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雯调整了一下圣巾,看着麦特。她以为麦特会像一头被逼进角落里的熊,但麦特只是浑身大汗,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一样。艾雯有许多问题要问麦特——兰德怎么会知道沙力达?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已经研究出穿行的方法?兰德以为他自己在干什么?——但艾雯还不打算问这些问题。麦特和他的红手队已经让她有些头晕目眩了,也许兰德是从天上扔了一件礼物给她。
“我的椅子。”艾雯平静地说道。她希望麦特注意到她并没有出汗,伊兰和奈妮薇也没有,虽然奈妮薇做得还不是很好。史汪已经告诉她们这个技巧,这和至上力没有关系,只是以某种方式集中精神。因为史汪以前从没和她们提到过这件事,所以奈妮薇相当生气;这并不意外,史汪只是平静地回答,这是两仪师才应该知道的技巧,并不是为见习生准备的。艾雯也因此能在其他两仪师面前用冷静的表情掩饰自己的想法。一张冰冷的面孔确实比一张汗涔涔的脸更有威仪,至少对某些人是如此。这本来应该能让麦特感到奇怪的,如果他能认真看一看的话。“麦特?我的椅子。”
麦特打了个寒颤,立刻起身站到了一边,同时仍然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们三个,仿佛她们是个令他大惑不解的谜团。嗯,奈妮薇和伊兰也在以同样的眼神盯着麦特。她们肯定更有道理这么做。
艾雯掸了掸两只椅垫,带着对琪纱的喜爱将它们放在椅子上。其实,两天之后她就不需要椅垫了,但无论是洗澡还是椅垫,她都接受了琪纱的安排。如果艾雯命令琪纱撤去椅垫,琪纱会听从命令。不管满脸汗水还是满脸冰冷,艾雯是玉座,国王们要向她鞠躬,女王们要行屈膝礼,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统治者这么做。她将审判爱莉达,并判处爱莉达死刑,为白塔挽回无上的权威和整个世界。但琪纱责怪的眼神会让艾雯感到受伤,所以艾雯宁可接受她的照顾,继续坐在椅垫上。
然后艾雯将双手交叠在桌上,说道:“麦特——”但麦特立刻就插嘴说道: “你知道,这真是太疯狂了。”麦特的声音很平静,但也非常坚定,“你最后会被砍掉脑袋的,艾雯,你们全都会被砍头,被——砍——头。”
“麦特——”艾雯加强了语气,但麦特还是不停地说着:
“听着,你们还能逃出来,如果她们认为你是玉座,你可以跟我去……去检阅红手队。你做出一个通道,我们不等这些山羊脑袋的疯子眨一下眼,就能离开这里了。”
奈妮薇已经见过阴极力在麦特身上失效,但她在学会导引之前已经对付过不少蛮横的男人。她气恼地嘀咕了一声:“让我的屁股热起来?”然后就抬腿狠狠踹了麦特一脚,让他一直蹒跚着撞到了墙上,才恢复平衡。伊兰大声笑了起来,很快又把笑声压下去,但她的身子仍然在颤动着,眼睛也闪着亮光。
艾雯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但这实在是太好笑了。麦特缓缓地转过头,盯着奈妮薇,睁大的眼睛里全都是狂暴的怒火。他低垂眉毛,拉了拉有些乱的外衣,仿佛是要把它拉直。他开始缓缓地向奈妮薇走去——步伐缓慢是因为他有些瘸。艾雯掩住了嘴,这真的不是笑的时候。
奈妮薇强硬地站直身体,但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她或许愤怒得可以导引了,但阴极力对麦特来说显然是没用的。在两河人中,麦特的个子算是高的,比奈妮薇要高许多,也强壮许多。他的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奈妮薇瞥了艾雯一眼,抚了抚裙子,竭力维持住脸上的强硬。麦特向她愈走愈近,脸上仿佛有闪电划过。奈妮薇又匆匆地瞥了艾雯一眼,忧虑已经出现在她脸上,然后她向后退了一小步。
“麦特。”艾雯用平板的声音说道。麦特并没有停下脚步。“麦特,不要再做傻事了,你现在的境况很危险,但我应该能让你脱离这种险境,如果你能仔细听我说。”
麦特终于停下脚步,他最后瞪了奈妮薇一眼,警告地向她摇了摇手指,然后转过身,将拳头拄在桌上。“我处在险境里?艾雯,你正在从树上朝熊坑里跳,而你却认为一切正常,只因你还没掉到地上!”
艾雯平静地向他微笑着:“麦特,在沙力达没有什么人对真龙信众有好看法,加雷斯大人和他的士兵们肯定也一样。我们已经听到一些非常令人困扰的故事,其中一些甚至极度令人厌恶。”
“真龙信众!”麦特喊了一声,“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该死的真龙信众!”
“你当然是,麦特。”艾雯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一件世界上最显而易见的事,而如果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是兰德派你来的,那你怎么能不是真龙信众?但如果你听我的,我可以阻止他们把你的脑袋插到矛尖上去。实际上,我不认为加雷斯大人会浪费一根长矛——他总是抱怨长矛不够,但我相信,他会处置你的。”
麦特看看另外两个女人。艾雯抿了一下嘴唇,她一直让自己的表情镇定如常,但麦特显然是在寻找她话中真正的含意。伊兰给了麦特一个紧绷的笑容,并用力点了点头,也许伊兰不知道艾雯打算说什么,但她知道艾雯要说的事情并不会像她的语气那样平静。奈妮薇仍然竭力要保持住自己严厉的样子,并且不停地拉着辫子、瞪着麦特,不过也许这种样子会更好一些。但奈妮薇已经在出汗了,她在生气的时候就无法再集中精神。
“现在听着,艾雯,”麦特说道,或许她们的响应还是不足以说服他,他努力让自己的话更为通情达理,但听起来还是相当令人恼火,“如果你想称自己为玉座,你当然可以这么叫自己,兰德会在凯姆林张开双臂欢迎你,即使你没有将所有这些两仪师带给他。但我知道,如果你做到了,兰德一定会很高兴。无论你和爱莉达之间有什么问题,兰德都能解决。爱莉达知道他是转生真龙。光明啊,你记得她写给兰德的那封信。你可以在说完‘暗帝的鬼火’几个字之前就能让白塔恢复统一。没有战争,没有流血,你知道你自己不想要流血,艾雯。”
艾雯确实不想要流血。一旦沙力达和塔瓦隆之间迸出第一朵血花,想要让白塔重新统一就会变得非常困难,一旦有一名两仪师死掉,这也许就会变成不可能。爱莉达一定要被推翻,艾雯会为此尽她一切所能;但她不喜欢这件事。她也不喜欢麦特对她说她已经知道的事情;尤其他说的都没错,更令她不悦,而他刚才的语气更是令她生气。艾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双手静止在桌上,其实她非常想站起来抽麦特一记耳光。
“无论我怎样对待兰德,”艾雯冷冷地说,“你要相信,我绝不会率领两仪师向他或者任何其他男人宣誓效忠。”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冷静地陈述着事实。“我怎样对付爱莉达是我的事,不是你们的事。希望你理智些,麦特,只要你在沙力达,最好就闭上嘴,走路的时候脚步放轻一点。如果你告诉其他两仪师,当她们跪倒在兰德面前时兰德会怎样做,你也许不会喜欢她们的回答。如果你谈论带走我、奈妮薇或伊兰,那么只有祈祷你的运气能让你不会被剑刺穿。”
麦特猛地抬起头,瞪着艾雯:“当你准备好听取道理的时候,我会再跟你谈,艾雯,汤姆·梅里林在这里吗?”艾雯点了一下头。麦特找汤姆做什么?也许是要跟他喝一杯,嗯,如果他能在这里找到一家酒馆,那就是他的好运了。“等你准备好听道理的时候。”麦特表情严峻地重复了一遍,然后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
“麦特,”伊兰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想要离开,进入沙力达比出去要容易得多。”
麦特傲慢地朝伊兰笑了笑,并上下打量着伊兰。伊兰没有因为他的那种目光而打落他的牙齿,就已经是他的好运了。“你,我的小女士,我会把你带到凯姆林去,即使我要把你捆起来才能交到兰德手里。如果我没有做到,就烧了我吧!而且,我该死的只要想离开就会离开。”他带着讽刺的表情对伊兰和艾雯鞠了个躬,然后又恶狠狠地瞪了奈妮薇一眼,再次向她摇了摇手指。
“兰德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让人难以忍受的蠢朋友?”伊兰在门还没关上之前抱怨道。
“他的谈吐真是愈来愈糟糕了。”奈妮薇沉着脸嘟囔道,然后一甩头,将辫子甩到背后。艾雯觉得,奈妮薇如果不把辫子放在背后,也许会把这根辫子连根拔下来。
“我刚才真不该管他,奈妮薇。你必须记住,你现在已经是两仪师了,你不能再那样随便踢人,或是抽人家耳光,或者用棒子乱打人。”奈妮薇瞪着她,嘴唇开合着,脸色变得愈来愈红。伊兰只是仔细地研究着地毯。
艾雯叹了口气,叠好七色圣巾,将它放到桌子的一边,她必须用这种方式让伊兰和奈妮薇记起,她们身边没有别人。有时候,这条圣巾会让她们两个把她当成玉座,而不是艾雯·艾威尔。像往常一样,艾雯的这个动作起了作用,奈妮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但还没等到奈妮薇说话,伊兰已经说道:“你要让他和那支红手队加入加雷斯的军队吗?”
艾雯摇摇头。那些护法说,麦特的红手队有六七千人,这比艾雯记忆中麦特在凯瑞安统领的部队要多,虽然不像那两名俘虏所说的那么庞大,但这已经是一支颇具规模的军队了。但加雷斯的士兵们绝不会善待真龙信众,而且,艾雯有自己的计划。当奈妮薇和伊兰坐到桌子对面的椅子上时,她向她们解释了自己的计划,这很像是她们在厨房里聊天。艾雯将圣巾挪得更远一些。
“这太精彩了。”伊兰发自内心地笑着说道,但伊兰说的话也向来是真心的,“我不认为另外那个也能有效,但这个确实精彩。”
奈妮薇气恼地哼了一声:“你怎么会认为麦特愿意听你的?他会为了好玩把棍子插进车轮里去。”
“我想,他已经做出了承诺。”艾雯说道。奈妮薇点点头,虽然动作很慢,充满了不情愿,但她确实是点头了。伊兰看起来有些不明所以,她不了解麦特。“伊兰,麦特总是照自己的心情去做事,他总是这样的。”
“不管他曾经因为这个而剥了多少个芜菁的皮,”奈妮薇嘟囔着,“其实他经常是被抽鞭子的。”
“是的,这就是麦特。”艾雯叹了口气。麦特是伊蒙村最淘气的孩子,也许是两河最淘气的孩子。“但如果是他做出的承诺,他就一定会履行。我想,他已经向兰德做出承诺,要带你回凯姆林,伊兰。你注意到了他向我让步,向我提出请求——以他的方式——但他的初衷绝不会有丝毫改变。我想,他会像你的腰包一样,一直贴在你身边。但我们不会让他见你,除非他按照我们的计划去做。”艾雯停了一下。“伊兰,如果你想跟他走,当然也可以,我是说,到兰德那里去。只要等到我们让麦特和他的红手队充分发挥作用之后。”
伊兰几乎没有犹豫,就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艾博达太重要了。”她刚刚赢得了一场胜利,虽然只是对于一句话的胜利,伊兰和奈妮薇要去找正在泰琳女王宫廷中的茉瑞莉。“至少如果他在这里,我就能有几天的时间仔细看看他戴在身上的特法器。他一定是有一件特法器,艾雯,不可能会有别的可能了。”
艾雯只能同意,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她刚才想用风之力将麦特举起来,用这种柔和的手段提醒他是谁站在他面前,但能流一碰到麦特就瓦解了。艾雯现在还记得自己那种惊骇的感觉。而且,她已经发现,当时并不止是她一个人在不必要地整理着裙子。
“我们可以让一些护法掏空他的口袋,”奈妮薇仿佛正在满意地想象着那副情景,“我们可以看看麦特大人是不是喜欢这样。”
“如果我们直接把东西从他身上抢走,”艾雯耐心地说,“你觉得当我们告诉他该做什么的时候,他不会拒绝合作吗?”麦特从没有愿意服从过任何命令,而且他通常对两仪师和至上力的反应都是一有机会就开溜。也许他对兰德的承诺能让他不会逃走(他一定是做出了承诺,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他现在的行为),但艾雯不打算冒这个险。奈妮薇又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也许……”伊兰用指尖敲着桌面,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也许我们能带他去艾博达,这样我也许能有更多机会研究那件特法器。但既然它排斥一切阴极力,我就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研究它。”
“带那个小无赖一起去!”奈妮薇挺直了身子,“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伊兰,他会让每一天都变成一场灾难,他很擅长这样。他从不会依你说的去做,而且,他绝不可能安静地待在一个地方。他又那么想带你去凯姆林,你就算是给他戴上项圈,再用一队马牵着他,也不能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但如果他就是要一直看着我,直到我返回凯姆林呢?”伊兰对她说,“那样他别无选择,只能跟我们走,这很不错。”
“这也许不是个坏主意,”当奈妮薇还在寻找争论的借口时,艾雯说道。派她们两个去寻找那只碗应该是正确的,但每当想到她们要去的地方,艾雯都会感到更多的担忧。“一些士兵也许是个好主意,除非你们已经选择了护法,却没告诉我。汤姆和泽凌都会很有用,还有柏姬泰,但你们要去的地方是个野蛮之地。”
“几名士兵也许是很好,”伊兰的脸稍微有些变红,“只要他们能知道听从命令。”
奈妮薇没有看伊兰,但她明显是停了一下,才恼怒地摇摇头。“我们又不是去作战,艾雯,无论艾博达人有多么难以对付,汤姆和泽凌也就足够了。依我看,我们听过的那些故事只是要让我们放弃这个决定。”自从奈妮薇和伊兰要去艾博达的讯息传出去之后,所有人都听过那些关于艾博达的故事了。琪纱也听到几个,每一个故事都比前一个更加悲惨、可怕。陌生人因为走错了地方,还来不及眨一下眼就被杀死;女人和孩子因为一句话就变成寡妇孤儿;女人们在街上用小刀彼此厮杀。“我们在坦其克的时候,身边也只有汤姆和泽凌,那时莉亚熏和她的黑宗姐妹们就埋伏在我们身边。我们在艾博达可以过得很好,不需要麦特·考索恩和任何士兵。麦特指挥士兵!他甚至从不记得给他父亲的乳牛挤奶,除非他被按在板凳上,手里被塞了一个桶。”
艾雯微微叹了口气。只要一提到柏姬泰就会变成这样。伊兰和奈妮薇先是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然后两个人全都会将话题绕过柏姬泰,仿佛她完全不曾被提到一样。但只要看过一眼,艾雯就能确认,那名女子是跟着伊兰和奈妮薇的。不知为什么,她特别会跟着伊兰,而且那名女子就是艾雯在特·雅兰·瑞奥德中见过的那个人——传说中的柏姬泰,从不会错失目标的神射手,一位正在等待瓦力尔号角召唤的死去的英雄。一位死去的英雄,而不是一名活着的女人正走在沙力达的街道上,但艾雯肯定没看错。伊兰至今都没有给艾雯任何解释,她只是小心而困窘地对艾雯嘟囔过,她们已经答应不会说出这件事,所以没办法告诉艾雯。柏姬泰本人在看见艾雯时总会躲进街边的巷子里,或者干脆转身跑开。艾雯不能命令那名女子来她的书房,对她做出解释,毕竟,她已经对此做出承诺,无论她觉得现在这种状况有多么愚蠢。不过,这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坏处,她只是希望自己知道其中的缘由。
艾雯将柏姬泰推出脑子,然后向前倾过身望着奈妮薇。“也许我们不能让麦特完全听从我们的命令,但如果让他成为你们的保镖,看着他在你们身边气闷难耐,这不是很好吗?”
“如果兰德真的让他成为了一名军官,”伊兰若有所思地说,“这肯定很值得。母亲经常说,最好的男人都不愿服从命令,但他们也都值得被教导学会服从。我看不出麦特是最好的——莉妮说过,‘傻瓜只听他们自己的话’——但如果我们能给他足够的教导,让他在没人可以援救他的时候不至于变成一个彻底的傻瓜,那我们就帮了兰德一个大忙。而且,我需要时间研究那件特法器。”
艾雯竭力不露出微笑。伊兰总是很快就能领会别人的意思,那么,她也许要从教麦特坐直开始了。艾雯确实有些期待这种教导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艾雯喜欢伊兰,也钦佩她的力量,但在这场较量中,艾雯会把赌注放在麦特身上,不过她只会赌很少的钱。
奈妮薇仍然没有表示赞同,麦特是个顽固的人,如果她们说“向上”,哪怕只是为了和她们作对,麦特也会说“向下”,他就算被钉在桶子里也会制造麻烦。如果带着他,她们就要不停地将他从酒馆和赌场中拖出来。最后,奈妮薇抱怨说,到时候可能她一转过身去,麦特就会把伊兰偷走。艾雯知道,她们终于说服了奈妮薇。麦特肯定把很多时间都花在追逐女人上,对于他这种行为,艾雯很难赞成。但无论奈妮薇对麦特有什么样的成见,她也很清楚一点——麦特从不会纠缠对他没意思的女人。不幸的是,就在艾雯相信奈妮薇打算放弃的时候,一阵敲门声宣告了雪瑞安的到来。
雪瑞安没等艾雯许可就走进来,她走进这房间时从不曾等候过艾雯的许可。她披着圣巾,一双眼睛冰冷清澈,看见奈妮薇和伊兰的时候,她停了一下。撰史者虽然是玉座的副手,但这个职位本身在两仪师之间并没有真正的权威。她当然没有权力命令奈妮薇和伊兰出去,但那双眼睛里分明闪动着命令她们离开的意思。
伊兰平稳地站起身,对艾雯行了个正式的深屈膝礼:“请原谅,吾母,我应该去找艾玲达了。”
奈妮薇则盯住了雪瑞安,直到艾雯清了清嗓子,将圣巾披回肩上。
奈妮薇红着脸跳起身,“我也要走了,珍雅说,她要跟我谈论一些关于失落异能的话题。”
重新发掘那些异能并不像艾雯希望的那么容易,姐妹们倒是都很愿意谈论关于那些异能的零星信息,但仅凭这些模糊的描述或是往往只有一个名字就想让魔格丁重现那个异能,这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比如能够让金属强度变大的“矩阵排列”,但魔格丁对于金属比对于医疗更缺乏了解。而对于“旋转地火”和“泪抽取”,魔格丁仿佛从来就没听说过。
魔格丁似乎非常想发挥些作用,特别是在史汪教了她们那种忽略炎热的技巧之后。很显然的,她在这件事上对奈妮薇和伊兰说了谎,而且她相信艾雯会将这件事看成是她的“一个谎言”,所以她跪倒在奈妮薇脚下,一边哭泣,一边乞求,亲吻着她们的裙边,牙齿剧烈地打颤。不管她是否真的在努力帮助她们,她的恐惧肯定已经升到了新高,那种令人作呕的恐惧更加频繁地从罪铐上涌流过来。现在那只手镯正放在艾雯的口袋里,她本来应该把它给奈妮薇的(艾雯很高兴能暂时摆脱掉它),但在其他人面前传递这种东西迟早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艾雯只是说道:“奈妮薇,你最好避开麦特,直到他的情绪平静下来。”艾雯不相信麦特真的会将他的威胁变成事实,但奈妮薇有能力刺激他这样做,到时候她就更不可能说服奈妮薇了。“或者,至少确保你在公众场合再跟他说话,最好是在有护法的地方。”
奈妮薇张开嘴,片刻之后,又一言未发地将双唇闭上。她咽了口口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是的,我想也许这样最好,吾母。”
雪瑞安看着屋门被关上,当她转回头望向艾雯时,眉头还微微蹙起。“吾母,他们有过争吵?”
“只是老友久别后的一点误会。奈妮薇仍然记得麦特是个淘气鬼,但麦特已经不再是十岁的小孩了,他对此很感气愤。”因为受到誓言的束缚,两仪师不能说谎,所以她们发展出一套用真话表达另一种含意的艺术,艾雯认为这是一门很有用的艺术,特别是在和两仪师打交道的时候。三誓不是一样令人喜爱的东西,特别是对两仪师而言。
“想到人们会改变往往是很困难的事。”雪瑞安没有向艾雯提出请求,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她仔细地整平自己的蓝丝裙。“我想,应该是那支真龙信众军队的指挥官派年轻的麦特来送一封兰德·亚瑟的信?我希望你没有说任何可以被他当作承诺的话,吾母。一支真龙信众的军队就在距离我们不到十里的地方,这是一种微妙的局面,不该让他们的指挥官相信我们会向他们宣誓效忠。”
艾雯打量了面前的这个女人一会儿。雪瑞安没有任何担忧,至少她没有让任何人看出她在担忧。她对麦特有相当的了解,在沙力达的另外几名姐妹也是如此,这可以用来对麦特施压,将他引到正确的方向上去吗?还是这会让他拔腿就跑?麦特的事情可以留到以后再去考虑,艾雯坚定地想,现在要对付的是雪瑞安。“你能请人送些茶过来吗,雪瑞安?我觉得有点渴了。”
雪瑞安的面容稍有些改变——只是在眼角周围有一点绷紧,完全无损于她的冷静。但艾雯几乎能看见问题正要从雪瑞安的嘴里冒出来——艾雯对麦特说了什么她不想再提的话?有没有许下什么轻率的承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必须由自己来补救,而这种补救会不会让艾雯在罗曼妲和蕾兰那里失去地位?
而雪瑞安只是走出去,对外面的人说了几句。当她回来坐稳的时候,艾雯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艾雯要一拳把这个女人打晕:“看起来,麦特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雪瑞安,而这支军队本身就是兰德要传达的讯息。很显然的,兰德想要我们全都去凯姆林,而且麦特也提到了宣誓效忠的事。”
雪瑞安抬起头,睁大了双眼,但她的表情中恼怒的成分并不多,而真正被明确表达出来的是……嗯,如果这种表情是在普通人的脸上,艾雯会称它为恐惧。当然,艾雯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艾雯已经答应了这个要求——这名玉座和转生真龙来自同一个村子,是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朋友,这也是她被选为玉座的用途之一——那么这绝对是一个爬不出来的无底深渊。无论雪瑞安如何补救,讯息都会流传出去,评议会也许将以此而责备雪瑞安,或将它视为雪瑞安的一个把柄。评议会中并非只有罗曼妲和蕾兰因为艾雯只听从雪瑞安的建议而深感不悦,实际上,黛兰娜似乎是唯一一名全力支持雪瑞安的宗派守护者。但黛兰娜又同时建议她听听罗曼妲与蕾兰的话,仿佛她真正能做到同时接受三方意见一样。即使雪瑞安能应付过评议会,一旦这个承诺被兰德知道,更重要的是,一旦兰德又知道她们取消了这个承诺,想要控制他一定会比现在更难上十倍、百倍。
艾雯只是等待着,直到雪瑞安张开嘴,她却又抢先说道:“当然,我告诉他这是非常荒谬的事。”
“当然。”雪瑞安的声音不像刚才那么稳定了。很好。
“但你是对的,现在的情势非常微妙,真可惜,你对罗曼妲和蕾兰提出的建议很好,但我不认为增加行动的准备就足够应付现在的情势。”
罗曼妲曾经咄咄逼人地教训艾雯——仓促行动只会导致灭亡。加雷斯·布伦的军队一定要进一步扩大,扩大到足以震慑爱莉达的程度。同时罗曼妲又非常坚决地强调,必须将所有派往各国统治者那里去的使者召回,她们应该尽可能地不让除了两仪师以外的人知道白塔的纷争问题。蕾兰则完全不在乎加雷斯的军队和各国的统治者们——她认为这两者与白塔并没有真正的关系——但她也提醒艾雯要谨慎等待,要用分裂瓦解的办法处理仍然在白塔中的两仪师,这样爱莉达将无法继续留在玉座的位置上,而艾雯也将顺利取得玉座,顺利得只有极少数姐妹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白塔曾经分裂的事实就会被当作乡野奇谈。如果艾雯真的有足够的时间,也许这种办法真的会起作用,但它的前提是等待不会让爱莉达有机会对这里的姐妹采取行动。
蕾兰与罗曼妲的另一点不同是,她在和艾雯说话时总是带着微笑,仿佛正看着一名她非常为之骄傲并宠爱的初阶生或见习生。艾雯重新发现穿行的事情让许多两仪师都对她有这种微笑,因为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能强大到制造出一个她们可以伸过一只手臂的通道。罗曼妲想要借助通道从白塔里拿来誓言之杖(她肯定还想拿其他一些东西,但到底是什么,她没有告诉艾雯),这样她们就能在沙力达培养真正的两仪师,而爱莉达则会失去这个能力;艾雯肯定也想成为真正的两仪师。蕾兰同意后面这个提议,但她不同意将通道开在白塔内部。她们有太多机会被发现,而如果白塔中的两仪师学会了穿行的办法,她们就会失去太多优势。这些观点让评议会陷入沉思,这让罗曼妲极为不悦。
雪瑞安也曾经因为和蕾兰达成了某些协议而露出过微笑,但她现在肯定没有微笑。“吾母,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明白了。”她的声音中有许多忍耐,“进行准备肯定已经足够让评议会知道,你并没有被她们吓住,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前展开行动一定会导致严重的失利。”
艾雯努力装出一副天真的模样:“我明白,雪瑞安,没有你的建议,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真希望有朝一日能结束这一切。雪瑞安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撰史者——她甚至能成为一位好玉座——但艾雯很希望有一天能教教这个女人该如何当一名撰史者,而不是玉座。雪瑞安和评议会都需要这样的教导。“现在麦特和他的真龙信众军队已经到了我们的门口,加雷斯大人要怎样做?他的士兵们要怎样做?每个人都在说加雷斯要派他的人去猎杀那些被认为曾经烧毁村庄的真龙信众。我知道加雷斯已经接到命令,要严格管束他的士兵,但——”
“加雷斯大人会严格依照我们……你的命令行事。”
“也许。”加雷斯并不像雪瑞安相信的那样乐于被拴上缰绳。史汪和加雷斯·布伦共处了很长的时间,虽然她对那个男人总是满腹怨言,不过加雷斯确实也对她说过一些事。但艾雯绝不能放弃史汪的忠诚。“我希望他的每一名士兵也都是这么想的。我们不能向西进入阿玛迪西亚,但我想,也许我们能前往下游的艾博达,也许可以通过通道过去,两仪师在那里肯定是受欢迎的,加雷斯大人可以在那座城外扎营。这样的行动可以表明我们不打算接受兰德的……条件,如果那些可以被称作条件的话。如果我们还要做更多准备,我相信在一座大城市旁边,一切工作都能会容易许多,那里有通向各个地方的大道和远洋海港。”
雪瑞安的自控能力又一次打了折扣,她说话的声音里已经夹杂了一些喘息。“艾博达并不会非常欢迎我们,吾母,一两名姐妹和几百名姐妹是完全不同的,况且我们还带着一支军队。吾母,即使是任何与此有关的暗示也会让泰琳认为我们是要攻占那座城市,泰琳和许多想要从她手中夺走劲风王座的阿特拉贵族都会这么想。这种事情会毁掉我们和每一名统治者的关系。不,吾母,这件事绝不能做。”
“但我们还敢留在这里吗?麦特不会有任何行动,但只要加雷斯大人手下的几名士兵擅自行动,局势就有可能发生巨大的改变。”艾雯皱起眉,看着自己的裙子,用双手将它们抚平,仿佛正在忧虑地思考着。然后,她叹了口气:“我们坐在这里,面对一支真龙信众的军队而无所作为,这样的状况持续愈久,最后的结果就会愈糟。如果听到他们会发动攻击的谣言,我绝不会感到惊讶,人们都说我们应该率先采取行动。”即使艾雯的这番话现在不起作用,谣言也会在外面散播开的,这是奈妮薇、伊兰、史汪和莉安的任务。这是一次危险的行动,但艾雯能找到一些办法,让麦特在动乱的火花出现之前撤退。“而且,谣言传播出去之后,如果在一个月内有半数阿特拉人相信我们是真龙信众,我一样不会感到惊讶。”对于这个谣言,艾雯其实很想将它消灭,只是她还不知道该如何消灭一个谣言。自从洛根被治愈之后,评议会就再没有让贵族来见过他,但加雷斯的征兵队还在四处活动,也不断有两仪师出去寻找新的初阶生,更有许多仆人架着他们的大车和马车,经过漫长的路途去临近村子里购买食物。谣言传播出去的途径有成千上百,而一个谣言只需要一条路径就可以生存发展下去了。“雪瑞安,我总是觉得我们被关进了一个匣子里,如果我们不挣脱出去,最终绝不会有好结果。”
“那我们应该让真龙信众离开,”雪瑞安强自忍耐地说着,“我很后悔让麦特再次脱离我们的掌握,但恐怕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你已经告诉他条件不能接受,那么现在就让他离开吧!”
“我希望事情能这么简单。但我不认为他会听我们的话,雪瑞安,他暗示要留在这里,直到情况有变,他可能在等待兰德的命令,甚至是兰德本人。在凯瑞安流传着一个谣言,兰德和他所召集的一些男人也会一起穿行,他似乎正在教那些男人导引。我不知道如果他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做。”
雪瑞安盯着艾雯,和她的平静面容相比,她的呼吸显得相当沉重。
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塔比瑟端着一只旧银盘走了进来。她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气氛,只是匆匆地将绿瓷茶壶、茶杯、银蜜盅、小牛奶罐和有花边的亚麻餐巾摆开来。直到最后,雪瑞安用严厉的声音喝止了她。她尖叫一声,睁大眼睛行了个几乎让额头碰到地板的屈膝礼,就转头跑出去了。
片刻之间,雪瑞安只是整理着自己的裙子,直到恢复镇定。“也许,”她最后不情愿地说道,“毕竟,也许我们有必要离开沙力达,虽然比我希望的要快。”
“但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北方了,”艾雯睁大了眼睛,光明啊,她真是痛恨这样!“而那样会让我们看上去像是在朝塔瓦隆移动。”
“我知道!”雪瑞安几乎喊了出来。她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音调:“请原谅,吾母,我觉得有一点……我不喜欢被迫做某些事。而我害怕兰德·亚瑟会在我们准备好之前迫使我们有所行动。”
“等我见到他的时候,我会好好跟他谈一谈,”艾雯说,“没有你的建议,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做。”也许艾雯能找个办法派雪瑞安去当智者们的学徒。想到雪瑞安如果跟随索瑞林学习半年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艾雯露出了微笑,而雪瑞安也立刻用微笑响应了艾雯。“要蜂蜜吗?”艾雯说着,拿起了茶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