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剧场怪人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横沟正史 本章:第二章 剧场怪人

    幽谷这一伙扮演妖怪的演员过去经常在一起参加演出,可并不是想在影剧界组成独霸一方的狭隘的小团伙,只不过是相互之间谈话比较投机,常在一起聚会、喝酒、聊天而已。幽谷结交的这些朋友,个个都多才多艺,滑稽幽默,却都不愿意迎合观众做那种有伤大雅的表演。不过论学识渊博、教养有素,谁也比不上幽谷。幽谷是他们这一伙人中当之无愧的首领。幽谷大概出于爱才之心吧,一遇到与自己对脾气的演员、就设法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这样一来,就以幽谷为核心,聚集成一个小小的演员群体。这个演员群体在影剧界颇有名气。不过,幽谷从没有利用这个为自己扬名或者为自己谋取私利。听以,他理所当然地受到大家的敬佩和爱戴。见多识广的幽谷深深懂得,作为一个日本人,一天不劳动就一天不得食。

    同幽谷一起参加《潘朵拉的匣子》剧组的还有5个人。

    第一个人是芦原小群。据说他从艺很早,曾在电影中男扮女装,是一个很出色的旦角。说起来他还算作幽谷的前辈。他所扮彼的宫中浪人,曾经使多少观众感动得泣不成声。说起来也有点奇怪,观众们竟然没有记住他的尊姓大名,这大概是因为“芦原小群”这个名字早已女性化了,一听到这个名字,人们往往会认为是某位漂亮的小姐。后来电影中取消了男扮女装的旦角,芦原小群只得改行,在新派悲剧《宫中浪人》一类戏中扮演四处云游的浪人。如今这样的角色也不时兴了,他又重返影坛。演员表上又出现了芦原小群的名字,不过,他扮演的不再是婀娜多姿的旦角,而是滑稽有趣的丑角。在一段时期内,小群演的丑角很有名,很受观众们的欢迎。顺便说一句,小群很喜欢杯中之物,一有空就喝上几盅。不过,他并不是那种喝得酩酊大醉、面无血色、直翻白眼的酒鬼。他有个怪毛病,一喝酒就不停地打嗝。这个毛病越老越厉害。在排电影的时候,他胡乱地打嗝,影响电影的效果。所以后来哪家公司也都不再聘用他了。幽谷却很喜欢小群,对他以礼相待,经常拉他一起参加演出。

    第二个人是半纸晚钟。他的资格没有芦原小群那样老,年龄也比幽谷轻,大约四十二三岁。据说他是浅草歌剧院著名的男高音。可令人费解的是,他竟然五音不全。他的演唱有一种独特的风格,确实与众不同。当他正在唱着半音的半音的时候,突然来个降八度,听上去就象半死不活的嚎叫。据他本人说,这是地地道道的古典男高音发声法。他那奇怪的歌声居然吸引了许多女孩子。一封封求爱信雪片似地向他飞来。他脾气暴躁,爱动手打架。不过,他从没有打赢过,总是吃亏,常被人打得半死。

    第三个是柴田乐亭。他与半纸晚钟年龄相仿,属于同辈人。他从前是一位曲艺演员,但从未唱过主角。他的舞台形象常常是:拿着明晃晃的刀向旁边一站,只起着供托舞台气氛的作用。别看他扮演的只是配角,可他本人确是标致的美男子,风流韵事干了不少。然而在他所接触的女人中,只有一位小姐使他神魂颠倒,一见钟情。那位小姐对他也是一往情深,痴情专爱。她实在太爱柴田乐亭了,为了表达自己的爱情,有一天她割下自己的一节小拇指献给了柴田乐亭。柴田感动不已,一定要把自己的手指也割下来还赠这位小姐。他觉得小拇指不够劲,一下子把左手的大拇指割了下来,献到了自己心上人的面前。事后他才发现,没有大拇指连拿刀都很困难。他不得不辞掉原来那份扮演配角的工作,另谋生路,日子过得也越来越窘迫,过了不久,那位与他山盟海誓的小姐得急病死了。柴田乐亭失魂落魄,终日郁郁寡欢,便与酒交上了朋友。只有在酒的帮助下,才使他恍惚觉得自己还是一个身高6尺,仪表堂堂的美男子。断了手指的柴田乐亭再也没有干那种风流韵事。战争期间,他在一个军需工厂供职。他是一个反战主义者,在同伴中享有很高的威信。

    第四个人是灰屋铜堂。他比半纸晚钟和柴田乐亭都年轻,大约三十五六岁。从前也是无声电影的解说员,与幽谷是同行。可是与幽谷相比,他却只能算作晚生后辈。他干解说员这一行的时间很短,刚刚有点小名气,有声电影就问世了,一下子打碎了所有无声电影解说员的饭碗。

    当时,无声电影的解说员们闹罢工,反对有声电影的上映。灰屋铜堂高高地举着标语牌,精神抖擞地走在游行队伍的前面。围观的人看到他举的标语哈哈大笑,他被笑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偷愉地看了一眼标语牌,原来他把药店里介绍治花柳病药物的广告牌错当作标语牌拿来了。这次罢工遭到了惨败,可这件事却成为关于灰屋铜堂的笑谈。

    最后一位叫颚十郎。他是这伙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大约二十六七岁。他是幽谷从小一手培养起来的得意门生。还是在幽谷当颇有名气的电影解说员时,就把他收为徒弟。后来幽谷不当解说员改作演员,他仍然跟着幽谷学艺。幽谷刚收下他的时候,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可是后来下颚长得越来越长,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有一次,幽谷用皮尺量了一下,从他的下颚的顶部到嘴角竟然有10厘米。这个难得的大下巴使他成为独特的滑稽演员,不过能用得上他这样特型演员的戏并不多。颚十郎曾乞求上苍保佑,但愿每一出戏中都能有一个大下巴的角色。颚十郎不是他的原名,他的原名要比这个名字雅得多。他在一部惊险小说中读到“颚十郎”这个名字。他很喜欢这个人物,觉得与自己有些相象,便为自己也起了这个名字。

    这5个人和幽谷在《潘朵拉的匣子》一剧中都扮演妖怪,芦原小群演机器人警察,半纸晚钟演罗锅卡西莫多,柴田乐亭演凯塔克达,灰屋铜堂演达尔杜夫,颚十郎演瞌睡虫,幽谷演卡尔格里博士。

    6个人一个不剩、都遭到了袭击,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大家七嘴八舌,吵个不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6个人都被打成这个样子?”

    “实在是怪事!难道后台上埋伏着游击队?”

    “我的情况倒好,过一会儿就能站起来了,可是颚十郎还是倒在地上不动。要是拳击比赛他可就算输啦,我数10个数,看他能不能起来,1、2、3……”

    “啊,不必了。那家伙确实是戴着拳击手套,我还看到手套上印有‘美利坚制造’的字样。”

    “游、游击队?呃,想不到,呃,从暗处,呃,冒了出来。呃,打得我,呃,眼睛冒金星,呃,眼睛里金星,呃,乱窜。呃,得好好地,呃,追查一下,呃,呃!”芦原小群一边打着嗝,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演出部主任熊谷久摩吉听到后台的吵嚷声,急忙赶过来,一副惊慌失措的神色。

    “奇怪,实在是奇怪,剧场的后台怎么会有游击队?这是不可能的!”

    “可是,熊谷久摩吉先生,”幽谷的语调里充满着怨忿,慢条斯理地说。象他这样温和敦厚的人居然遭人暗算,他真想大发雷霆,可是那漏了风的牙齿却使他怎么也无法威严起来。他只得呜噜呜噜地说着,“眼下我们这一伙人都遭到了袭击,这可奇怪极了。我们不能不由此想到,您的剧场里有人对我们很反感,甚至抱着敌对的情绪……”

    “唉呀!您误会了。不,不可能,剧场里绝对不会有人对您怀有敌意,您误会了!”

    “可是,挨打的只有我们一伙呀!这怎么解释?看起来……”

    “不,不,这完全是谋会。不只你们挨了打,遭到袭击还有别人呢?”

    “还有哪些朋友挨了打?”

    “有计划部的田代信吉君,还有编剧细木原龙三君,这2个人都挨了打,细木原龙三的伤势较重,现在还昏迷不醒。”

    “啊!……”

    大家面面相觑,更加纳闷。幽谷瞪大眼睛,慢悠悠地说:“倒霉的不光是咱们一伙,还有别的朋友。这样说来,咱们也可以稍微安点心了。咱们6人,再加细木原龙三先生和田代信吉先生,一共有8个人挨了打。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呢?”

    “现在还没有头绪。细木原龙三君还没有苏醒过来,不知他知不知道。田代信吉君是在昏暗处遭到袭击的,没有看清凶手的脸。你们怎么样?谁看清凶手的脸了?”

    “这……说起来实在惭愧,我们也是遭人暗算,谁也没有看清楚凶手的脸。”

    “别说这种丧气的话,幽谷先生。常言说,暗箭难防啊,找们要是早点看清对方的脸,也不至于遭此毒手,被打得这样惨。”半纸晚钟插嘴说。

    “也许如此。您没有来得及施展本事就被打倒在地,真是干载恨事。熊谷久摩吉先生,这么多人一起挨打,恐伯不能是没有原因的,请问,您的剧场是不是有那种凶暴成性的怪人?”幽谷问了一句。

    “不,不,这里又不是精神病院,哪里会有凶暴成性的?……”熊谷久摩吉说到这里,猛地闭住了嘴,脸色陡然一变,显得心慌意乱。幽谷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头,便凑到跟前又问了一句:“看起来您好象想起什么事情来了,你们剧场里谁是那种凶暴成性的人?”

    “不,不是那么回事,难道是他……他袭击了你们?……不,不大可能,他是绵羊一样的老实人呀!”

    “什么羊呀狼呀的,您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嗯,这个……”

    “哎呀,还‘这个’、‘那个’的呢,呃,呃,熊谷久摩吉先生,呃,请您痛快点,呃,请说吧!”扮演机器人警察的芦原小群有些不耐烦了,瞪着一双眼眶发青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别,请别这样盯着我。我也说不准,我猜这事是不是同田代信吉君有关系?”

    “田代信吉?就是计划部的那位先生?”幽谷也有些奇怪。

    “是啊,他看上去是个很和顺的年青人,不象是凶暴成性的人……”

    “人不可貌相啊!”柴田乐亭插了一句。

    “不,不能过早地下结论。田代信吉是个很老实的人,可是他有一种奇怪的病。如果他真的犯了病,是不是会干出这种事情呢?”熊谷久摩吉介绍起田代信吉的经历,“听说田代君在战争期间去过缅甸。在战场上,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头骨,要是换个人早就死了。可他的命真大,竟然被救活了。不过脑组织受了损伤。落下个怪毛病。平时象好人一样,可是一犯病,会突然丧失知觉,处于不正常的精神状态……”

    听了熊谷久摩吉的这番话,大家都有些惊讶。幽谷又问了一句:“这么说,田代信吉是个精神病患者啦?”

    “哎呀,怎么说呢?反正他有时会突然丧失理智,清醒过来以后也不知道自己犯病时干了些什么事。过去经常犯病,发作的时间也比较长。最近他好多了,不怎么犯病。就是犯病了,也不过五六分钟,很快也就恢复正常了。”

    “原来是这样!”幽谷听后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请间熊谷久摩吉先生,田代信吉犯病时,有没有过打人的凶暴行为?”灰屋铜堂问道。

    “不,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发生,至少到现在为止没发现这种事。他一犯病,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在那里发愣,并不打人。如果他一犯病就打人的话,我们早就不能和他在一起共事了。”

    “嗯,这么说,凶手不大可能是田代信吉,一定是别的什么人了?”说到这里幽谷一下子闭上了嘴巴,眼睛警觉地向窗外看去。

    “先,先生,怎么回事?”颚十郎不解地顺着幽谷的视线张望。他那长长的下巴显得更长了。其余的人也好象发现了什么似的,一齐向窗外看。顿时,屋内变得鸦雀无声。

    在幽谷他们谈话的房外,站着一个人,眼珠一转也不转,正在窥视着屋里的情形。这个人是罗锅儿,一个真正的罗锅儿,长着一副既可怕又可怜的面孔。脸上的皱纹很深,就好象脸正中趴着个蜘蛛,把脚伸向四面八方。从他的额头到左眼角。横着一块凸起的大伤疤,使整个脸都变了形。善于扮演丑角的幽谷无论怎么化妆,同这个人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

    那个人在窗外看了好一会儿,嘴里还咕噜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接着迈着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走开了。这时,屋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涌起一团疑云:“难道是这个‘剧场怪人’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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