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天甫破晓,南乡和纯一便驱车赶往凶宅附近那座森林。
他们在那陡坡前下了车,然后在附近搜寻。那山坡宽约三十公尺,高有五十公尺,地上林木稀疏,看来应是坍方所在。
虽称不上悬崖峭壁,但已无法从下面爬上去,所以他们走迂回路线,从树林中缓缓登上斜坡。他们都带着背包,里面有登山装备和金属探测器。
旭日东升,光彩夺目。他们已站在斜坡顶,马上就要攀岩下山。
不久,南乡下令道:“走吧!”
接下来的动作真是险象环生,因为他们的“悬垂下降技术”是刚从登山入门书上学来的。
纯一先将“登山绳”绑在坡顶一棵大树上,然后以“铁锁”将绳子系于腰部的安全带上。下谷之人必须背对谷底,利用“锁”与“绳”之间的摩擦力,以倒退走的方式下去。
“我先走了。”纯一准备好之后就说。
“保重啦!”南乡又在开玩笑了。
纯一抓住绳索,双脚往陡坡一蹬,脚下土石突然崩落。没想到这儿土质竟如此松软。
他以腹部朝地的姿势往下滑落,大约滑了两公尺才停止。
“南乡兄,我看不用多此一举了。”纯一说:“这里土很湿,只要抓紧绳子就可下去了。”“啊,真的吗?”南乡喜上眉梢,说:“我还以为有多难呢!”“你可以带着金属探测器下来吗?”
“马上就来。”
那探测器重约二公斤,是最新型的,花了他们二十万圆。测到金属时会发出声响,还有显示深度的装置。
南乡把探测器背在背上,然后抓住绳索往下滑落。
“姿势难看无所谓。”他说:“只要能找到证物就行。”他们边往下滑边看探测器的反应。动作熟练之后,横着走也不是问题了。速度虽慢,却不致摔倒。
找了两小时之后,探测器发出声响。那儿位于山坡中央,离他们原先站立处约有十五公尺。
仪器显示,目标是在地下一公尺处。
纯一心跳加速,想着:没想到这么浅。
“再来要挖洞了。”
“我去拿铲子。”
纯一沿着绳子攀上坡顶,拿了两把铲子,再回到南乡身边。
他们开始挖洞。土松泥软,并不难挖。十分钟之后,满头大汗的纯一终于听见了铁铲撞到金属物体的声音。
“有了!”纯一大叫一声,抛开铲子,用双手去拨土。
南乡也来帮忙。片刻后,他们挖到了一个形似“风铃”的金属物体。
“这是什么?”
“可能是屋檐上的装饰品。”
纯一望着地面说:“那么,这儿是……”
“应该是增愿寺的屋顶。”
纯一又在四周挖起一些泥土,果然出现了许多并排的瓦片。
“是屋顶没错。”
“再来怎么办?”
“不知十年前情况如何……”南乡盯着那些屋瓦,说:“若是正殿仍有一部分露在外面,那凶手就有可能进入寺内了。”他说完便拿起铁铲,将屋顶外缘的土块敲碎。
纯一也去帮忙,不久便挖到了墙壁及窗户的部分。那些木材均已腐朽。
南乡将窗内泥土挖出来。片刻后,泥块挖光,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入庙一探究竟吧!”南乡道。
纯一心想:当初山崩时,泥沙必定是从寺庙四周慢慢堆积上来,所以能保存屋宇原貌,不致倾倒歪斜。若是已将全寺压垮,则此坡必有凹穴大洞,不会如此平整。
“好。”纯一决定后便说:“不会被活埋的。”他们回到车上,拿了手电筒再滑下斜坡。三十分钟后,他们已进入那黑洞之中。
纯一确定头上并无物体之后,便站起身来。洞内暗无天日,周围充满霉味与泥土味。地面相当坚实,他这才稍稍放心,凝目往前望去。藉着手电筒的灯光,可见到地板和墙壁。
南乡在后面以手电筒照射四周,大概是要看看这儿有多大的空间。
“哇!”南乡忽然大喊一声。
五公尺远的地方竟有一道通往上方的阶梯。
“是楼梯!”纯一大叫。
原来此庙还分上下两层,二楼面积远比一楼小,他们挖掘之处恰巧是楼下的屋檐,所以才会从一楼进入。
纯一走向那楼梯。
“小心!”南乡说:“要注意地板。”
纯一点点头,然后和南乡一齐缓步前行。每走一步,腐朽的地板就发出吱嘎声,宛如鬼哭神嚎。
到了楼梯口,纯一便止步往上望去。楼梯上方一片黑暗。
“树原说的楼梯,一定是这个!”
“不一定,也许是外面的石阶。”南乡以冷静的语气说。
他们拾级而上,楼梯木板并未陷落。到了二楼,只见中央有一佛像,宝相庄严。
这尊不动明王像比纯一略高,在手电筒的照耀下,双目熠熠发光,满脸愤怒的表情,背后尚有一大片木刻“怒火”,栩栩如生,不愧是“怒目金刚”。
纯一心想:此佛究竟为何而怒?已经二十年不见天日,无人焚香礼拜,怒火要朝谁而发?
南乡走过来,将手电筒挟在腋下,然后双手合十,拜起佛来。
纯一见状,也跟着一齐礼拜。
“求神保佑我们,早日寻得证物。”南乡以开玩笑的口吻说。
纯一不信,认为他祈求的绝非此事。
接下来他们便在正殿中到处搜寻,然而一无所获。殿中只剩少许佛具和一些空箱子,金属探测器毫无反应。
“不在此处。”南乡坐在地上,满脸倦容说。
大概是吸入太多霉菌的关系,他们开始打喷嚏。
纯一勉强打起精神问:“会不会是外面的石阶?”“先出去再说。”
他们回到斜坡上,靠着山壁稍事休息。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要吃便当了。”南乡道。
纯一点点头,遥望远方。眼前是中凑郡的市区,再过去就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此时南乡背包内的手机响了。南乡爬到背包旁边,拿出手机看上面显示的号码,然后说:“是杉浦律师打来的。”他按下开关,接听电话。
“……增愿寺?委托人说的?我现在就在增愿寺呀……”挂断电话后,他向纯一说:“委托人已将此线索告诉了杉浦。”纯一吃了一惊,说:“是说证物可能埋在此寺吗?”“对。”
“委托人怎会亲自出马调查呢?”
“大概是处决之日即将到来,所以心急如焚吧。”南乡笑着说。
纯一起了疑心,便问:“你已知道委托人是谁了,对不对?”
“我心里有数,此人是当地人,很关心树原,而且财力雄厚,能付出高额酬金。”
纯一想了一下,认为他说的一定是旅馆主人安藤,于是又问:“这个人,我是否见过?”
“是。”
纯一心头一紧,想着:这下完了,雇主明明不要我参与的……“我会不会连累你?”纯一问。
“只要能完成任务就行了,不用操这个心。”
纯一点点头,又说:“你认为宇津木启介会不会为了财产而谋害双亲?”“不会。依我之见,只有一种可能。”
“哪一种?”
“室户英彦说过的话,你是否还记得?”
“你是说遗产方面的事吗?”
“不错,他好像在怀疑被害人生前的收入来源。”“他并非怀疑继承人,而是认为遗产的数额有点可疑,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是,而且取消假释一事也颇不寻常。室户早已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你一定也感觉得出来,对不对?”“对。”
“但是,保护人宇津木耕平却说他不务正业,扬言要把他送回监狱。我在想,那时候的室户大概就已知道宇津木耕平的收入从何而来了。”“从何而来?”
“恐吓勒索。”
纯一大惊道:“勒索?”
“他威胁室户,扬言不给钱就要取消他的假释。这是唯一的可能。”“身为保护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纯一想起自己的保护人,那位久保老先生对他那么好,所以他无法置信。
“我知道你不相信,因为保护人做坏事本来就是极为罕见的事,但也正因如此,才会成为此案中的盲点。”“假释犯因遭勒索,故而将保护人杀掉,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正是。”南乡黯然道:“我担心的是:果真如此,那嫌犯的人数就会暴增。宇津木耕平前后共当了十年的保护人,其间接触过的假释犯不知凡几,每一个都可能是他敲诈的对象!”纯一心想:难怪监护所严格规定要保密。罪犯之前科经历若是外泄,会对该罪犯造成极大的损害,这种效应在日本社会特别显着。对于那些真心改过向善的罪犯来说,这更可能成为无法补救的致命伤。
南乡继续说:“若是这样,那惨遭勒索者就不限于当时的‘被保护人’了,就连那些刑期已满、‘保护管束’已经解除的人,也可能会受到威胁。那些人说不定已洗心革面,脱胎换骨,奋发向上,事业有成,但愈是功成名就的人,就愈危险,因为宇津木耕平敲诈得来的利益就会愈多。”纯一设身处地一想,不由得浑身发抖。他想:邻居若知道我有杀人前科,那会怎样呢?爸、妈定会无地自容,赶紧搬家吧?要是从大塚那间破屋搬到更烂的地方去,那就……“所以此案真凶或许是我们从未见过的人……只要是宇津木耕平认识的人,都有可能。”南乡望着纯一说:“不知道你有什么意见?”“我认为你说得很对,如此一来就能解释那份纪录文件及存摺为何消失了。”“怎么跟存摺也有关?”南乡问。
“汇款人的姓名不是会印在存摺上吗?”
“啊,对呀!”南乡说着,挺起胸膛。
“也就是说,上面会有被敲诈者的姓名,对不对?”
“不错,所以凶手才把存摺拿走。”
“能不能叫银行查一查?”
“我们无权要求这样。”
“叫中森去就……”南乡顿了一下,又说:“算了,事隔十年,银行的资料大概早就销毁了。”“所以我们只好继续挖洞了。”纯一望着脚下的斜坡说:“凶器、存摺、印章,一定埋在这附近。”“好,继续找。”南乡说罢便站起身来。
他们回到斜坡顶上,边吃便当边讨论石阶的位置,最后决定去斜坡右方找找看。
整个下午他们都在斜坡上搜寻,以树枝为记号,用探测器来回试探,然而徒劳无功。
夕阳西下,夜幕低垂。他们已找过预定范围的百分之九十,虽无收获,却仍锲而不舍。
纯一以为要找到天亮,便从背包中拿出手电筒。就在此时,探测器声响大作。
他跑到南乡身边观看,仪器显示深度是一点五公尺,地点离下方的马路仅仅五公尺。
“这次不会再落空了吧?”南乡在黑暗中说:“对凶手而言,要爬到这儿应该不难。”纯一将两支手电筒置于地上照明,然后挥动铲子挖土掘洞。
南乡也来帮忙,并说:“要从外围挖起,不要把证物挖坏了。”纯一点点头,略往下方移动。
此处土质较硬,但并不碍事。三十分钟后,他们已挖了一个深约一公尺半的大洞。
纯一感觉手中铁铲碰到硬物,立刻大叫:“挖到石阶了!”“好,继续挖!”南乡以兴奋的语气说。
他们以手拨土。不久,洞内便露出了一段宽约五十公分的石阶。
纯一雀跃万分,说:“这里一定是十年前凶手埋藏证物的地方!”“可能是树原埋的,凶手大概是以利斧威胁他。树原在挖洞时碰巧发现了这石阶。”片刻后,纯一见到一块黑色物体嵌在洞穴内侧,黑色的部分原来是塑胶袋。
“在这里!”纯一大喊一声。
“你有没有戴手套?”
“有。”南乡以谨慎的动作将它挖出来。那包物品细细长长,全长约五十公分,沉甸甸的。
“打开看看。”南乡说完就将那黑色塑胶袋打开。
纯一以手电筒照射袋口。袋中有一把斧头。
“找到了!”纯一高兴得大叫。
“这次真的可以高呼万岁了。”南乡往袋内看了一下,又说:“嘿,印章也在呢!”“那存摺呢?存摺上必有凶手的姓名。”
南乡将那袋子置于地上,仔细查看后说:“没有存摺,只有斧头和印章。”“那不就没有线索了?”
“存摺可能藏在别处。”
“还要继续挖吗?”
“不必了,金属探测器对存摺又不会有反应。”南乡望着袋中物品,又说:“这印章刻的是‘宇津木’三字,所以必是此案证据无误。”“接下来要怎么办?”
“只好依靠指纹了。”南乡说着,从背包中拿出手机。
“有这些证物,不怕中森不出动。”
九十分钟后,中森检察官搭乘公务车赶到,还有一名“检察事务官”也同行。在点收证物时,有见证人在场会比较客观。
“两位真是劳苦功高。”中森喜形于色,对着满身是泥的纯一和南乡说。
“全是靠你提供的情报呀!”南乡说。
中森戴上白色棉质手套,查看证物之后说:“你们碰触这些物品时,有没有戴着手套?”“当然有。”
中森吩咐同行的部属将所有证物装入透明袋中,然后拿出照相机,将必要的景物全都拍下来。
最后中森向那事务官说:“麻烦你把证物送交县警局处理。”“遵命。”检察事务官说着便将证物搬进公务车中。
纯一问:“何时能得知有无指纹?”
“今天深夜。”
南乡间:“若有指纹,何时能完成比对?”
“最迟明晚。”
纯一松了一口气,认为已大功告成,只觉得异常疲累,浑身发软,便往地上一坐。南乡长叹一声之后也坐下来。
中森小声道:“若真能证明树原亮为无辜,我就请两位痛饮三杯。”南乡笑着说:“我要痛饮三百杯。”
检察事务官亲自把证物送到千叶县警局的“科学侦搜研究所”。
指纹监定人员立即将那黑色塑胶袋、斧头、印章等放进检验仪器中,涂上特殊染料,照射特殊光线,一些肉眼看不见的“潜在指纹”就显现出来了。
检验结果,在那塑胶袋开口部分及印章上发现了若干指纹。
监定人员将资料输入电脑进行比对。那是一种“指纹自动识别系统”,又称“AFIS”,一秒钟之内可比对七百七十个指纹。
斧头与印章的监定也于同一时间展开。
那斧头似已被清洗过,非但验不出指纹,连“血迹反应”都没有,只知道斧刀部分有些缺口。
印章方面则大有斩获,印出来的“宇津木”三字和十年前留在银行的资料完全一致,连圆圈上的细微凹凸都一模一样,那是肉眼无法辨识的,因此监定人员便判断:这正是被人从案发现场拿走的印章。
十四个钟头之后,那部“AFIS”终于从前科犯所留资料中找出了答案。
这部大型电脑下的结论是:杀害宇津木夫妻俩的真凶,即为两年前因伤害致死罪而被捕的青年三上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