“哼!”仇奕森以大拇指指着胸脯说。“我姓仇得本来就没有意思找他寻仇,不过这条老家伙,仗势凌人,以为我羁狱阔别赌城十余年,势力尽失,今日脱狱归来,也只是光杆一条,蓄意打落水狗,他在外面乱放空气,说青洲木屋区飞贼牛王七的命案是我干的,硬指我是凶手,还口口声声说要抓我归案,这分明是含血喷人,今天我所以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我仍然是不好惹的!再者,他以后也不敢逮捕我,因为我拆破他的赌局,每个客人都可以作证明,他公报私仇,含仇诬赖好人!”
“唉,龙坤山的嘴巴向来是胡说八道的,大人不见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你何苦和这种没知识的人闹意气,光棍不挡财路,今晚上的事情,凡是同路人多少要给你一个批评吧!”刘进步说。
“嗯,你确实的是大有进步了!说话都带上了尾巴!”
“唉,识时务为俊杰,假如我刘进步不看风摆舵,还能混得今天么?老仇,我看你也不必固执了,我今天来,就是和你和龙坤山做鲁仲连来的。”
“不必!”仇奕森说。“独眼龙有什么好耍的叫他尽管耍过来,我姓仇的绝不含糊!”
“唉,这又何必?”刘进步仍继续说下去。“我现在有一宗大买卖,正需要你和龙坤山帮忙……就是这个玩意……”他将双手合着,上下摇了两摇,暗示机器印钞的样子。
仇奕森嗤之以鼻,没有回答。
刘进步忙趋近他的耳旁说:“印的是人民币,在赌城根本没有人理会,版模是香港中华印书馆弄出来的真货。凭我在组织里的活动能力,销路根本不成问题,而且不会出毛病,高鼻子方面嘛,有龙坤山和赵老大两人疏通,机器、纸张,都是现成的,现在只欠东风,只要有人投资,就可以马上开工!”
仇奕森冷然说:“我姓仇的为非作歹半辈子,十年冤狱是什么罪都受够了,现在需要的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恕我不奉陪了!”
他说完就要移步离去,刘进步一把将他拖着。
“唉,仇大哥,我并非请你参加行事,不过想请你投资!”
“投资何不找你们蛇鼠一窝有钱的章寡妇?”
“唉,章寡妇没魄力!没胆量!赵老大已经和她谈过,碰了个硬钉子,你是知道的!娘儿们有钱老是爱压在被窝里自己欣赏,蛇无头不行,你仇大哥回来了,不领起带头作用,我们这班小老弟还去找谁?”
“我光着身子回来没有钱!”仇奕森回答得干脆。
“谁不知道你——仇大哥有的是金银珠宝!”刘进步斜着肩头嬉皮笑脸。
仇奕森感到诧异,两眼炯炯爠烁向刘进步投射。“你是什么意思?”
“我有准确的情报,你在未入狱之先有一笔数目很大的秘密藏金!”
“谁告诉你的?可别要推到熊振东头上!”
“反正你圈子里的老弟兄!”
“谁?”仇奕森追问。
“就是熊振东!”
“哼!真人面前说假话,全不是汉子行为,你们这些挑拨离间的鬼计,要到我仇奕森头上是白废了!好吧!反正我姓仇的从现在起和你们划界限,各走各的路,两不相犯!再见。”仇奕森说完,举步离去。
“哼!别这样的趾高气扬,不近人情,在赌城这个地方谁吃得了谁?还不是大家凑活着混!我姓刘的多少还是个‘人民’官员吧!”刘进步老羞成怒语带相关,暗中提出警告。
“哼!你敢把我怎样?”仇奕森忽然转身狠狠发问。
“吓,大家扯破了脸皮说话,你别以为你穿得文绉绉的像个绅士,说破了半个钱不值,你不过是个越狱的逃犯,人民志愿军的一名逃兵……”刘进步开始骂街。
“嘻……”仇奕森沉着吃吃而笑。全不示弱,“刘进!你今天是穿西装了,可别忘记了你做扒手被官方递解出境,向我苦苦求助,向我伸手要饭吃之时,嗯,现在时势不同啦,你在名字的尾巴上加了一个‘步’字,就变成刘进步,表示前进了,进步了,但也犯不着得势凌人,在我姓仇的面前神气呀,别以为你现在穿西装,脱下这套衣裳,谁不知道你是个扒手坯子!”
“英雄莫问出处,好汉休问根由,不错,我姓刘的过去落魄时,曾得过你仇大哥的好处,知恩图报,所以今天我特意来找你合作……”
“谢谢你的好意,留着吧!”仇奕森嗤之以鼻。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和你们高攀不上。”
“哼,你是个逃兵。我已经留着人情啦?”
“逃兵又怎样?不留人情又怎样?”
“翻脸不认识人,我大可以动用人民官方的势力,将你递补,解回内地去!”刘进步咬牙切齿说。
仇奕森赫赫大笑。“你有这个能耐吗?”
“我刘进步今天是人民政府驻赌城的官方代表!”
“好的!”仇奕森说。“我是个逃兵,你是共产党的官方代表,我们就来清算一下吧!”冲着就向刘进步行了上去。
“你预备怎样?”刘进步见仇奕森来势汹汹,暗起恐慌,不禁瑟缩向后退,蓄势严阵以待,不时注意到自己的凶器。
“承蒙你们以‘志愿兵’为名,把我从监狱中释放出来替你们卖命,我需要的是自由,义务尽够了就得走,这很公平吧!但是你们还要把我‘志愿派遣’到越南去,我走了,就把我当逃兵关禁,牛马不如,每天敲一吨碎石子,换来是一顿黄豆饭,……很好,现在你是人民官方的代表,我正好向你索还三十六吨碎石子的劳力代价……”
“你……敢怎么样?……”刘进步被仇奕森进迫得已靠近石栏杆末端,退无可退,忽然大吼一声,伸手就要拔手枪。
但仇奕森的手脚比他更为敏捷,扬手在胸前一幌,时候还不及一秒钟,一管手枪已捏在手中。
“你敢动?”他狠狠吼叫。
正在这时,赵老大蓦然出现穿到他们两人当中,原来老烟虫早在背后偷窥他们多时了。
“唉……大家全是自己人,何必闹翻了脸……来来来,酒席已经开了,章寡妇叫我来找你们进去吃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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