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过后,南面吹来的微风,彻底吹散了笼罩在海岛上的雾霭,海面上仍然泛着浪花,但天空之中,却显出了秋日傍晚的色彩,一片响晴。
从连接本土和海岛的栈道上眺望小岛,感觉小岛就仿佛海市蜃楼。从建筑学上来说,它的构造,确实不可思议。但是,沐浴在暗红色夕阳中,建筑层层叠叠矗立在岛上,看着那些高高隆起的、复杂的梦幻曲线,感觉的确是一种奇观美景。即便就像久保银造说的那样,所用的建材并不算上乘,却也依旧会给他人这样的感觉。
“哎呀,金田一先生,我也算是对它另眼相看了。从这里远远望去,感觉确实很不错啊。”
站在栈道中途的山崖上,久保银造双手放在手杖顶端,用赞赏的目光,远远眺望着岛上那美丽的海市蜃楼。
可是,眼前的海市蜃楼越美,金田一耕助的思绪,就越发无法离开,当初建造它的人的热情,反而情绪低迷起来。
志贺泰三一直在做梦。他一直沉溺在一个孩童般的美梦之中。可是,在那个梦像海市蜃楼一般,坍塌崩渍的时候,究竟又会残留下什么呢?……那个梦越是甜美,在它化作噩梦逝去之后,就越会让人有一种嚼蜡般的寂寥感觉。这一切,都让金田一耕助感觉,心如刀绞。
“阿静……阿静……你为什么要死?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阿静……阿静……”
志贺泰三的号哭声,至今依旧萦绕在金田一耕助的耳边。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找到了。你看,这脚踏板……”矶川警部满头大汗地,从山崖下爬了上来。
“啊……是吗?那自行车果然是在这里摔的。警部。”
“嗯!……”矶川警部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刑警们,再稍微找一找,这附近和山崖下吧。另外,不管是什么,但凡发现人出门时,会随身携带的物品,就都带回来。”
“嗯,明白了!……”
待矶川警部向身边的便衣警察,传达过命令之后,金田一耕助又说:“警部,那我们就先走一步,回海岛上去吧。有些事情,我想和您边走边聊聊。”
“嗯,你就说吧。我现在是越来越糊涂了。”
湿润度恰到好处的舒适微风,吹动金田一耕助的乱发,掀动着他的衣角和裙裤。三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金田一耕助忽然抬起饱含泪水的双眼,转向走在身旁的矶川警部。
“警部,您知道吗?……要在推理层面上,找出凶手来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去证明这一点。尤其是在新刑法中,本人的自供,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意义了,物证变得更加重要。在这件案子中,是否能收集到所有证据呢?”
“这个,我们会尽力去做……”
“嗯,但愿你们能够成功。那么接下来,我就稍微讲述一下,这件案子的大致框架吧。”
金田一耕助用为难的目光,看着岛上那座海市蜃楼,慢慢地说了起来。
“之前我也说过,昨天夜里,志贺太太并不在那里。至少,从十一点到十二点,也就是樋上四郎在她房里等她的时候,她根本就不在家里。那么,太太当时到底去哪儿了呢?应该是到对面的镇上去了。如果说行凶时间,是在十一点左右,那么,太太应该是在对面的镇上被杀的。”
矶川警部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再次看了看金田一耕助,大声问道:“金……金田一先生,这一点你能够确定吗?……”
“嗯……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若要说原因,刚才的那只手镯,就是我在汽艇上找到的。有关这一点,久保银造叔叔可以为我作证。”
久保银造默然无语,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志贺太太为何会瞒着所有人,跑到镇上去呢?”
“我觉得应该是被村松医生威胁去的。站在太太的角度上,她应该不想让丈夫知道,她和村松滋先生的往事。村松医生便趁此机会,说只要来看一眼就好,一定要让太太在葬礼前,来看一看村松滋先生……听到村松医生这么说,太太也就无法拒绝了。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是个性情中人。”
“但是,昨天守灵的时候,村松医生竟然在志贺泰三面前,说出了志贺太太和阿滋之间的关系啊。”
“所以说,警部,这是一场计划得非常周详的杀人。村松医生当着志贺先生,说出这些内情的时候,志贺太太早就已经被杀了。村松医生早就计算好了一切。他很了解志贺先生的性格,知道一旦得知了这些情况,志贺先生必然会在众人面前,表现得精神恍惚,丑态百出。他这么做,为的就是让众人都觉得,这是一场由志贺先生的激烈性情,而导致的冲动杀人。”
“那么,金田一先生。村松医生把志贺太太叫到镇上去的目的,就是设法杀她吗?”
“当然正是!……”金田一耕助肯定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他还要把这杀人的罪名,完美地嫁祸到志贺先生头上。这实在是一项阴险无比的计划。”
“金田一先生!……”矶川警部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请你接着说。详细地、好好地跟我们说说。村松为何会作出如此恶毒的计划,而且,又表演得如此精彩……不,应该说他为何准备如此表演……我们一直都以为,是志贺先生因爱生恨,才犯下了杀人罪行的。”
“好的,我会说的。”金田一耕助再次用为难的目光,眺望着那座海市蜃楼,“昨天夜里,遭到村松医生恐吓的志贺太太,佯装要回房休息,其实却穿上了一身黑西装,偷偷地骑上自行车,沿着栈道,去了对岸的小镇,然后在那里被杀。实际下手杀人的,如果不是村松医生,就是他的儿子阿彻了……有关这一点,我也还没有搞清楚……”
“金……金田一先生!……”矶川警部一愣,扭头望着金田一耕助,“你……你的意思是说,这件案子,是他们父子两人,共同谋划的吗?”
“对,当然是的。村松彻在整件案子里面,实际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他先是在昨天傍晚,到岛上接志贺先生。他并没有必要,特意前去迎接志贺先生,但如果他不去,那么那个叫佐川春雄的少年,就会驾驶汽艇,送志贺先生过去。对于他们的计划来说,这是极为不利的,所以,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到岛上,之后又自己驾驶汽挺回去。恐怕到岛上后,他就叮嘱过志贺太太,让她去镇上。而等到志贺太太过去,他们就杀了她,把她脱得全身赤裸,藏到了汽艇的长椅下边。”
“什么,藏到了汽艇的长椅下边?”矶川警部睁大了眼睛。
“对,那艘汽艇的长椅下边,是个箱子。只要详细调査一下,就应该能够查明,那里曾经暂时存放过尸体。虽然凶手清洗过箱子的内部,但既然尸体的下身,流出了不少血,那么,箱子里或许还能检査出,残留的血迹或污迹。”
矶川警部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另外,我还在长椅的盖子背面,发现了一根长头发。稍后我会交给您的。有关这根头发,我可以请这位叔叔和佐川做证。只要用它和志贺太太的头发,稍作比较,就能够证明太太的尸体……不,至少就能够证明,那位太太的身体,曾经被塞进那箱子里面。此外,我还在汽艇里面,发现了那只手镯。对于凶手来说,没有能够发现那只手镯,是致命的失败。想来凶手应该并不知道,太太一直随身佩戴着那只手镯。所以,在动手把太太的衣服脱光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手镯已经脱落了,更不知道它在打开箱盖的时候,滑落到了长椅和壁板的夹缝间,站在凶手的角度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失败了。如果没有能够发现这只手镯,甚至就连我,也会彻底陷入凶手设下的阴谋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