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玲达审视着这座庄园,现在这里到处都拥挤着准备出发的人们。巴歇尔的男女部下是湿地人中训练良好的一支部队,他们的整装工作非常有效率,但其他湿地人基本上就是一团糟了。当然,他们都不是军人。营地中的女人们四处奔忙,仿佛坚信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做好、有什么东西未打包。送信的男孩们和朋友们一同奔跑着,竭力装出一副有事在忙的模样,以免被分派什么任务。那些普通湿地人无论是在捆扎帐篷还是在收拾其他任何东西时,都是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而且他们需要很多马匹、车辆和驭手才能把他们的行李都带上路。
艾玲达摇摇头。艾伊尔人只会带上行军必须用到的物品,且战斗队伍更是只会有士兵和智者。当一支队伍里需要持枪矛者以外的成员时,参与行动的工匠和劳工也都知道该如何迅速拔营和行军。这是对个人荣誉的一种要求,每个人都应该有能力照顾自己和他们的团队,而不是拖慢部族的脚步。
她摇摇头,回身继续自己的任务。在这样的日子里,不参与实际工作的人才是真正缺少荣誉的人。她将手指探进面前的一只水桶里,然后抬起手,将那根手指举到第二只水桶上面,让手指上的水滴落下去。再把手收回来,重复这个动作。
没有湿地人明白这种惩罚的意义,他们认为这是轻松的工作。而且艾玲达还可以坐在地上,背靠着庄园房舍的原木墙,只需将一只手移来移去,蘸空一只桶里的水,滴至另一只桶里。一次一滴。在湿地人看来,这根本就不算什么惩罚。
这是因为湿地人通常都很懒惰,他们宁可将水滴进桶里,也不愿意搬运石块。而搬运石块至少还包含有体力活动,这对思维和身体都有好处。滴水这举动完全没有意义,她不能伸展双腿、活动肌肉。而且当整座营地里的人都在为行军做准备时,她却只能做这种事,这让她所受到的惩罚更加耻辱了十倍!她在为自己无所事事的每一个时刻付出义,但她对此无能为力。
只能移动面前的水,一滴、一滴,再一滴。
这让她气愤,这种气愤又让她惭愧。智者们绝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如此统治自己。她必须保持耐心,尽量去理解为何她会受到这种惩罚。
就算只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她也非常想要尖叫。她到底要把同样的结论在脑子里思考多少遍?也许她太笨,找不到答案,也许她根本就不配成为一名智者。
她将手探进桶里,又移动了一滴水。她不喜欢这些惩罚。她是一名战士,尽管她的手中已不再有长矛。她不怕惩罚,也不怕痛苦,但她愈来愈怕失去自己的心,成为一个像沙子般无用的人。
她想要成为智者,也对此充满渴望。她甚至为自己的这种渴望感到惊讶,因为她从不曾想过自己还会对什么事情像当年对待枪矛那样充满热忱。在最近这几个月里,当她学习如何成为智者时,她对于智者的敬意也与日俱增。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这个身份:要成为一名智者,在最危险的日子里引领艾伊尔人。
最后战争将是一场试炼,一场她的族人完全不了解的试炼。艾密斯她们正在努力保护艾伊尔人。艾玲达却在这里坐着,移动着水滴!
“你还好吗?”一个声音问道。
艾玲达愣了一下,抬起头,一只手飞速地伸向腰间的匕首,结果差点撞翻水桶。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的女人站在不远处房屋的阴影中。明·法萨维将双臂抱在胸前,身上穿着一件银线绣花的深蓝色外衣,脖子上还系着一条丝巾。
艾玲达坐回去,放开匕首。现在湿地人已经能潜行到她背后了?“我很好。”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脸红。
她的语气和动作应该能告诉对方,她并不打算找人聊天,但明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些。这个女人只是转过身,朝周围的营地扫视了一圈。“难道……你没什么可以做的?”
艾玲达这次无法阻止自己的脸涨得通红了,“我正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明点点头。艾玲达强迫自己屏住呼吸。她不能对这个女人发怒,她的首姐妹请求她善待明。她决定不把明的这句话当做一种冒犯,因为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还以为我能找你聊聊。”明一边说,一边仍端详着外面的营地,“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我不信任两仪师,他也不信任她们。现在我已经不知道他还信任谁了。也许甚至连我,他也不相信了。”
艾玲达瞥了明一眼,看见她正看着走过营地的兰德·亚瑟。今天兰德穿着一件黑色外衣,金红色的头发在午后的太阳下如同一团烈火。他比跟随在他身边的所有沙戴亚人都高出许多。
艾玲达已经听说昨夜发生的事情。兰德遭到色墨海格的攻击。那是暗影灵魂之一,艾玲达很想在她被杀前看看她。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兰德·亚瑟战胜了那个暗影灵魂,虽然他总是显得很傻,但他的确是一名技艺高超,也很有运气的战士。现存于世的人,有谁能像他一样击败那么多暗影灵魂?他因此而赢得了巨大的荣誉。
但他刚刚经历的战斗给他留下她所不理解的伤痕。她能够感觉到他的痛苦。在色墨海格发动攻击时,她清楚地感觉到了那种痛苦。一开始,她错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没有任何噩梦会如此恐怖。她仍然能感觉到那种不可思议的痛苦,那些纯粹由痛苦构成的编织,还有他内心的疯狂。
是艾玲达发出的警报,但她的速度不够快。她犯了错,对他负有义。等她结束这里的惩罚后,就会去处理这件事。如果她真的能结束现在所受的惩罚。
“兰德·亚瑟会处理好他的问题。”她一边说,又移动了一滴水。
“你怎么能这样说?”明看了她一眼,“难道你感觉不到他的痛苦?”
“我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艾玲达不由得咬紧了牙,“但他必须面对他的试炼,就像我必须面对我的。也许有一天,他和我能够并肩奋战,但不会是今天。”
首先我必须成为和他对等的人,她告诉自己,我不会只是做为他的一部分,站在他身边。
明仔细观察着她。艾玲达感到一阵寒意,她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据说她所见到的未来总是能够成真。
“你和我以为的不一样。”明终于开了口。
“我欺骗了你?”艾玲达说着,皱起眉头。
“不,不是那样。”明微微一笑,“我是说,我看错了你。在凯姆林的那一晚之后,我并不确定该怎么想……当然,就是我们约缚兰德的那一个晚上,我觉得和你靠近了,但同时又觉得离你更远了。”她耸耸肩。“我猜,我本以为你刚到营地时就会来找我,我们有许多事要商量。可是你没来,这让我感到担忧。我觉得我可能是冒犯了你。”
“你从不曾对我说过。”艾玲达说。
“好吧。”明说,“有时候我还是会担心,我们会……形成对抗。”
“对抗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明耸耸肩,“我怀疑这可能是艾伊尔的风格,在荣誉的战斗中战胜我,为了他。”
艾玲达哼了一声,“为一个男人战斗?有谁会做这种事?如果你对我负有义,也许我会要求和你进行枪矛之舞,但前提你必须是个枪姬众,而且我也仍然属于枪姬众。我想,我们现在可以用匕首对决,但这不会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和一个毫无技巧的人战斗有什么荣誉可言?”
明的脸红了,仿佛艾玲达刚刚污蔑了她。这可真是奇怪的反应。“对此我不太清楚。”明从袖子里甩出一把匕首,让它在指节间来回转动。“不过我可不是那么弱不禁风。”她的匕首消失在另一侧袖子里。为什么湿地人总是爱用匕首玩这种花样?汤姆·梅里林也总是乐此不疲。难道明不知道,当她像杂耍艺人一样玩弄匕首时,艾玲达已经能够割开三个人的喉咙了?但艾玲达什么都没说。显然很为自己的技巧自豪,没必要让她感到困窘。
“这并不重要。”艾玲达一边说,一边继续手边的工作,“除非你严重地伤害了我,否则我不会与你作战。我的首姐妹认为你是朋友,所以我也会这样认为。”
“好吧,”明说着,抱起手臂,回头望向兰德,“那么,我猜这是一件好事。必须承认,我不太喜欢和别人分享。”
艾玲达犹豫了一下,然后又把手指伸进桶里。“我也不喜欢。”至少她不喜欢和一个她并不很了解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像以前那样,”艾玲达说,“你拥有你想要拥有的,我为其他事情忙碌。等到情况发生变化时,我会告诉你。”
“这……你很坦率。”明显得更加困惑了,“你要做的事只有这个?把手指蘸进水桶里?”
艾玲达的脸又红了。“是的。”她怒喝道,“就是这种事。请原谅我还要继续忙。”她站起身,大步走开,丢下那两只水桶。她知道,自己不该发脾气,但她就是克制不了。明总是提到她的惩罚,而她自己却没能力想清楚智者到底为什么要惩罚她。兰德·亚瑟总是把自己抛进危险之中,艾玲达却没办法对他有一点帮助。
她不能再忍受这种状况了。她走过褐色的庄园绿坪,双拳不停地握紧再松开,保持着和兰德的距离。如果让他看到现在的自己,他一定会发现她被水泡皱表皮的手指,问她为何要把一根手指泡成这样!如果他发现这是智者们对她的惩罚,他也许会做出什么傻事。男人都是这样,兰德·亚瑟更是傻得厉害。
她大步走过湿润的土地,褐色草地上能看见一顶顶帐篷压出来的方形痕迹。在她身边都是来回奔忙的湿地人。她经过一队士兵,那队士兵正一递一接地将装满谷物的麻袋,运到拴在两匹大蹄子拉车马身后的大车上。
她不停地走着,竭力不让自己爆发出来。但现在实际的情况是,她觉得自己必须像兰德·亚瑟那样做些“鲁莽”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营地中其他的艾伊尔人似乎都对她视而不见。当然,他们不会和她谈论她的惩罚。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她仍是枪姬众时,曾经见到过相似的惩罚。当时她很清楚,要尽量远离智者们的事务。
她转过马车,发现自己又一次面对着兰德·亚瑟。他正在和达弗朗·巴歇尔的三名军需官说话。他比这三个人都高出一个头。他们之中的一个人留着黑色的长胡须,正指着拴马栏,说着些什么。兰德看到艾玲达,向她抬起手。但她立刻就转过身,朝绿坪北边的艾伊尔营地走去。
艾玲达咬紧了牙,试图驯服自己的怒气,却不算很成功。难道她连对自己生气的权利都没有了吗?这个世界即将终结,她却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惩罚上!在前面,她看见了几位智者,艾密斯、柏尔和麦兰正站在一堆褐色的帐篷包旁边。那些被紧紧捆住的长包袱上都系了带子,以便人们行军时把它们背在肩上。
艾玲达本该回到水桶那里去,继续接受惩罚。但她没有这么做。她气势汹汹地朝智者们走去,就像一个拿着木棒的孩子冲向一头豹猫。
“艾玲达?”柏尔问,“你已经完成惩罚了?”
“还没有。”艾玲达说着,站到她们面前,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风扯动着她的裙摆,她丝毫没理会。忙碌的人们,无论是艾伊尔人还是沙戴亚人,都远远离开这群人。
“怎么了?”柏尔问。
“你学得还不够快。”艾密斯摇着白发苍苍的头。
“还不够快?”艾玲达喊道,“我已经学会你们要我学的所有东西!我清楚地记得每一节课,能够完美地重复每一个技巧,完成你们分派的每一项任务。我已经回答你们全部的问题,而且看见你们对我的每一个答案都点头赞许!”
她瞪着她们,继续说道:“我能比所有在世的艾伊尔女人导引得更好。我已经抛下了枪矛,希望能跻身你们的行列。我对每一件事都尽职尽责,绝不放弃任何一点荣誉。但你们还是不断给予我惩罚!我不会再接受惩罚了。或者告诉我你们对我有什么期望,或者现在就赶我走。”
她等待着她们的怒火、失望,斥骂她以一个学徒的身份怎敢质疑智者。她等待着,至少她的鲁莽会招来更多的惩罚。
艾密斯瞥了麦兰和柏尔一眼。“惩罚你的不是我们,孩子。”她似乎很谨慎地选择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这些惩罚是你亲手造成的。”
“无论我做了什么,”艾玲达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让我成为歹藏。你们这样对待我是在让你们自己蒙羞。”
“孩子,”艾密斯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拒绝我们的惩罚吗?”
“是的。”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是的。”
“你以为你和我们一样强大?”柏尔举起手掌在她饱经风霜的脸上遮阳。“你认为你和我们是平等的?”
和她们平等?艾玲达想着,心中生出恐慌。我和她们不是平等的!我还要经历多年的学习。我在干什么?
现在她还能后退吗?乞求原谅,努力弥补自己的义?她应该快步跑回水桶边,继续移动水滴。是的!她要这么做。她必须……
“我现在看不到还有继续学习的理由。”她发现自己已经开了口,“如果这些惩罚就是你们还能教我的一切,那我只能认为,我已经学到我必须学习的全部知识,我已经准备好加入你们了。”
她咬住了牙,等待智者们无法想象的盛怒。她在想什么?她不该让明的蠢话影响自己。
然后,柏尔笑了。
这是一阵洪亮的笑声,和那位智者瘦小的身材很不相配。麦兰也开始大笑,这位太阳色头发的智者捧住了因怀孕而微微隆起的肚子。“她用的时间甚至比你还要长,艾密斯!”麦兰高声说道,“她是我见过的最顽固的女孩。”
艾密斯的表情变得令人难以想象的温柔:“欢迎,姐妹。”
艾玲达眨眨眼。“什么?”
“你现在是我们的一员了,孩子!”柏尔说,“或者很快就是了。”
“但我公然反抗了你们!”
“智者不能允许被其他人踏在脚下。”艾密斯说,“如果她带着自己还是学徒的想法进入我们的行列,那么她就永远无法把自己当成我们的一员。”
柏尔向兰德·亚瑟瞥了一眼。他正站在远处,和萨伦妮交谈。“直到我研究过这些两仪师后,我才明白我们的方式有多么重要。那些处于底层的两仪师都像狗儿一样摇尾乞怜,被那些自以为高她们一等的家伙视若无物。那样的人能有什么成就!”
“但在智者之中也有等级之分,”艾玲达说,“不是吗?”
“等级?”艾密斯看起来有些疑惑,“我们之中一些人的荣誉的确超过了另一些人,这是她们的智慧、行动和经验为她们赢得的。”
麦兰举起一根手指。“但至关重要的是,每一名智者都会努力保卫自己的水井。只要她相信自己是对的,她就不会任别人宰割,即使是其他智者也不行,无论那个‘其他’智者有着怎样的年纪和智能。”
“任何女人,如果没有宣布自己已经做好准备,都不可能真正准备好加入我们。”艾密斯继续说道,“她必须认为她和我们是平等的。”
“惩罚并非真正的惩罚,除非你接受它,艾玲达。”柏尔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我们认为你在几个星期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但你却顽固地继续服从我们。”
“我几乎已经开始认为你有些过于骄傲了,孩子。”麦兰的微笑里充满了宠爱。
“已经不再是孩子了。”艾密斯说。
“哦,她还是个孩子,”柏尔说,“直到另一件事了结。”
艾玲达感到一阵晕眩。她们说她学得不够快,原来她要学的是凭自己的力气站起来!艾玲达从来没允许过其他人把自己踩在脚下,但这些并不是“其他人”,她们是智者,而她是学徒。如果明不刺激她,后果又会是怎样?她应该感谢那个女人,虽然明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还有一件事要了结……“我还要做什么?”艾玲达问。
“鲁迪恩。”柏尔说。
当然,智者需要在一生中两次进入那座最神圣的城市。一次是成为学徒时,一次是成为真正的智者时。
“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麦兰说,“鲁迪恩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座城市了。”
“这不能成为抛弃传统的原因。”柏尔说,“那座城市也许已经开放,但没有人会愚蠢到走进那些立柱之间。艾玲达,你必须……”
“柏尔,”艾密斯打断了她,“如果你不反对,我就打算告诉她了。”
柏尔犹豫着,然后点了点头。“是的,当然,只能如此。艾玲达,我们不会再见你,直到你经过漫长的旅程后,做为一名姐妹回到我们身边。”
“一个我们久已忘记的姐妹。”麦兰微笑着说。她和柏尔转过身,然后艾密斯也朝神行术场地走了过去。艾玲达快步追上了她们。
“这次,你可以穿上你的衣服了。”艾密斯说,“它代表着你的地位。一般来说,尽管我们已经掌握了神行术,我还是会建议你徒步前往那座城市。但我相信,传统也有必须向现实低头的时候。不过,你还是不应该透过神行术直接到达那座城市。我建议你先去冷岩堡,然后从那里出发。你必须用一些时间,在三绝之地思考你的道路。”
艾玲达点点头。“我需要水囊和食物。”
“都已经为你准备好,放在冷岩堡了。”艾密斯说,“我们已经预料到你很快就会前往那里。实际上,我们给了你那么多提示,你在多日前就应该去那里了。”她看着艾玲达。艾玲达只是看着地面。
“没必要感到惭愧,”艾密斯说,“这是我们的问题。不要理会柏尔的玩笑,你做得很好。有些人会在接受许多个月的惩罚后,才认为她们已经受够了。我们必须对你非常严厉,孩子。以前我从未见过任何一名学徒曾经受到如此严厉的对待,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明白,”艾玲达说,“并且……谢谢你们。”
艾密斯哼了一声。“你逼我们绞尽了脑汁。记住你在这件事上花费的时间和感到的羞辱,这是任何歹藏都会感受到的羞辱。如果你只是逆来顺受,期待命运帮助你摆脱它们,那它们就永远不可能离你而去。”
“如果一名学徒在开始训练的最初一两个月就宣布自己已经准备好要成为智者,你们又会怎么做?”
“我想,应该是抽她几顿鞭子,然后再送她去挖洞。”艾密斯说,“我不曾经历过这种事情,与此最近似的可能是瑟瓦娜。”
艾玲达一直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智者们会毫无怨言地接受那个沙度女人。对于她嚣张跋扈的宣言,艾密斯她们却只能被动地接受。
艾密斯拉紧肩头的披巾。“你和枪姬众们有责任守住神行术场地。当你到达鲁迪恩后,就到那座城市的中心去。你会在那里找到玻璃立柱,从立柱中间走过去,然后再回到这里来。好好利用你跑向那座城市的日子。我们把你逼得很紧,你才会有这段进行思考的时间。以后你可能很难再有这样的时间了。”
艾玲达点点头。“战争已经来了。”
“是的,走过立柱后,就尽快回来。我们需要讨论如何才能最好地应对卡亚肯……在昨晚发生的改变之后。”
“我明白。”艾玲达深吸一口气。
“去吧,”艾密斯说,“一定要回来。”她刻意加重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有些人永远没能从鲁迪恩回来。
艾玲达看着艾密斯的眼睛,点了点头。艾密斯在许多方面都像她的第二个母亲。现在,她给了艾玲达一个罕见的微笑,然后就转身背对着艾玲达,就像另外两位智者一样。
艾玲达又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庄园前面和军需官说话的兰德。他的表情肃穆,没了手的手臂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臂不断挥舞着。她朝他微笑,不过他并没有看她。
我会回来找你的,她想。
然后,她小跑着赶往神行术场地,拿起在那里为她准备好的包裹,编织出通道。熟悉的、只属于荒漠的干燥空气扑面而来。出于安全考虑,她的通道指向一片名叫“少女之矛”的岩地,那里和冷岩堡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从那里,她可以跑去冷岩堡,做好准备。
她冲过通道,并终于因为刚刚发生的一切而感到欢欣鼓舞。
她的荣誉回来了。
“我是从一道小水门里出来的,两仪师。”夏茉琳在帐篷里的姐妹们面前低垂着头。“实际上,那不是很难,没有我离开白塔、进入城里时那样难。我不敢从桥上离开。我不能让玉座知道我干了什么。”
罗曼妲将双臂抱在胸前,看着夏茉琳。她帐篷里的两盏黄铜油灯都点燃了,火焰不住地在灯芯上跳跃着。现在帐篷里除了她和夏茉琳外,还有四个人。虽然她竭力想要隐瞒这件事,但蕾兰还是知道,并且过来了。罗曼妲本来还希望那名蓝宗会忙着在营地里哗众取宠,没有心思来关心这种看似琐碎的小事呢。
蕾兰身边跟着史汪,这名前玉座已经像藤壶一样紧紧粘在蕾兰身上。罗曼妲很高兴她们能重新发现治疗静断的方法。毕竟她是一名黄宗,但她并不是很希望看到史汪能够因此而被治愈。光是一个蕾兰就已经够难对付了。罗曼妲没有忘记史汪狡猾的政治手腕,不幸的是,营地中的许多人似乎都忘了这一点。也许史汪的导引能力已经大打折扣,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脑子就不好用了。
当然,雪瑞安也在这里。这名红头发的撰史者坐在蕾兰的另一边。雪瑞安最近一直都显得很孤僻,甚至很少会表现出两仪师的威严。愚蠢的女人。她不适合做一名撰史者,所有人都很清楚这点。如果艾雯回来(罗曼妲祈祷这一天早些到来,至少这样会让蕾兰的计划功亏一篑),那么她就有机会,成为一位新的撰史者。
帐篷里的另外一个人是玛格拉。罗曼妲和蕾兰曾经为了该由谁先来审问夏茉琳而发生争论,当然,局势一直都在控制之中。最终她们决定,唯一公平的办法就是一同进行这场审问。因为夏茉琳属于黄宗,罗曼妲得以让自己的帐篷成为会议的举办地。当蕾兰不止带来史汪,还带来雪瑞安时,罗曼妲的确吃了一惊。不过她们确实没有约定过可以带多少人与会。罗曼妲这一边就只有玛格拉一个人。这名肩膀宽厚的姐妹坐在罗曼妲身边,一言不发地倾听着夏茉琳的供述。罗曼妲则思忖着是不是要再找一个人来?不过,这显然会耽搁会议的进行。
无论如何,这算不上是一场真正的审讯。夏茉琳有问必答,看起来应该没有任何隐瞒。她坐在众人面前的一张小凳子上,甚至拒绝在凳子上加软垫。罗曼妲很少看到一个如此惩罚自己的可怜孩子。
她不是孩子,罗曼妲想,无论她怎么说,她都是一位真正的两仪师。让光明烧了你,爱莉达,你竟然让我们的姐妹变成如此模样!
夏茉琳曾经属于黄宗。该死的,她一直都是黄宗的一员。到现在为止,她已经说了将近一个小时,都是在回答各种关于白塔内部形势的问题。史汪第一个问起她是如何逃出来的。
“请原谅我没有来找你们,就直接去营地找工作了,两仪师。”夏茉琳低垂着头。“但我是违法逃出白塔的。身为一名见习生,未经许可就离开白塔,我已经是一个逃亡者了。如果被发现,我一定会遭到惩处。
“我还留在这个地方,是因为我熟悉这里。我没办法到别的地方去。当你们的军队来到这里,我发现我能在那些人中间找到工作机会,所以我就到那里去了。求求你们,不要逼我回去。我不会有威胁的,我会像普通人那样谋生,绝不使用我的能力。”
“你是两仪师。”罗曼妲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这个女人充分证明了艾雯所描述的情况完全属实,爱莉达对白塔实行了无比暴虐的统治。“无论爱莉达是怎么对你说的。”
“我……”夏茉琳只是摇了摇头。光明啊!她的确算不上是最镇定自若的两仪师,但看到她竟然堕落到如此程度,实在是让人感到惊骇。
“跟我说一下那道水门。”史汪在椅子里向前倾过身子,“我们能在哪里找到它?”
“就在城市的西南角,两仪师。”夏茉琳说,“从艾蕾伊安·亚兰德林和她的护法们的古老雕像向东走五分钟。”她犹豫了一下,突然露出忧虑的表情。“但那是一道很小的水门,你们不可能带一支军队进去。我只知道,因为我有责任照料住在那里的乞丐,所以才知道那道水门的。”
“我想要一张地图。”史汪说着,瞥了蕾兰一眼,“至少,我想我们应该要有一张。”
“这是个聪明的主意。”蕾兰摆出一副令人作呕的宽容姿态。
“我想要对你们的……情况知道更多一些。”玛格拉说道,“爱莉达怎么会认为贬黜一名姐妹是明智之举?艾雯告诉过我们这件事,当时我还觉得这太不可思议。爱莉达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说不出玉座的想法。”夏茉琳说道。当她称爱莉达为玉座时,帐篷里的一些人不加掩饰地瞪了她一眼,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罗曼妲没有这么做。某种小东西正在铺地帆布下面移动,从帐篷的一角一点点靠向帐篷中心。光明啊!那是老鼠吗?不,它太小了,也许是一只蟋蟀。罗曼妲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但你肯定做了什么会激怒她的事情。”玛格拉说,“否则她怎么会如此对你?”
“我……”不知为什么,夏茉琳一直瞥着史汪。
愚蠢的女人。罗曼妲几乎要赞同爱莉达的判决了。夏茉琳根本就不该得到披肩。当然,这也绝不能成为爱莉达贬黜她为见习生的理由,玉座没有这样的权力。
是的,帆布下面的确有东西,那团小东西还在一下一下地向帐篷中心蹿动着。
“我在她面前很软弱。”夏茉琳最终说道,“当时我们在谈论……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件。我说的话不合她胃口,我没有表现出两仪师应有的镇定与平静。”
“就这样?”蕾兰问,“你没有密谋反对她?你没有任何反抗?”
夏茉琳摇摇头,“我是忠诚的。”
“这真令人难以置信。”蕾兰说。
“我相信她。”史汪不动声色地说道,“夏茉琳早就显示出她已经是爱莉达的囊中之物了。”
“这是个危险的先例。”玛格拉做出评价,“光明啊,这太危险了。”
“是的,”罗曼妲表示赞同。她看到那个被帆布盖住的小东西已经到了她面前一寸左右的地方。“我怀疑她是要把可怜的夏茉琳当做一个范例,向全白塔宣示她的权力,让所有人知道,任何与她为敌的人都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罗曼妲的话点明了一个事实,如果爱莉达统一了全部两仪师,那么曾经支持艾雯的宗派守护者很可能也都会被褫夺两仪师的身份。
“那是一只老鼠吗?”史汪问道。
“老鼠没那么小。”罗曼妲说,“那不重要。”
“小?”蕾兰说着,俯下身。
罗曼妲皱起眉,又瞥了那个小东西一眼。它的确仿佛是变大了一点。实际上……
那东西突然开始跳动,向前冲了一下。帆布裂开了,一只足有无花果那么大的蟑螂爬出来。罗曼妲厌恶地向后退了一下。
那只蟑螂在帆布上飞速地爬行着,两根触须左右摆动。史汪脱下鞋,想要打死它,地上的帆布裂口却被进一步撕开了。第二只蟑螂爬出来,然后是第三只,然后是数不清的蟑螂从裂口中涌出来,如同一个人吐出灌进嘴里过热的黑色茶水。成千上万黑褐色的虫子彼此叠压、拥挤、推搡着,争先恐后地要从那道裂口中爬出来。
女人们厌恶地尖叫着,跳起来,踢开椅子。护法们冲进帐篷。肩膀宽阔的洛里克是玛格拉的护法;如同古铜色山岩的则是蕾兰的护法布尔·沙尔伦。他们在女人的尖叫声中抽出佩剑,却也在看到这些蟑螂时呆住了,只是愣愣地盯着从地上涌出的那些肮脏的虫子。
雪瑞安跳上自己的椅子。史汪开始导引,压死那些靠近她的虫子。罗曼妲痛恨使用至上力制造死亡,即使杀死的是如此令人厌恶的生物,但她也发现自己正在导引风之力,不停地压死一片片的蟑螂。但这些怪物涌出来的速度太快了,没多久,地面上就堆满了它们。两仪师们不得不跌跌撞撞地跑出帐篷,进入黑暗的夜幕之中。洛里克拉上帐篷的门帘,但这并不能阻止那些虫子从里面涌出来。
一到帐篷外,罗曼妲立刻下意识地用手指抚过头发,确认没有蟑螂钻进她的头发里。她想象着那些怪物在自己的皮肤上爬行,不由得浑身打颤。
“你的帐篷里有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吗?”蕾兰一边问,一边回头看着那顶帐篷。借助透出来的灯光,她们能看见无数蟑螂的影子正爬上帐篷壁。
罗曼妲想到她的日记。但她很清楚,自己再也没办法去碰触那些纸张了。“没有什么我还想留下的了。”她一边说,一边开始编织火之力,“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取代的。”
其他人也开始同样的编织,帐篷马上就陷入火海。洛里克急忙跳到一旁。罗曼妲觉得自己能听到帐篷里面虫子被焚烧时的爆裂声和滋滋冒油的声音。两仪师们都在高热的逼迫下步步后退。片刻间,整个帐篷变成一个巨大的火堆。附近帐篷里的人们纷纷跑出来,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该是自然现象。”玛格拉低声说,“这些都是四脊蟑螂,只有航行到沙塔的海船上才会有这种蟑螂。”
“这肯定不是暗帝给我们的最可怕的东西。”史汪抱着手臂,“记住我的话,我们还会见到更可怕的。”她看了夏茉琳一眼。“来吧,我要你画出那张地图。”
她们两个和其他人很快都离开着火的帐篷。暗帝的力量在今晚触及了营地,这个警报很快就会被传播出去。罗曼妲看着熊熊燃烧的帐篷,没多久,它就变成一堆冒着烟的黑炭。
光明啊,她想,艾雯是对的。它来了,而且速度如飞。那个女孩已经身陷囹圄。她刚刚在昨晚梦的世界的评议会中将那顿悲惨的晚餐、她谴责那名伪玉座,以及随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宗派守护者们,而且她仍然拒绝她们展开救援行动。
火把纷纷亮了起来。护法们都已经起身,以提防邪恶再次入侵。她闻到烟火的气味,这是她全部的个人物品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了。
白塔需要重归一体,无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愿意向爱莉达低头,以实现这个目标吗?她是否愿意重新穿上见习生长袍,如果这样能让白塔团结全部的力量,迎接最后战争?
她无法做出决定。这种两难的局面几乎像那些四处爬动的蟑螂一样,让她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