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打在帐篷上的声音持续了一整夜,终于开始变小了,这时,菲儿正走到瑟瓦娜的椅子旁边,这是一把布满了鎏金雕花的王座,被摆放在帐篷正中的多层艳色地毯上。菲儿小心地低垂着眼皮,竭力避免冒犯瑟瓦娜。春天骤然而至,帐篷里的铜火盆已经熄灭,清晨的空气中却还带着一丝寒意。她深深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双手捧起绳纹银托盘。那个艾伊尔女人拿起托盘中的黄金高脚杯,吮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自始至终没有瞥菲儿一眼。但菲儿还是又行了一个深屈膝礼,才向后退去,将银托盘放在一只蓝色的箍铜箱子上,那只箱子上还有一只高颈银酒壶和另外三只高脚杯。放稳托盘之后,她返回自己的位置上,和另外十一名奉义徒一起,沿红色丝绸的帐篷壁站在带有反光镜的立灯之间。这是一顶高大宽敞的帐篷,而不是瑟瓦娜原先那顶艾伊尔人的矮帐篷。
现在的瑟瓦娜几乎已经没有艾伊尔人的样子了,这个早晨,她穿着一条红色锦缎长袍,袍子的领口几乎一直开到腰间,露出了她一半的胸脯,不过她的胸前戴着许多翡翠、火滴石、蛋白石和珍珠项链,差不多完全遮住了她胸口的肌肤。艾伊尔人不戴戒指,但瑟瓦娜每根手指上都至少有一枚镶宝石的戒指,镶满火滴石的厚重金环勒住了她齐腰长的金发,看上去很像一顶王冠。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不像是一名艾伊尔人。
菲儿和另外六女五男在刚刚过去的一整个晚上都站在瑟瓦娜的床边伺候,而那张床上铺了两层厚羽毛垫。这个世界上有哪个统治者会在睡觉的时候让十二名仆人在身边服侍?菲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哈欠,在瑟瓦娜身边,许多事情都会招致惩罚,打哈欠必然会是其中之一。奉义徒应该柔顺,努力令主人高兴,这个要求对她们来说似乎意味着无条件的服从,温驯到最极限的程度。贝恩和齐亚得本是刚烈无比的女子,却似乎很容易就适应了这样的身份,这对菲儿来说却没那么容易。在她因为私藏刀具而被剥光衣服,全身被绑缚得如同铁迷锁之后,她又因为“冒犯”瑟瓦娜而被鞭打了九次。现在,她最新的鞭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她绝不打算再因为不小心而遭受鞭打了。
菲儿希望在自己被迫赤裸着身体度过那个寒冷的夜晚之后,瑟瓦娜会以为她已经被彻底驯化了,在那一晚,是鲁蓝和她的火盆让她活了下来。她希望自己并没有真正被驯化,伪装得太久,假的也会变成事实。身为俘虏还不到两个月,但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多少天之前被俘的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穿上白袍似乎已经有一年,甚至更久;有时候,腰间的宽金腰带和脖子上的金片项圈仿佛已经不再让她觉得难受,这让她感到恐惧。她紧紧地抓住希望,她很快就能逃走,必须逃走,不能等到佩林追上他们、试图营救她的时候。为什么他还没有追上来?沙度人盘踞在梅登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他绝不会抛弃她的,她的狼一定会来救她,而她必须在他死在沙度人手中之前逃出去,在她不再需要继续伪装之前逃出去。
“你还打算继续惩罚盖琳娜到什么时候,赛莱维?”瑟瓦娜一边问,一边紧皱双眉盯着那名两仪师。赛莱维正盘腿坐在她面前的一个蓝色流苏软垫上,腰挺得笔直,面容严峻。“昨晚她为我准备的洗澡水太热了,但她身上的鞭痕太多,我只能命令抽打她的足底,因为还要让她能够走路,所以这样的惩罚效果并不是太好。”
自从赛莱维带着盖琳娜走进这顶帐篷时起,菲儿的视线就一直在躲避着这位两仪师,但听到她的名字被提起,菲儿还是不由自主地瞥了她一眼。盖琳娜正笔直地跪在那两名艾伊尔人身侧,她的脸颊上能看到斑驳的黄褐色淤痕,因为是顶着大雨走过来的,她的皮肤上还闪动着雨水的光泽,只是从脚踝以下都是泥泞。她的身上只留下了那副镶火滴石的金项圈和金腰带,这让她显得比没穿衣服更加赤裸。她的头发和眉毛只剩下了一点短茬,身上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都被至上力烧掉了。菲儿听说过这名两仪师是如何被捆住脚踝,倒吊起来接受第一次鞭打,这个故事在奉义徒之间悄悄流传已经许多天了。现在,只有屈指可数几个认得两仪师光洁无瑕的面容之人,还相信她是一名两仪师,而这些人大概也和菲儿有着同样的猜疑——既然她拥有这样的面孔,也拥有巨蛇戒,为什么一位两仪师会任由赛莱维如此虐待?菲儿经常会思考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得到过任何答案。她总是告诫自己,两仪师做事情的理由常常是外人无法理解的,但这种解释并不能让她满意。
不管盖琳娜愿意承受这种虐待的理由是什么,现在她只是注视着赛莱维,大睁着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胸口因为剧烈的喘息而起伏不定。她的确有理由害怕,任何人只要经过赛莱维的帐篷,就会听到盖琳娜从那里发出求饶的哀嚎。从差不多半个星期以前开始,菲儿就看到这位两仪师光着头顶,穿成现在这种样子,拼命奔跑着去完成各种杂役,脸上总是带着惊恐的神情,而且每一天,赛莱维都会在她从肩膀到膝窝的所有部位施加更多的鞭打。菲儿甚至听到过沙度人在暗中议论盖琳娜受到的刑责过于苛刻,但没有人会干涉智者的事务。
赛莱维几乎像大多数艾伊尔男人一样高,她调整着自己的深褐色披巾,引得她手臂上的黄金和象牙手镯发出一连串轻微的撞击声。她的一双蓝眼睛也在看着盖琳娜,就像鹰看着一只老鼠。她的项链同样只有黄金和象牙的,和瑟瓦娜的首饰相比,显得简朴了许多,深褐色羊毛裙和白色亚葛外衫也一样简朴至极。对于帐篷里的这两个艾伊尔女人,菲儿害怕赛莱维远甚于瑟瓦娜,瑟瓦娜也许会因为她打个踉跄而惩罚她,赛莱维却可能毫无理由地杀死她,把她碾成粉末。如果菲儿在逃跑时失败,她肯定会死在赛莱维手里。“只要她的脸上还有任何一点瘀伤,她身上的伤痕就不能消失。我已经留出了她前面的部位,这样,她就可以因为犯下错误而受罚了。”盖琳娜开始颤抖,泪水无声地从她的脸颊上一颗颗滑落。
菲儿望向帐篷的角落,眼前这一幕只会让人感到痛苦,即使她能够把那根手杖从赛莱维的帐篷里拿出来,这位两仪师真的能帮助她逃走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显然都已经屈服了。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念头,但对一名囚犯而言,最重要的只能是讲求实际。盖琳娜是否会为了躲避惩罚而出卖她?她的确曾经威胁过,如果菲儿没能拿到那根手杖的话,就要出卖她,瑟瓦娜一定会对佩林·艾巴亚的妻子很感兴趣,而现在的盖琳娜看上去已经绝望到会为了逃避惩罚做出任何事情。菲儿只能祈祷这个女人可以找到力量坚持下去。当然,菲儿自己也在筹谋逃亡的计划,以免盖琳娜无法遵守诺言,在离开的时候带走她们。如果一切都能像盖琳娜所说的那样,那么一切都会容易得多,每个人的安全都会更有保障,如果她真的能做到。哦,光明啊,为什么佩林还没有追上来?不!她必须集中精神。
“现在她已经很不像样了。”瑟瓦娜皱起眉盯着自己的高脚杯,喃喃地说,“就算有那枚戒指,她看上去也不像一位两仪师。”她又气恼地摇摇头。出于菲儿无法理解的某种原因,瑟瓦娜似乎很想让盖琳娜在众人面前维持两仪师的形象,为此,她甚至在提到盖琳娜的时候用了敬称。“为什么你这么早就来找我,赛莱维?我甚至还没有吃早饭。你想喝酒吗?”
“水,”赛莱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太阳已经完全升到地平线之上了,我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吃了早饭。你现在就像湿地人一样懒惰,瑟瓦娜。”
卢莎拉是一名体态丰满的阿拉多曼女子,她迅速地用银水罐斟满了一只高脚杯。瑟瓦娜似乎觉得那些智者对于饮水的坚持很有趣,她也一直在身边为她们准备着清水,当然,如果不这样做,那显然是对智者们的冒犯。即使是瑟瓦娜也会竭力避免这种冲突。这名古铜色皮肤的阿拉多曼人曾经是一名商人,形貌已近中年,但她齐肩黑发中的几根白丝绝对不足以让她免于劳役,她拥有令人炫目的美貌。瑟瓦娜对于金钱、权力和美人都有着无比的贪婪,无论是谁那里有漂亮的奉义徒,都会被她直接收入帐下。现在沙度人有很多奉义徒,所以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奉义徒被夺走而抱怨什么。卢莎拉优雅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弯下身,将放水杯的托盘捧到坐在垫子上的赛莱维面前。一切都恰如其分,但在她走回原位、靠帐篷壁站好的时候,向菲儿露出了一个微笑,更糟糕的是,这是一个颇有阴谋意味的微笑。
菲儿压抑住一声叹息,她最近受到的一次鞭刑就是因为在错误的时刻叹了口气。卢莎拉是过去两个星期中发誓向她效忠的人之一,在接受了埃拉纹之后,菲儿开始尽量谨慎地选择追随者。但拒绝要向你效忠的人就意味着可能导致一个告密者的出现,所以现在菲儿已经有了太多的同伴,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她无法完全信任的。她大致能相信卢莎拉,至少相信卢莎拉不会有意出卖她,但这个女人似乎把她们的逃亡计划看成了一场小孩子的游戏,就算她们失败了,也不会有任何损失。看样子,她原先对待自己的生意也是这种态度,有时候盈利,有时候亏损,但终究不会有太大的损失。但如果她们这次失败了,菲儿绝对没有机会重来,无论雅莲德、麦玎还是卢莎拉,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瑟瓦娜的奉义徒中,那些曾经逃跑的人在没有侍奉她或做工的时候,都会被铁链铐住。
赛莱维喝了一口水,将高脚杯放到身边的花卉地毯上,用钢铁般冷硬的目光盯着瑟瓦娜。“智者们认为,我们向北或向东移动的时机已经失去了,我们可以在这里的山地中找到易于防守的村庄。即使以这些奉义徒缓慢的速度,我们也只需不到两个星期就能找到它们。这个地方在任何方向上都无险可守,而我们的搜索队为了寻找食物,已经不得不走得愈来愈远了。”
瑟瓦娜的绿眼睛和赛莱维对视着,眨也不眨,菲儿怀疑自己可不敢这么做。其他智者避开瑟瓦娜私自举行会议总让瑟瓦娜气恼不已,而她往往会将这股怒火发泄在奉义徒身上。但她现在只是微笑着,吮了一口葡萄酒,然后才像是对某个不太聪明的人解释一个复杂的问题那样,用耐心的语气说道:“这里有肥沃的土壤适于耕种,我们还得到了他们的种子,可以补充我们的种子储备。谁能知道那些山里的土地是什么样子?我们的搜索队还带回了牛羊牲畜。这里也有优良的牧场,你知道山里会有什么样的牧场吗,赛莱维?在这里,我们拥有任何部族都不曾拥有过的大量清水,你又是否知道山地里有没有水源?至于说防卫,有谁会攻击我们?那些湿地人见到我们的枪矛就会立刻逃走。”
“并非所有人都会逃跑。”赛莱维冷冷地说,“有些湿地人也很擅长枪矛之舞。如果兰德·亚瑟派遣其他部族来攻打我们呢?在这里,只要号角没有在我们耳边吹响,我们就永远不会察觉敌人的到来。”她突然也露出微笑,只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有人说,你的计划就是被兰德·亚瑟俘虏,成为他的奉义徒,这样你就能成为他的妻子,是个有趣的想法,对不对?”
菲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瑟瓦娜真的想要嫁给亚瑟?如果她以为这样的计划能够得逞,她就真的疯了,但这只会让盖琳娜对菲儿造成的威胁更大。即使这个艾伊尔女人现在还不知道佩林和亚瑟的关系,盖琳娜也会告诉她。如果菲儿不能拿到那根被诅咒的手杖,盖琳娜一定会告诉她的,那样,瑟瓦娜将绝对不会再让她有任何逃脱的可能。即使她没有逃走的行动,也会被拷上锁链。
瑟瓦娜则丝毫不觉得有趣,她的眼睛闪着光,向前倾过身子,整个胸部都从长袍敞开的领口中露了出来。“是谁说的,谁?”赛莱维拿起高脚杯,又喝了一口水。意识到这名智者不会给她答案,瑟瓦娜靠回到椅子里,整理好她的长袍,她的眼睛依旧如同抛光的翡翠一样闪烁不定,言辞则如同她的目光一样严厉:“我会和兰德·亚瑟结婚,赛莱维。我曾差一点就得到他,而你和其他智者却辜负了我。我会和他结婚,统一各部族,征服全部湿地!”
赛莱维举着杯子,发出一声冷笑。“瑟瓦娜,库莱丁才是卡亚肯,我还没有找到允许他进入鲁迪恩的智者,但我会找到的。兰德·亚瑟是两仪师制造的傀儡,她们告诉他应该在亚卡戴说些什么。当他揭开了那些少有人能坚强到完全接受的秘密时,那成为了我们的黑暗之日。你要庆幸,大多数人都相信他在说谎。不过我忘记了,你从不曾去过鲁迪恩,而你也曾经相信他的秘密只不过是一堆谎言。”
奉义徒们开始从帐篷入口处鱼贯而入,他们的白色长袍都被雨水打湿,每一名走进来的奉义徒都用双手将自己的长袍下襟提到膝头,直到进入帐篷之后才放下来。他们也全都戴着黄金项圈,腰间围着金腰带,柔软的白色蕾丝便鞋在地毯上留下了一片片泥印。等到这些泥印干掉的时候,他们就必须把每一点泥痕都清除掉,而他们的长袍只要有一个泥点,都难免要遭到一顿鞭打。瑟瓦娜要求她的奉义徒在她身边的时候必须保持一尘不染。而现在,这个帐篷中的两个艾伊尔女人对刚走进帐篷的人完全没有在意。
赛莱维的话似乎对瑟瓦娜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为什么你会在意是谁允许了库莱丁?这没什么关系。”她挥动着手,仿佛要赶走一只苍蝇。看到赛莱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又说道:“库莱丁已经死了。兰德·亚瑟有那个标记,无论他是怎样弄到的。我会和他结婚,然后我就能够利用他。我亲眼看到两仪师像对待婴儿一样处置他,如果两仪师能控制他,我也能。只要有你的一点帮助,你会帮助我的。你也同意,无论采取何种手段,各部族必须得到统一,你为此曾经采用过非常手段。”菲儿觉得她这句话里有一点威胁的意味。“只要我成功,我们沙度就将一跃而成为诸部族中最强大的。”
那些新来的奉义徒掀起兜帽,无声地沿帐篷壁站好。他们一共是九个男人和三个女人,麦玎正在其中。自从赛莱维在她的帐篷中发现麦玎之后,这名头发颜色如同阳光一般耀眼的女子就一直面容阴冷如冰。无论赛莱维对她做了什么,麦玎对此只说过,她要杀死那个艾伊尔女人。有时候,她还会在睡梦中呜咽。
赛莱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瑟瓦娜提及统一各部族的事。“有许多情况让我们无法在这里滞留,许多氏族首领每天早晨都会在他们的耐巴哈中按下红色的圆盘,我也建议你要留心那些智者。”
耐巴哈可能是“愚人之匣”或者某种非常相近的意思,但赛莱维所指的到底是什么?贝恩和齐亚得教过菲儿一些艾伊尔人的生活习俗,但从不曾和她说过这件事。麦玎站到了卢莎拉旁边,一个身材苗条、名叫迪尔曼的凯瑞安贵族站到了菲儿身边。他很年轻,也很漂亮,只是他一直在紧张地咬着嘴唇。如果他知道了有人向菲儿宣誓效忠的事,菲儿就一定要杀掉他。她相信,这个男人会在第一时间跑到瑟瓦娜那里去告密。
“我们就留在这里,”瑟瓦娜愤怒地说着,将酒杯砸到地毯上,红色的葡萄酒洒出一大片,“我的话就是部族首领的话,而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
“你的确已经说了,”赛莱维平静地表示同意,“绿盐氏族的首领本督因已经得到了许可进入鲁迪恩。他在五天前带着二十名雅加德斯威离开,有四名智者陪同他作为见证人。”
直到帐篷里原有的每一名奉义徒身边都站定了一名新来的奉义徒,菲儿他们才戴上兜帽,提起长袍下襟,开始沿帐篷壁向门口走去。菲儿已经不在乎这样会把自己的双腿露出多少了。
“他想要取代我,而我甚至连一点讯息都没得到。”
“他要取代的不是你,瑟瓦娜,是库莱丁。作为库莱丁的未亡人,你成为了整个部族的代言人,直到一位新的首领走出鲁迪恩,但你并不是部族首领。”
菲儿走到帐外,灰色的晨光中,阴寒的细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帐帘遮断了瑟瓦娜的话语。这两个女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有时候,比如这个早晨,她们看上去就像两名相互仇视的敌人,但在另一些时候,她们又像是一对勉强凑合在一起的同谋者,只是因为某件让她们都感到极不舒服的事情才不得不狼狈为奸。菲儿不知道这样的信息对她的逃亡有什么帮助,这些对她而言并没有意义,但她依然会不由自主地对此产生疑惑。
六名枪姬众聚在帐篷前面,她们的面纱都垂在胸前,短矛插在背后固定弓匣的皮带上。贝恩和齐亚得非常鄙视瑟瓦娜命令枪姬众作为她的侍卫队的行为,瑟瓦娜自己从不曾是一名枪姬众,却无论白天黑夜,都会命令不少于六名枪姬众守在她的帐篷外面。她们两个也同样蔑视那些沙度枪姬众竟然会服从这样的命令。无论是部族首领本人,还是他们的代言人,都不可能拥有湿地人贵族那样的权利。现在这些枪姬众正飞快地跳动着手指,用手语交谈着。菲儿看到她们有几次提到了卡亚肯,但具体在说着关于卡亚肯的什么事,以及这个卡亚肯是亚瑟还是库莱丁,菲儿就不知道了。
当然,菲儿不可能一直站在这里观察她们聊天的内容,她也不一定真的能够看懂。现在其他奉义徒已经沿着泥泞的街道快步跑开了,枪姬众会对她产生怀疑,也可能会鞭打她,更糟糕的是,她们会用她的鞋带作鞭子,她曾经被一些枪姬众这样狠狠地教训过,只是因为她“眼神不敬”。菲儿不打算再被这样教训一次,特别是这很可能意味着她又要被当众剥光衣服。作为瑟瓦娜的奉义徒不会让她得到任何保护,任何沙度人都能随意教训一名他们认为行为不当的奉义徒,即使是沙度的小孩子也可以,只要这个小孩子被指派监视你完成某项杂役。另外,这场冷雨尽管已经很小了,却还是在迅速地浸湿菲儿的羊毛长袍。菲儿的帐篷距离这里不远,只有不到四分之一里的路程,但她在路上很可能还会因为某个沙度人的命令而不得不停下来。
当她转身离开那顶高大的红色帐篷时,打了一个几乎让下巴脱臼的哈欠,她非常想念自己的毯子和几个小时的睡眠。到了下午,她还会有更多的活儿要干,只是现在她还不知道那都会是什么样的工作。如果瑟瓦娜能安排好该由谁去做什么事,菲儿所面对的问题会简单得多,但那个艾伊尔女人总是会随机指派其他人去完成任何一种工作,而且总是在最后一分钟才做好决定。这让菲儿无论要做怎样的计划都非常困难,更不要说逃走了。
瑟瓦娜的帐篷周围环绕着各式各样的帐篷:低矮的深褐色艾伊尔帐篷,尖顶帐篷,有直立护壁的帐篷……帐篷所能有的各种样式、尺寸和色彩在这里都能看到,它们之间穿插着许多小路,现在这些道路都已经变成了泥浆的河流。因为缺乏帐篷,沙度人一路抢来了他们能够找到的每一顶湿地帐篷。现在已经有十四个氏族龟缩在梅登周围,居住在这里的包括十万名沙度人和数量相当的奉义徒。有传闻说,莫拉伊和白崖两个氏族也会在数日之内到达此地。除了那些在泥水中和小狗嬉戏的孩子们以外,从菲儿眼前经过的大部分人都穿着沾有污泥的白袍,扛着篮子或者沉重的麻袋。
这些人中就连妇女也都在奔跑,除了锻造金属之外,沙度人很少亲自做任何工作,菲儿怀疑他们现在只有在最无聊的时候才会去做些事情。要找到足够的工作让这么多奉义徒去做,这本身就成为了一项工作,瑟瓦娜并不是沙度之中唯一会坐在浴缸里,让奉义徒为自己搓背的艾伊尔人。智者之中还没有这么做的。但的确有不少人在只需要张张口就能驱使奉义徒的时候,已经懒得为了拿一件东西而多走两步路了。
就在菲儿马上要走到紧靠梅登灰石城墙的奉义徒营区时,她看到一名智者向她大步走来。为了遮挡雨滴,这名智者将深褐色的披巾裹在头上。菲儿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稍稍弯了一下膝盖。智者莫莱的个子比菲儿要矮一些,她不像赛莱维那么可怕,不过这个面色阴沉的女人绝对不是什么温和的角色。在面对一个比她高的女人时,她的一副薄嘴唇往往会绷得更紧。菲儿本以为她在知道自己的白崖氏族即将到来之后,心情会好一些,不过这个好消息似乎没有对这名智者产生什么影响。
“你耽搁了。”莫莱一边靠近一边说着,眼睛如同蓝宝石一般冷硬,“我留下瑞埃勒去听其他人说什么,我还在担心你会被某个喝醉的蠢货拖进帐篷里。”她向菲儿身边瞪了一眼,仿佛真的在寻找某个喝醉的傻瓜。
“没有人找我的麻烦,智者。”菲儿立刻说道。过去几个星期里,的确有人妄图对她非礼。其中有些喝醉了,有些并没有喝醉,但鲁蓝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有两次,这名高大的幂拉丁为了救她不得不进行流血的战斗,并在其中一次战斗中杀了那个惹是生非的沙度。菲儿当时以为自己肯定闯了大祸,不过智者们最终判决那是一场公平的决斗。鲁蓝后来告诉她,没有人在判决过程中提到过她的名字。尽管贝恩和齐亚得一直坚称这种侵害奉义徒的行为违背了艾伊尔的一切传统,但沙度持续不断的暴行已经成为这里女性奉义徒们必须承受的一种危险。菲儿相信,雅莲德已经被侵害过一次了。那以后,雅莲德和麦玎的身边也都出现了幂拉丁的身影。鲁蓝不承认是他请求自己的同伴保护她们,他说他们只是觉得无聊,想找些事情做。“很抱歉我迟到了。”
“不必这么小心,我不是赛莱维。我不会只为了高兴就揍你。”大概刽子手说话的时候,语气也不过就这么冰冷刚硬。莫莱不会为了自己高兴而鞭打别人,但菲儿知道,她挥动鞭子的手臂格外有力量。“现在,告诉我瑟瓦娜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水从天上落下来也许是一件奇妙的事,但走在这些水里实在是不舒服。”
莫莱的命令对菲儿来说不是难事。瑟瓦娜整个晚上都没有醒过,她起床之后也不过一直在谈论该穿什么衣服、戴哪些首饰,她对首饰聊得尤其多,她盛放珠宝的箱子曾经是一只衣箱,现在那只箱子里已经塞满了宝石,任何女王都不会有这么多的收藏品。在穿上衣服之前,瑟瓦娜会在镀金立镜前仔细试过任何一种项链和戒指的组合,在菲儿看来,这实在是一种非常令人羞耻的举动。
菲儿刚讲到赛莱维带着盖琳娜去见瑟瓦娜的时候,她眼前的一切突然波动起来,身体也泛起了水波一般的涟漪!这不是她的想象。莫莱的蓝眼睛已经睁大到了极限,她也感觉到了。没过多久,包括菲儿在内的整个世界再一次泛起波澜,而且幅度比上一次更大。菲儿惊骇地站立在原地,松开了长袍的下襟。世界第三次开始更加剧烈地波动,当这道波浪扫过身体的时候,菲儿觉得自己仿佛会变成一股微风,就此吹散,或者如同一团薄雾般消弭于无形。
她剧烈地喘息着,等待着第四道波浪扫过。她知道,这次波浪将彻底摧毁她和身边的一切,但波浪没有再出现。她的肌肉松弛下来,肺里的全部空气都在长吁中被呼出体外。“刚才发生了什么,智者?这是怎么回事?”
莫莱碰了碰自己的手臂,看上去稍有些惊讶,似乎她以为自己的指尖会从手臂中穿过去。“我……不知道。”她缓缓地说。然后,她晃晃头,又说道:“去做你的事吧,女孩。”说完,她就提起裙摆,以接近于小跑的步伐向菲儿身后走去,一路上溅起了许多泥水。
路上的小孩子都不见了,菲儿能听到他们在帐篷中呜咽。被丢弃的狗夹起尾巴,瑟缩着,发出一阵阵哀鸣。无论沙度还是奉义徒,路上的人们都在碰触自己和同伴的身体。菲儿将双手握在一起,她当然是真实的,她只是感觉到自己要变成烟雾而已。然后,她再次提起长袍,以免再沾上更多的泥巴。她开始行走,但很快就变成了奔跑,丝毫不在乎会让自己和别人溅上多少泥巴。她知道,如果再有这样的波动袭来,无论怎样都是逃不掉的,但她还是在拼命地奔跑,以她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奔跑。
奉义徒的帐篷在梅登高峻的城墙周围形成了一个宽大的环形数组,这里的帐篷种类和外面的艾伊尔人区一样丰富多彩,不过这里的帐篷大多很小。菲儿的尖顶帐篷勉强能够睡两个人,现在这里居住着她和另外三个人——雅莲德、麦玎和一个名叫黛莱恩的凯瑞安女贵族,一个一心逢迎瑟瓦娜的告密者。她的存在让菲儿面对的问题更加棘手,但除非杀死她,否则这个问题就无法得到解决。而菲儿绝不赞成这样做,至少黛莱恩现在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威胁。不管怎样,她们只能像一窝狗崽一样挤在一起睡觉,同时也庆幸能够在寒冷的夜晚分享彼此的体温。
菲儿冲进那顶低矮的帐篷时,里面一片昏暗,沙度人的灯油和蜡烛都很短缺,不能给奉义徒浪费。帐篷里只有雅莲德在,她只戴着项圈,趴在地毯上,屁股上盖着一块散发着草药气味的湿布。至少智者们还会把治疗用的草药平等分配给沙度人和奉义徒。雅莲德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是昨天被归到五个最不讨瑟瓦娜喜欢的人之中。和另一些人不同的是,她在受到惩罚的时候表现得很刚强。迪尔曼每次还没有趴到箱子上的时候,就已经在哭泣了,但她似乎每隔三四天就会被挑出来一次。有过作为女王的经历并不代表会懂得如何侍奉女王。不过,麦玎也经常会被挑出来,她却只是一名女仆,虽然不算是很称职的女仆。菲儿自己只被挑出过一次。
雅莲德的精神一定非常低落,看到有人进来,她甚至没有想遮一遮自己的身体,只是用手肘撑起了身子。不过她至少梳过了自己的长头发,如果她连这件事都没做,菲儿就肯定她一定已经彻底崩溃了。“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殿下?”她问道,声音中流露出强烈的恐惧。
“是的。”菲儿在低矮的帐篷下弯着身子说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莫莱也不知道,我怀疑没有任何智者会知道,但它并没有伤害我们。”它当然没有伤害任何人,当然。“我们的计划也没有任何改变……”她打了个哈欠,解开宽金腰带,丢在毯子上,然后将外袍掀过头顶,脱下来。
雅莲德用双手捂住脸,无声地抽泣起来。“我们永远也逃不掉了。今晚,我又要被鞭打了。我就知道,我每多活一天,就会被抽一天的鞭子。”
菲儿叹了口气,丢下外袍,跪下去抚摸自己这名臣下的头发。君主对臣子的责任丝毫不少于臣子对君主的。“我偶尔也会像你现在这样害怕。”她轻声地承认,“但我不会让恐惧控制我。我会逃走,我们都会逃走。你一定要有勇气,雅莲德,我知道你很勇敢,我知道你曾与马希玛周旋,并勇敢地坚持了下来。你能够坚持下去,只要你愿意。”
埃拉纹从帐篷口探进头来,她是一名身材丰满、容貌平凡的女人,菲儿确信她是贵族,只是她从不曾承认这一点。虽然光线昏暗,菲儿还是一眼就看清了她喜悦的表情。她也佩戴着瑟瓦娜的腰带和项圈。“殿下,奥凡和他的儿子为您带来了一样东西。”
“让他们等几分钟。”菲儿说。雅莲德已经停止了哭泣,不过她依然只是趴在地上,沉默不语。
“殿下,您一定很想看到那东西。”
菲儿的呼吸停止了。真的会是它?那就实在是太好了,好的让她不敢去想。
“我能坚持下去。”雅莲德说着,抬起头看着埃拉纹,“如果奥凡拿来的正是我所希望的,那就算是瑟瓦娜继续惩罚我,我也能坚持下去。”
菲儿抓起腰带,如果在帐篷外被别人看到她没有佩戴腰带和项圈,那她要受到的严厉惩罚将不亚于逃跑被捉住。随后,她便快步跑出帐篷。刚才的小雨又削弱成一片雨雾,但菲儿还是戴上了兜帽,毕竟雨水是冰冷的。
奥凡是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他的儿子瑟里尔比他还要高,是一个细瘦的男孩,他们两个都穿着用帐篷布做成的,勉强能看出是白色的满是污泥的长袍。瑟里尔是奥凡的长子,刚满十四岁,但沙度人不相信这么高的男孩还只有这么小——他和普通的阿玛尼西亚成年男人一样高。菲儿从一开始就打算信任奥凡,他和他的儿子在奉义徒之中几乎是一个传奇:他们逃跑了三次,每一次,沙度人都要用更长的时间才把他们捉回来。虽然每次受到的惩罚都更加严厉,但从他们向菲儿宣誓效忠那天起,他们就在谋划第四次逃跑了。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回到家人身边。菲儿从不曾在他们的脸上看到过笑容,但今天,微笑同时出现在奥凡满面皱纹的脸上和瑟里尔干瘦的脸上。
“你们给我带来了什么?”菲儿一边问,一边急匆匆地将腰带系在腰上,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马上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是我的瑟里尔干的,殿下。”奥凡说。这名老樵夫沙哑的嗓音让他的声音几乎无法分辨。“他当时正路过那里,看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就飞快地钻了进去,然后……给殿下看看,瑟里尔。”
瑟里尔害羞地将手伸进宽大的袖子里——这种袍子通常都会在袖子里缝有口袋——从里面抽出一根光滑的白色手杖。那根手杖有一尺长,差不多和菲儿的手腕一样粗,很像是用象牙雕成的。
菲儿向周围看了一眼,以确认是否有人注意他们,至少在这个时候,这里只有他们。然后她迅速接过手杖,把它放进自己袖子的口袋里,口袋的深度刚好能让它不会掉出来。她终于有了这样东西,绝对不想失去它。它的手感像是玻璃,摸上去比清晨的冷风还要凉。也许这是一件法器,甚至是件特法器,所以盖琳娜才想要它。不过,菲儿还是不知道盖琳娜为什么不去亲手把它偷出来。她的手埋在袖子里,紧紧握住这根手杖。盖琳娜已经不再是威胁了,现在,那名两仪师成为她得到拯救的途径。
“你明白的,奥凡,那个盖琳娜在离开的时候也许没办法带着你和你的儿子。”菲儿说,“她只是承诺带走我和那些随我一同被俘虏的人,但我向你承诺,我会想办法救出你和其他每一个向我立过誓的人。如果可以,我会把这里的俘虏都救出来,但首先必定会救你们。我以光明和我救赎与重生的希望在此立誓。”该如何去救他们,菲儿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向她的父亲求援,调动沙戴亚军队,但她一定会这样做的。
这名老樵夫仿佛是要吐口水的样子,但他瞥了菲儿一眼,脸上一红,把口水咽了回去。“盖琳娜不会救任何人的,殿下,她说她是两仪师,我却要说,她只是那个赛莱维的玩物,那个赛莱维绝对不会放她走的。不管怎样,我知道,如果您自由了,您一定会回来救我们。您不需要发誓。您说过,只要没有人因此被捉住,您想要这根手杖,现在瑟里尔替您拿到了它,就是这样。”
“我想要自由。”瑟里尔突然说道,“但如果我们能让别人逃出去,那么我们也打败了他们。”他似乎对自己的发言感到很惊讶,脸上立刻泛起深深的红色。他的父亲向他皱了皱眉,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得好。”菲儿温和地对那个男孩说,“但我立下了誓言,就会履行它。你和你父亲……”她的话音消失了,因为埃拉纹正盯着她的背后,并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这个胖女人脸上的微笑完全被恐惧取代了。
菲儿转过头,看见鲁蓝就站在她的帐篷旁边。这个艾伊尔人比佩林足足高了两掌,他的束发巾环绕在脖子上,黑色的面纱挂在宽阔的胸前,雨水从他的脸上滑落,让他盘卷的红色短发贴到了头皮上。他在这里已经多久了?应该不会太久,否则埃拉纹早就注意到他了,这顶小帐篷不可能挡住他魁伟的身躯。奥凡和他的儿子都弓起了肩膀,仿佛打算攻击这名幂拉丁巨人。这是个非常糟糕的主意,佩林一定会说,去咬猫的老鼠也比他们聪明。
“去干你们的活吧,奥凡。”她立刻说道,“你也是,埃拉纹,赶快去吧。”
埃拉纹和奥凡总算还有足够的理智,在行过屈膝礼之后,又忧心忡忡地瞥了鲁蓝一眼,才转身离开。瑟里尔却半抬起手,仿佛要将拳头举到额前向菲儿敬礼,幸好他在半途中控制住了自己,然后他就红着脸,跟着父亲跑开了。
鲁蓝从帐篷边走过来,站到菲儿面前,奇怪的是,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小束蓝色和黄色的野花。菲儿的手心感觉着袖子里的那根手杖。该把它藏到什么地方去?一旦赛莱维发现它丢失了,那名智者很可能会把整个营地都翻过来。
“你一定要小心,菲儿·巴歇尔。”鲁蓝说着,微笑着俯视她。雅莲德说他不算很漂亮,但菲儿不这么认为,那双蓝色的眼睛和那种微笑让他看上去很有一种美感。“你要做的事非常危险,我也许没办法继续在这里保护你了。”
“危险?”菲儿感到心中掠过一丝寒意,“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想到将要失去鲁蓝的保护,菲儿的心立刻沉了下去,没有几个湿地女人能逃过沙度男人的欲望,如果没有他在……
“我们之中的一些人想要回三绝之地去。”他的笑容褪去了,“我们不能追随一个假的卡亚肯,也不能追随湿地人,也许我们能在我们的堡寨中度过余生,这就是我们的打算。我们离开家已经很久了,而这些沙度人只让我们感到恶心。”
菲儿决定,就算鲁蓝走了,她也能找到办法对付眼前的问题,她必须找到办法。“那我又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一些,但是很难。光明啊,没有了鲁蓝,她会遭遇什么?
“这些沙度人就算不喝酒的时候也都是睁眼瞎子,菲儿·巴歇尔。”鲁蓝平静地答道。他掀起菲儿的兜帽,将一朵野花别在她左耳上方的发丝间。“我们幂拉丁是有眼睛的。”又一朵野花被插进菲儿右耳旁的头发里。“你最近交了许多朋友,而且你计划和他们一起逃走,一个大胆的计划,但非常危险。”
“你会不会告诉智者,或者瑟瓦娜?”菲儿为自己平静的语气吃了一惊,她觉得自己的胃几乎要打结了。
“为什么我要那样做?”鲁蓝一边说,一边给菲儿别上第三朵花,“乔拉丁想要带莱茜尔·奥多文回三绝之地,即使她是一名毁树者,他相信能说服她做一只新娘花环,放在他的脚下。”莱茜尔正是被乔拉丁俘虏成为奉义徒的,现在,她钻进了这名幂拉丁的毯子里,让他成为自己的保护者;爱瑞拉也让俘虏她的枪姬众成为了她的保护者,但菲儿怀疑乔拉丁能否如愿。这两名原先追随菲儿的女贵族现在只想如同射出的箭一样离开这里。“而现在,我也在想,如果我们离开,也许我要带你和我们一起走。”
菲儿抬起头,盯着他,雨水已经开始浸入她的头发里。“去荒漠吗?鲁蓝,我爱我的丈夫,我以前就告诉过你,这从不曾改变过。”
“我知道,”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向菲儿的头顶插着花,“但现在你还穿着白袍,在你穿白袍时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会随着白袍的脱下被遗忘干净,你的丈夫不能因此而责怪你。而且,我们离开这里之后,当我们接近一座湿地人城镇时,我就会让你走。我原本就不应该让你成为奉义徒,这项圈和腰带能让你有足够的黄金,回到丈夫身边。”
菲儿惊讶地张开嘴,更让她惊讶的是,她竟然一拳砸向鲁蓝宽阔的胸膛上——奉义徒绝对不能使用暴力,而那个男人竟对她笑了起来。“你……”她更加用力地打他,再打他,“你……你还能说出更可怕的话吗?你让我以为你要把我丢给这些沙度人。那么,你是要帮我逃走?”
鲁蓝抓住她的手腕,轻轻地用一只手掌包住她的整个拳头。“我只是说如果,菲儿·巴歇尔。”他笑着说。这个男人还在笑!“现在我们还没有决定。不管怎样,一个男人不能让女人觉得他太过急切。”
菲儿又一次惊讶地发现,自己同时在笑和哭。她太激动了,不得不靠在鲁蓝的身上。这该死的艾伊尔幽默感!
“你戴上花以后非常美,菲儿·巴歇尔,”他喃喃地说着,为菲儿插上另一朵花。“没有花,你一样很美。至少现在,你还穿着白袍。”
光明啊!她已经得到了那根手杖,它就贴在她的胳膊上,清凉如冰。但除非赛莱维能够赐予盖琳娜一定程度的自由,否则她根本没办法把手杖交到那名两仪师的手里,而在那以前,盖琳娜依然有可能因为绝望而出卖她。鲁蓝给了她逃走的机会——如果这个幂拉丁真的会离开——但只要菲儿穿着白袍,他还会不断地勾引她钻进自己的毯子。而如果幂拉丁们最终决定不走,他们之中是否会有人泄露她的逃亡计划?即使鲁蓝可以信任,但现在那些幂拉丁都已经知道了!希望和危险,一切都死死地纠缠在一起。真是一团乱麻。
对于赛莱维的反应,菲儿猜得完全没错,还没到中午,所有奉义徒都被赶到一片开阔地上,被勒令剥光了衣服。菲儿尽力用手遮住身体,和其他带着瑟瓦娜的腰带和项圈的女人挤在一起,希望能为自己保留一点尊严——她们在脱衣服的同时又被命令戴上这两样东西。沙度人搜查着每一顶奉义徒帐篷,将里面的一切东西都扔到了泥地里。菲儿只能想着那根被藏在城里的手杖,在暗中祈祷。希望和危险,根本没办法将它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