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烈的太阳仍然在他背后向天顶爬升,麦特很高兴自己的宽边帽能给他的脸一点遮蔽。这片阿特拉丛林像冬季时一样萧条,而且比冬天更显枯黄,松树、羽叶木和其他常绿树都已经干枯了,橡树、梣树和甜胶树只剩下裸露的枯枝。现在一天里最炎热的时间还没到来,但麦特已感觉仿佛置身于烤炉之中。他将外衣搭在马鞍上,汗水让他的细亚麻衬衫紧贴在身上。果仁的马蹄踏在腐植土上干枯的蕨类植物和落叶上,不停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整支红手队的脚下都在不断发出这样的声音。偶尔能看见几只飞鸟,但它们很快又消失在树丛中。一路上,麦特没看见任何一只松鼠,但有许多苍蝇和蚊子。一切都仿佛是处在盛夏,而不是圣光节前的一个月。这些情景和麦特在艾瑞尼河边看到的毫无差别,但发现每个地方都是这样,让麦特感到很不安。难道全世界真的都要被烤干了吗?
艾玲达走在果仁旁边,背上背着包裹。很显然的,她并不在意那些枯死的树和蜇人的飞虫,虽然她穿着裙子,但她发出的声音比果仁要小很多。她的眼睛搜索着周围的树林,似乎并不信任红手队的巡逻兵和侧卫能让他们免于遭受伏击。艾玲达至今都不接受骑马前进,麦特也不再有这样的期望了,他知道艾伊尔人对骑马的看法。何况,艾玲达即使不骑马,也不会造成任何拖累。只是她在每次歇脚时都会磨那把匕首,这很刺激麦特的神经。而且,奥佛尔因为艾玲达的出现也受到一些刺激。奥佛尔骑在那匹麦特从行军队伍里帮他找来的高大灰色阉马背上,和备用马群在一起;他总是用警觉的目光盯着艾玲达。艾玲达和红手队在一起的第二晚,他就想用小刀杀死艾玲达,那时他一直大喊着艾伊尔人杀死他的父亲。当然,艾玲达只是从他手里夺走了小刀。但即使在麦特给了奥佛尔一巴掌,并竭力向他解释沙度和其他艾伊尔人的差别之后——其中有部分麦特怀疑自己也不是很了解——奥佛尔仍然不停地瞪着艾玲达。他不喜欢艾伊尔人。而对艾玲达来说,奥佛尔似乎让她很不安。这也是麦特完全无法理解的。
这里的树木都很高,所以树冠下还能有一些微风吹过。但他们的旗帜只是松垂在旗杆上。除了红手队的军旗之外,当兰德用通道将他们送到这一片黑夜覆盖的草原上时,又给了他两面旗帜。一面是真龙旗——金红色的游龙现在被捂在低垂的白旗里;另一面被红手队称为“兰德旗”,上面的图案是古代两仪师的徽记,麦特很高兴那个图案现在也被裹在旗子里。现在那面红手旗被一名发色斑白的高阶旗手举着。那名旗手有一双细眼睛,脸上的伤疤比代瑞德还多。他坚持每天都要将红手旗举一段时间,除了他之外,几乎没有旗手会这么做。塔曼尼和代瑞德已经为另外两面旗各派了一组人。这些面孔陌生的年轻人表现得够沉稳,应该能够承担这样的责任。
他们已经在阿特拉的丛林里行进了三天,至今还没看见一名真龙信众,或是其他任何人。麦特希望在到达沙力达的最后这一天里,最好也能平平安安地度过。除了两仪师之外,麦特还要担心该如何让艾玲达不要去割断伊兰的喉咙;他毫不怀疑艾玲达不断磨她那把匕首就是为了这个,现在那把匕首的边缘已经像宝石一样闪亮了。麦特很担心自己不得不在返回凯姆林的路上派人看押艾玲达,而那个该死的王女又会不停地要求他将艾玲达吊死。兰德和他的该死的女人们!在麦特看来,任何能减缓红手队的行进速度、让他能够延迟与那些两仪师见面的事情都是受欢迎的。他一路上都早早宿营,很晚才出发,也为补给车在丛林里处处受阻而感到高兴。不过,红手队也只能走这么慢,车尔迟早会侦察到些什么的。
正当麦特想到这个名字时,那名肥胖的巡逻兵立刻就像受到召唤似的出现在前方的树丛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另外四名骑兵。车尔在黎明前就出发了,那时一共有六名骑兵跟着他。
麦特举起一只拳头,示意部队停下,低沉的传令声立刻向队伍后方传了过去。麦特在离开通道时下达的第一个命令是:“不许吹号,不许击鼓,不许吹长笛,不许唱该死的歌。”也许开始时队伍里还有一些沉闷的面孔,但在第一天的林地行军后,就没有人对此有任何抱怨了,在这种地方,没有人能看清一百步之外的景象。
麦特将长矛横放在马鞍上,等待着。车尔停在他面前,随性地用指节碰了一下额头。“你找到她们了?”
这个即将秃头的男人在马鞍上侧过身子,从齿缝间啐了口口水,他浑身都在不停地流着汗,仿佛要融化了一样。“我找到她们了,在西边八到十里处。那片林子里有护法。我看见一名护法打中了马尔。他穿着那种斗篷,好像凭空出现一样,一下子就把马尔扫下马鞍。他大概伤得不轻,但护法没杀死他。我想,莱德文大概也遇到同样的事了。”
“那么,她们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麦特用鼻子重重地喷出一口气。他不认为那两个人能够在护法面前保守任何秘密,更别说护法背后的两仪师。两仪师们迟早都会发现他,但他还是希望这种事能来得晚一些。他向一只蓝头蝇拍过去,但那只虫子立刻就飞走了,只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一个血点。“有多少人?”
车尔又吐了口口水:“比我想的要多。我徒步走进那个村子,村里到处都是两仪师,也许有两三百人,也许有四百人。当时我不想暴露自己,所以没细数。”没等这个讯息在麦特心中造成的震撼过去,车尔又说道:“她们组了一支军队,主要的军营分布在北方,比你的部队还多,也许要多一倍。”
塔曼尼、拿勒辛和代瑞德已经赶了过来,他们都是浑身汗水,并且不停地拍打着各种蚊虫。“你们听到了吗?”麦特问。他们都严肃地点点头。麦特在战场上的运气一直非常好,但如果敌军的数量是己方的两倍,再加上几百名两仪师,再好的运气大概也没办法填补这种劣势。“我们到这里来不是要战斗的。”麦特向他们强调,这三个人仍然拉长了脸,实际上这句话也没能让麦特自己的感觉更好一些。他们现在只能希望两仪师不会命令那支军队和他们开战了。
“让红手队做好应战准备,”麦特发出命令,“尽量清出空地,用原木制造围栏。”塔曼尼的面孔扭曲得几乎像拿勒辛一样厉害,他们在战斗时喜欢骑在战马上驰骋疆场。“记住,也许正有护法在监视我们的行动。”麦特惊讶地看见车尔点点头,并向他们右侧瞥了一眼。“如果他们看到我们在准备防御,那显然我们就是不打算进攻了,这也许能让他们决定不来攻击我们。即使没达成这个目的,至少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接受了麦特的解释。塔曼尼接受得比拿勒辛更快,而代瑞德一开始就在点头。
拿勒辛拧了一下自己上油的胡子,“然后你打算怎么办?坐下来等她们?”
“这就是你们要做的事。”麦特对他说。烧了兰德和他的“也许有五十名两仪师”吧!烧了他和他的“让她们感受到一点威胁”吧!在这里等到有人走出那个村子,前来询问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他们想做什么,似乎是个好主意。这次别再让时轴来牵动因缘了,如果有战斗,那将会是对方主动找上门来的,他绝不会自己一脚跨进去。
“她们是在那个方向?”艾玲达向西指了一下。没等有人回答她,她已经整了整包裹,大步向西方走去。
麦特盯着她的背影。该死的艾伊尔人。也许会有护法对她发动攻击,最后却丢了自己的脑袋,还让艾玲达捡回来还给他。或者不会,护法毕竟是护法;如果她想用匕首去刺杀护法,他们肯定会伤害她的。而如果她要为了兰德的事去和伊兰互扯头发,或者更糟糕,要用匕首去刺杀伊兰……艾玲达前进的速度很快,几乎已经是小跑了,她迫不及待要去沙力达。真是该死!
“塔曼尼,你统率部队,直到我回来,但你不能有任何行动,除非有人将两只脚都踩在红手队上。这四个人会告诉你将要面对些什么。车尔,你跟我走。奥佛尔,留在代瑞德身边,他也许需要传递快讯,你也可以教他玩‘蛇与狐狸’。”然后麦特又对着塔曼尼咧嘴笑了一下,“他跟我说过,他很想学。”代瑞德的下巴垮了下去,但麦特这时已经转头走了。如果他头上鼓了个包,被护法拖进沙力达去,那就有趣了。但如何才能不让这种事发生?麦特看见了那些旗帜,“你留在这里,”他对那名花白头发的旗手说,“你们两个跟我来,将旗帜收紧。”
麦特率领的这支奇怪的小队伍很快就追上了艾玲达。也许他现在这种样子能让护法们放他们过去,一个女人和四个男人是不会构成威胁的,而且他们举着两面旗,显然不是在刻意隐藏自己。麦特看了看那两名年轻的旗手,现在连一点风都没有,但他们都用手将旗帜压在旗杆上,面孔都紧绷着。只有傻瓜会在骑马闯进两仪师群里时,让一阵风突然把这些旗吹开。
艾玲达瞥了麦特一眼,然后伸手要把麦特的脚从马鞍里推出去。“让我上去。”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光明在上,她怎么又想骑马了?麦特不想让艾玲达在往马背上爬的时候把他给扯下去。他曾经见过一两次艾伊尔人上马时的样子。
麦特拍走另一只苍蝇,然后俯下身,握住艾玲达的手,“抓紧。”他一边说一边将艾玲达拉到自己背后,然后哼了一声。艾玲达几乎跟他一样高,而且身体很结实。“抱住我的腰。”艾玲达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笨拙地扭动着,直到将身体坐稳。她的裙摆被拉高到膝盖上,她却完全不在意这件事。很漂亮的小腿。但麦特不打算再和另一个艾伊尔女人发生什么关系了,即使她没有因为兰德而神经错乱。
过了一会儿,艾玲达在麦特背后说道:“那个男孩,奥佛尔,沙度杀死他的父亲?”
麦特眼望前方点点头。他能在护法们发动攻击之前看见他们吗?车尔在前面引路。他骑在马背上的样子永远都像是一袋牛油般无精打采,但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
“他的母亲死于饥荒?”艾玲达问。
“嗯,或者是疾病。”护法身上的斗篷可以让他们隐身在任何背景当中,极难被发现。“奥佛尔说得不是很清楚,我也没多问,他一个人埋葬了他母亲。怎么了?因为艾伊尔人让他失去了家人,所以你认为你亏欠他什么吗?”
“亏欠?”艾玲达的语气显得很吃惊,“我又没杀死他们。就算我杀了,他们也是毁树者,我怎么会承担义?”然后她又一刻不停地接着说下去:“你没有正确地照看他,麦特·考索恩。我知道,男人对于养育儿童一无所知。他还太年轻,不能完全和成年男人生活在一起。”
麦特转过脸看着她,又眨了眨眼。艾玲达这时摘下了头巾,正匆忙地用一把抛光的绿松石梳子梳理她深红色的头发,她仿佛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件事上(也许还有一些注意力被用在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掉下去)。她还戴了一条花纹繁复的银项链,和一个用象牙雕刻的宽手镯。
麦特摇了摇头,又继续观察周围的树林。不管是不是艾伊尔人,所有的女人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即使世界濒临毁灭,女人也要花时间来梳理好她们的头发;即使世界濒临毁灭,女人也会告诉男人,他有些事情做错了。如果麦特不是在忙着寻找周围是否有护法,他一定会为这件事笑上几声。
当森林突然变成开阔地时,太阳已经爬上天顶有一会儿了。不到一百步的一片开阔地将村落和树林分隔开来,而这片空地似乎是不久前才清理出来的。沙力达是一座规模相当大的村子,里面布满了茅草屋顶的灰色石砌房屋,街上到处都是忙碌的行人。麦特穿上外衣。这是他最好的绿色羊毛外衣,在袖口和高领上绣着金线,要会见两仪师,穿这身衣服应该足够了。不过他并没有系上扣子,他总不能在还没见到两仪师之前就先把自己热死。
当他们进入村子时,没有人想要阻拦他们,但他们所经过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每双眼睛都在看着这支奇怪的小队伍。是的,这些人知道他们来了,所有人都知道。麦特在数到五十张两仪师的面孔后,就没有再数下去。要数到五十并不需要太久;这么多的两仪师完全能打破任何人平静的内心。在人群中没有士兵,不过有不少护法,其中有一些穿着那种变色斗篷,有一些一边看着这支队伍走过去,一边用手指抚摸着剑柄。没有士兵在村子里只是意味着他们全都集中在车尔所说的那个营地中,所有士兵都在营地聚集意味着他们准备有所行动。麦特希望塔曼尼能够执行他的命令,塔曼尼还算有理智,但他也像拿勒辛一样,渴望着冲锋和拼杀。麦特觉得自己真该让代瑞德负责指挥,代瑞德已经见识过太多战争,没什么想冲锋陷阵的渴望了,但那些贵族们绝不会接受这种指派。沙力达似乎没有什么蚊虫。也许他们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办法。
一名女子吸引了麦特的目光,那是个美丽的女人,穿着样式奇怪的衣服——宽松的黄裤子和一件白色短外衣,她的金发编成许多样式复杂的细辫子,一直垂到腰际,她带着一张弓。带弓的女人并不多。她一看见麦特,立刻就钻进一条窄巷里,她似乎让麦特想起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那些老记忆总是让他的头脑陷入一片混乱。他总是会看见某个人,勾起一段回忆,然后才想清楚自己想起来的应该是已经死去上千年的古人了。他现在已经不太能分得清填塞在自己意识空洞中的那些东西和自己的真实人生了。也许他真的曾经见过某个和那女人一模一样的人,也许她只是一名号角狩猎者,麦特带着一点嘲讽想着,然后就把那个女人扫出自己的脑海。
麦特觉得不能等到有人说话时再把马停下来,因为这里似乎根本没有人想跟他说话。他勒住缰绳,朝一名正在看着他的黑发女人点点头。那女人身材瘦削,冰冷的眼神里带着疑问。她很漂亮,但瘦得有些不合麦特的胃口(谁愿意每次拥抱时都被骨头撞到),更何况她有那种无瑕的面容。“我的名字是麦特·考索恩。”他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说道。如果这女人想要他下马鞠躬,她可以打消这个念头了,但和她作对肯定是愚蠢的。“我正在寻找伊兰·传坎和艾雯·艾威尔,我想,应该还有奈妮薇·爱米拉。”兰德没提到奈妮薇,但麦特知道,奈妮薇是和伊兰一起离开的。
那名两仪师惊讶地眨眨眼,但立刻又恢复了静如止水的面容。她审视着麦特,又逐一看过麦特身后的人。看到艾玲达时,她停了一下;看到那两名旗手时,她凝视了他们许久,让麦特开始暗自寻思,她是不是能透过收紧的旗子看见里面的龙纹和黑白双色的两仪师徽记。“跟我来,”最后她说道,“我会看看玉座是否会接见你们。”她拢起裙子,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当麦特踢了一下果仁的腹侧,跟上那名两仪师的时候,车尔走到麦特身边,低声说道:“向两仪师提出任何要求都是不明智的,我可以告诉你该去什么地方。”他转头望向一座三层的方形石头建筑。“他们管那里叫小白塔。”
麦特不安地耸耸肩。小白塔?她们也有自己的玉座了?他怀疑这个女人所说的玉座并非爱莉达。兰德又错了,这帮人并不害怕,她们只有傲慢和疯狂,绝没有害怕。
走到那幢石头建筑前面,那名皮包骨的两仪师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在这里等着。”然后她就走了进去。
艾玲达跳下马背,麦特也立刻跟着她跳下来。如果艾玲达想跑开,他就会一把抓住她;即使会流一点血,他也要阻止艾玲达切开伊兰的喉咙。至少,他还要先和这个所谓的玉座谈几句。不过艾玲达只是站在原地,双手收在腰际,披巾落在她的臂肘上。麦特觉得她显得很悠闲,但他也认为艾玲达说不定心里也充满了恐惧,如果她还有一些理智的话。此时他们周围已经聚集一群人了。
站在小白塔前面盯着他们的两仪师愈来愈多。实际上,她们端详艾玲达的时间和端详麦特的时间一样久,但麦特只是觉得那些冰冷的、深不可测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他几乎无法让自己不去碰触衬衫底下的那枚银狐狸头。
一名面容普通的两仪师挤过人群,走到这支队伍前面,她身后还带着一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那名女子穿着白袍,有一双大眼睛。麦特模糊地记得爱耐雅,但爱耐雅却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兴趣,她只是向那名初阶生问道:“孩子,你确定?”
那名年轻女子微微抿了抿嘴唇,但她没有让半点怒意进入她的声音。“他看上去仍然在闪光,我真的看到了,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爱耐雅给了她一个喜悦的微笑:“他是时轴,妮可拉,你已经发现了你的第一个异能,你能看见时轴。现在,回到课堂去,快点,你肯定不想落后给别人吧!”妮可拉匆匆行了个屈膝礼,最后又瞥了麦特一眼,然后就钻过环绕他们的两仪师跑走了。
爱耐雅这时才将目光转到麦特身上,那种会让男人感到不安的两仪师目光,至少,这够让麦特感到不安了。当然,一些两仪师知道麦特——麦特这才不情愿地想起来,有一些两仪师对他有相当多的了解,而爱耐雅似乎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在这么多两仪师面前宣称他是时轴,在这么多冰冷的两仪师目光前……他的手指抚摸着矛柄上的花纹。不管有没有那个银狐狸头,只要这些两仪师一人伸出一只手,就足以让他丧命。该死的两仪师!该死的兰德!
但爱耐雅的兴趣很快又从他的身上移走了,这名两仪师走向艾玲达,对她说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她的语气很和善,但其中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艾玲达板起脸看着爱耐雅,她比这名两仪师足足要高出一个头。“我是艾玲达,属于塔戴得艾伊尔,九谷氏族。”爱耐雅用一丝微笑响应了她挑战的神情。
麦特想知道她们两个谁能赢得这场对视的胜利,但还没等麦特和自己打个赌,另一名两仪师也走到艾玲达面前。尽管这个女人的脸和棕色头发都显得平滑光润,但她棱角分明的面孔却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你知道你能导引吗,女孩?”
“我知道。”艾玲达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紧了嘴,仿佛根本不想和两仪师说话。她开始集中精神调整自己的披巾,没有再抬头,但她所说的已经足够了。两仪师们立刻聚集到她周围,把麦特挤到一边。
“你多大了,孩子?”
“你已经发展出很强的力量,但你在成为初阶生之后可以学到很多。”
“是不是有很多艾伊尔女孩在比你年轻几岁时会死于疲弱的疾病?”
“你有多久……”
“你可以……”
“你真应该……”
“你必须……”
这时奈妮薇突然出现在小白塔门口,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她将拳头叉在腰间,盯着麦特:“你在这里干什么,麦特·考索恩?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想,你跟那支就要攻打我们的真龙信众军队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实际上,”麦特冷冷地说,“我是那支军队的指挥官。”
“你——”奈妮薇立刻张大了嘴,然后她摇了摇头,拉着自己的蓝裙装,仿佛它已经是一团乱了。这件裙装在领口和下摆有黄色漩涡形刺绣,麦特从没见过奈妮薇穿领口开这么低的裙装,低到已经能看见她的乳沟了。奈妮薇和她在家乡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那么,跟我来吧!”她飞快地说道,“我带你去见玉座。”
“麦特·考索恩!”艾玲达喊道,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喘,她正越过两仪师的头顶寻找着麦特。“麦特·考索恩。”对于一名艾伊尔人而言,她的样子应该已经算得上是狂乱了。
围绕她的两仪师还在不停地说着,她们的声音平静、条条有理,又冰冷无情。
“对于你,最好是……”
“你必须考虑……”
“……肯定要好得多……”
“你绝不能以为……”
麦特笑了,也许艾玲达再过一会儿就要抽出匕首了,但在这群人里,这么做显然不会有什么好处。至少她暂时不会去猎捕伊兰了。麦特一边想着等到自己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会发现艾玲达已经穿上了一身白衣,一边将长矛扔给车尔。“带路,奈妮薇,让我们看看你的这个玉座。”
奈妮薇凶狠地向他一皱眉,领着他走进了小白塔。她一边拉着辫子,一边用不算小的声音嘀咕着:“这是兰德干的,对不对?我知道是兰德,绝对是。他想用这种办法吓唬这里的人吗?小心自己的言行,麦特大人。否则我发誓,你一定会更愿意让我捉住你在偷蓝莓。想这样吓唬人!即使是个男人也要有点理智!不许笑,麦特·考索恩,我不知道她会怎样处理这件事。”
这个大房间的桌子旁边也有许多两仪师——麦特觉得这里很像是客栈的大厅,即使这里有这么多起草文件、发号施令的两仪师,这些两仪师都没有多看他和奈妮薇一眼,不过这副情景倒真是世所罕见。一名见习生大步走过房间,一边还在自顾自地嘟囔着,却没有任何两仪师理她。麦特曾经努力让自己只在白塔停留了很短一段时间,但他知道,这不是两仪师的行事风格。
在这个房间后面,奈妮薇推开一道仿佛是经历过一些岁月的门,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很古老了。麦特跟随奈妮薇走进那道门,立刻僵在原地。他看见艳丽无俦的金发伊兰,她穿着一件有缎带高领的绿丝裙装,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散发出高贵的气质。她向麦特挑起一侧眉弓,露出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微笑。麦特也看见了艾雯;她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脸上带着质问的微笑,一条七色圣巾正披在艾雯的浅黄色裙子上。麦特急忙向门外瞥了一眼,然后抢在那些两仪师从门口看进来之前关上了房门。
“也许你们以为这很有趣,”麦特几步走过面前的地毯,向艾雯吼道,“但如果被她们发现了,她们一定会剥掉你的皮。她们该死的绝对不会放过你们,如果她们——”他一把从艾雯的脖子上扯下那条圣巾,然后又把艾雯从椅子上拉起来——那个银狐狸头在他的胸口散发出一阵阵寒意。他把艾雯从桌边推开,然后瞪着这些女人。艾雯看起来很是疑惑;而奈妮薇又一次惊讶地张大了嘴;伊兰蓝色的大眼睛几乎已经要跳到地板上了。她们之中有人对他使用了至上力。麦特从那座特法器中唯一得到的好处就是这个银狐狸头了,麦特觉得这也是一件特法器,但他仍然很庆幸自己能得到它。只要它碰到麦特的皮肤,至上力就不能触及麦特,至少,阴极力不能触及他。麦特在这方面已经有了一些他不愿意有的证据,但如果有人想用阴极力碰触麦特,这个徽章就会变冷。
麦特将自己的帽子和圣巾扔到桌上,然后朝椅子里坐了下去,又从屁股下面把椅垫抽出来,扔在地上。他把一只脚架在桌边上,看着这些傻女人。“如果那个所谓的玉座发现了你们的这个小笑话,你们就需要这些椅垫了。”
“麦特。”艾雯用坚定的声音说,但麦特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不!如果你想说话,你就不该使用你那该死的至上力。现在,你们可以听我说话了。”
“你怎么……”伊兰感到奇怪地说,“能流完全……消失了。”
几乎和伊兰在同一时刻,奈妮薇用威胁的语气说:“麦特·考索恩,你犯了最大的——”
“我说,你们听!”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伊兰,“你,我要带你去凯姆林,同时在路上我还要防止艾玲达杀了你,如果你不想那个漂亮的喉咙被划开,你就要留在我身边,照我说的去做,不许有疑问!”然后那根手指转向艾雯,“兰德说,只要你愿意,他随时都可以让你回到智者们那里去,而既然我看见了你在做这种事,我的建议就是你立刻按照兰德的话去做!看起来,你知道如何穿行,”艾雯稍微吃了一惊。“你可以为红手队做出一个通往凯姆林的通道,我不想有任何争论,艾雯!还有你,奈妮薇!我应该把你丢在这里,但如果你也想走,就跟我们一起走吧!只是,我警告你,如果你在我面前拉一下辫子,我发誓我会让你的屁股热起来!”
她们全都盯着麦特,仿佛麦特已经像兽魔人一样长出了角,但至少她们一直都没说话,也许他已经让她们的脑子里有了一点理智。当然,她们绝不会感谢他挽救了她们的皮肉。哦,她们不会的,像往常一样,她们会说,只要再有一段时间,她们就能自己把一切问题都解决。如果女人们在你将她们从地牢中救出来时对你说,你干扰了她们,那她们还有什么话说不出来?
麦特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当她们选择的那个可怜的瞎眼蠢玉座回来之前,说话的是我。那个家伙不可能很聪明,否则她们就没办法把她当作傀儡了,在这个该死的荒野,一个该死的、鸟不生蛋的村子里的玉座。你们闭上嘴,行你们的屈膝礼就好了,我会把你们从炭火中救出来。”她们只是在盯着他,这样很好。“我知道她有军队,但我也有,如果她真是疯狂地以为能够从爱莉达手中夺走白塔……嗯,她也许不会为了留住你们三个而冒险失去更多。艾雯,你做出通道来,明天我会带你们去凯姆林。这些疯女人迟早会被爱莉达杀掉。也许你们还有同伴,她们不可能都是疯子,兰德愿意为他们提供庇护。只要行个屈膝礼,兰德就不会让她们的脑袋被爱莉达插到塔瓦隆的矛尖上去。她们不可能再有什么奢求了,不是吗?还有什么要说的?”麦特觉得他说完这堆话的时候,她们甚至没有眨一下眼。“说一句‘谢谢你,麦特’就可以了。”她们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眨一下眼。
门口传来一阵拘谨的敲门声,然后走进来一名初阶生,那是一名漂亮的绿眼睛女孩。她大睁着眼睛,行了个深深的屈膝礼:“我被派来看看您是否需要些什么,吾母。对……我是说,这位大人,要不要酒,或者……或者……”
“不,塔比瑟。”艾雯将圣巾从麦特的帽子下面抽出来,披回肩上,“我想和麦特大人再谈一会儿。告诉雪瑞安,我很快就会召她来,征询她的意见。”
“闭上嘴,不要把苍蝇吞进去了,麦特。”奈妮薇用极为满意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