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哉独自一人冲出家门。没有叫醒爱香,也没有告诉启一郎伯父与堂哥和博。
外头下着大雨,但他没工夫找雨伞。他做好了当落汤鸡的思想准备,迅速穿过前院,走到大马路上之后,再全速冲向隔壁的医院。
雨大得出乎意料。好冷。他本以为医院就在隔壁,不用走很长的距离。可跑到医院门口时,他已浑身湿透,鞋子进满了水。
踏进医院的院门后,他揉了揉因雨水而朦胧的眼睛,抬头望向医院大楼。
那是一栋四层楼高的白色钢筋水泥建筑物。从正面看,它很像姐姐就读的初中的校舍。姐姐曾带他去过一次——那是去年春天的事。真实哉所在的小学只有三层楼高,相较之下,初中的校舍就显得既宽敞又高大。
他还记得自己走进校舍时产生的奇怪想法——再过几年,我也会进入这所学校,每天来这个教室学习。当然,这没什么不好。只是……他总觉得自己窥视到一个与现在的自己所处的世界没有任何连续性的,由截然不同的法则支配的异世界。一旦进入这个领域,我就会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我”……他还产生了一种疑似恐惧的感情。
好想快点长大。
好害怕长大。
每个少年都会在这两种念头之间摇摆不定。由此可见,真实哉也是个普通的少年。
深夜的医院,矗立在大雨中的建筑物好似巨大的要塞,显得如此阴森恐怖。他曾在天亮时进过这栋楼很多次,但一到晚上,仿佛连建筑物的结构都会变得不太一样。
真实哉深吸一口气,撩起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朝建筑物的入口走去。
有一扇玻璃门是敞开的。难道医院晚上不锁门吗?真实哉很惊讶。难怪那家伙能轻而易举地溜进来。
他正要冲进里头——
啪嗒啪嗒。不同于雨声的某种声音让真实哉停下了脚步。
他转向声音的源头。建筑物右边的门廊外有一棵巨大的冷杉。树根附近有个不停蠕动的影子,带着点茶色。那是一条狗。
不是柴犬,而是杂种狗。是野狗?还是附近的人家养的狗误闯了进来?
然而,令真实哉越发惊愕的是躺在狗旁边的物体——那是个人。有个人倒在那儿。
那条狗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窥视着真实哉。“嘘!”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狗走去。狗哼了一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真实哉下意识地捡起一块石头,朝狗砸去。
“滚开!”
石头命中了狗的身体。狗惨叫一声,逃跑了。
树下的人影依然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真实哉战战兢兢地往前走。
那人穿着灰色的皮夹克,好像是个男人。他仰面朝天,脸则扭向真实哉的方向。双手高举,好像在欢呼万岁一般,其中一只手上还握着一支手电筒。
前方的地面上留下了拖动重物的痕迹。泥土被掀了起来,在地面上形成一条沟渠,里头蓄了不少雨水。
真实哉又凑近了一些,但男子还是一动不动。无论真实哉愿不愿意,他的想象都飘向了最可怕的方向。
这人肯定死了。有人杀了他,又把他拖到这儿来。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那人的面容也愈发清晰。真实哉发现那人的喉咙口有条漆黑的伤口。
(是那条狗咬的!)
真实哉见过这个男人,他是这家医院的职员。真实哉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但他经常在医院的接待处瞥见这个人。
那人怒目圆睁,表情完全僵住了。那分明是个死人。而且一看他的额头,真实哉就意识到他不是被那条狗咬死的。因为那人的眉间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那才是致命伤,好像是被某种锋利的刀具刺伤的。
“是那家伙!”真实哉惊悚万分,“是那家伙干的!”
是杀人鬼干的好事。他想溜进医院,却被这个人发现了。所以他就杀人灭口了,还把尸体拖到了这儿。
我“看到”的事果然是真的,不是姐姐他们说的“噩梦”。
(爸爸!)
真实哉瑟瑟发抖,不敢再看那个男人——医院职员冬木贞之的尸体。他一个转身,穿过敞开着的那扇门冲进建筑物。
(爸爸要被他杀掉了!)
借助微弱的光线,他能看出地板上有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他心想,这肯定是那家伙的。他从沼泽里爬了出来,冒着雨溜进医院,所以地板才会这么湿。
真实哉一口气跑到电梯间。一楼大堂空空如也。唰,唰……运动鞋留下的脚步声异常刺耳。
他按下按钮,抬头看了看显示电梯所在楼层的电子显示屏。电梯停在四楼。
奶油色的铁门后传来沉重的响声。轰隆,轰隆。一听就知道是年代久远的老电梯,慢得要命。
与其等电梯慢慢爬下来,不如直接跑上去。
真实哉离开电梯间,朝旁边的楼梯跑去。
他一步两级冲上楼梯。心跳越来越快,脸色也愈发潮红,但四肢末端像浸入冰水一般,透心的凉。
跑着跑着,他实在跑不动了,只能一步一层,放慢速度,好不容易才爬到四楼。他用双手撑着膝盖,稍微喘了口气,随即沿着走廊往前跑。而就在这时——
“怎么了?”有人突然向他搭话了。
真实哉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只见一位护士正站在护士站的窗口后方,一脸讶异地望着他。他认识这个护士。她叫喜多山静子,专门负责四楼。
“啊呀,这不是真实哉吗?”护士非常惊讶,“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怎么浑身湿透了?”
“出大事了!”真实哉跑到窗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那家伙到爸爸的房间去了!爸爸要被他杀掉了!要是不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