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到来,恐惧的火焰再次燃起。山丘烧毁,大地枯萎。人潮涌动,但他们的时间却在急遽减少。墙壁被刺穿,分裂的面罩被拉起。暴风在地平线的远端发出阵阵咆哮,天空之火倾注到地面之上。救赎将伴随着毁灭,终结不再有希望。
据信由豪·喀崇之雷德痕的第一少女
以及剑捷——恩黛拉·巴索莱恩翻译
爱莉达·德·艾佛林尼·亚洛伊汉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拂过肩头修长的七色圣巾,这是属于玉座的圣巾,而她正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后面。有许多人第一眼看见她时只会注意到她的美丽,但只要再多看一眼,就会发现那张显不出苍老的两仪师面容上,严肃的神情一定已经持续了很久。如果再仔细观察一下,就能看到今天这种神情中又多了一些东西,黑眸里闪动着一丝愤怒的火焰。
她几乎没有去倾听在面前一字排开、坐在凳子上的女人们的发言。她们衣服的颜色从纯白到暗红,质料从羊毛到丝绸,根据每个人的品味各不相同。但除了其中一个之外,所有人都披着正式的披肩,披肩背后正中央绣着塔瓦隆之焰,各种颜色的流苏代表佩戴者所属的宗派。看上去,就好像这里正在召开白塔评议会。那些女人正谈论着从世界各地传来的报告和谣言,想要从一团团纷乱的臆测中挑出真正的事实,想要确定白塔该如何行动,但她们很少会瞥一眼桌子后面的这个女人,这个她们发誓要效忠的女人。爱莉达没办法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那些女人身上。她们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或者,她们知道,却没有勇气提到它。
“夏纳显然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说话的是身形纤细的黛妮勒,她看起来总是一副迷糊的样子,仿佛正旁若无人地做着白日梦。她是惟一出席的褐宗两仪师。褐宗、绿宗和黄宗在这里都只有一名代表,这三个宗派不会喜欢这种状况,而蓝宗两仪师则一个都没有。现在,黛妮勒蓝色的大眼睛看起来正深陷在自己的内在思绪中,沾在脸颊上的墨水污渍丝毫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暗灰色的衣裙上满是皱褶。“有传闻说那里发生了一些小规模的冲突,不是因为兽魔人或艾伊尔人,但来自奈亚隘口的袭击似乎正在增加。冲突的双方都是夏纳人,这在边境国很不寻常,他们极少会彼此攻打。”
“如果他们想发动一场内战,他们至少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时间。”奥瓦琳冷冷地说道。她的身材高瘦,全身都裹在一件白色丝袍里,她就是那个没戴披肩的人。围在她肩头的撰史者长巾也是白色的,显示出她来自白宗,而非红宗(按照传统,撰史者应该从爱莉达原先所属的红宗里提拔)。白宗两仪师总是冷若冰霜。“兽魔人仿佛全消失了,整个妖境似乎平静到只要两个农夫和一名初阶生就可以看守。”
苔丝琳瘦骨嶙峋的手指翻卷着放在大腿上的文件,但并没有去看它们。她是在座的四名红宗两仪师之一,现在这里的红宗两仪师比任何其他宗派的两仪师都要多。她的表情几乎像爱莉达一样严肃,不过没有人会认为她拥有爱莉达那样的美貌。“也许那里不像现在这么平静会更好些。”苔丝琳的话语里有很重的伊利安口音。“今天早晨,我收到一个讯息,沙戴亚的元帅已经率领一支军队离开了首都。行军的目标不是妖境,而是相反的方向——东南方。如果妖境不是现在这种昏昏欲睡的样子,他绝不敢这样做。”
“那就是说,关于马瑞姆·泰姆的讯息已经传了出去。”奥瓦琳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天气或地毯的价格,而不是一场潜在的灾难。白塔在隐瞒马瑞姆·泰姆已经逃亡和再次捕捉他两方面投入了同样巨大的力量。让世界知道白塔无法看管住已经被逮捕的伪龙,对白塔没有半点好处。“看起来,泰诺比女王或达弗朗·巴歇尔不信任我们可以处理掉马瑞姆·泰姆,也许他们两个人都这么想。”
提到马瑞姆·泰姆,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那个男人有导引的能力,她们将他押往白塔,要对他进行驯御,永久地切断他和真源的联系,却被他在半路上逃走了。但这并不是她们讳言此事的原因。有导引能力男性的存在,是一种最为恐怖的诅咒,捕猎这样的男人正是红宗存在的原因,而其他宗派也要尽力帮助红宗完成这样的任务。但现在,桌子对面的大多数女人们都不自然地耸动着坐在凳子上的身体,拒绝去看彼此的眼睛,因为提到马瑞姆·泰姆会让她们不可避免地想到另一个她们绝不想大声说出来的话题。这个念头让爱莉达也不由得嘴里阵阵发苦。
奥瓦琳却没有显露出这种不情愿,她的一侧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仿佛是在发笑,又仿佛是在发怒。“我会增派一倍的力量前去捉拿马瑞姆·泰姆,同时我建议派遣一名姐妹去辅佐泰诺比。这个人需要懂得该如何消除年轻女人顽固的坏脾气。”
其他人也纷纷提出建议,尽力驱赶房中的寂静。
裘丽恩整了整细瘦肩膀上的绿色流苏披肩,露出有些勉强的微笑:“是的,她需要一位两仪师在她身边,一个能够对付巴歇尔的人。巴歇尔对泰诺比有着太多的影响,而他现在必须撤回军队,以免妖境会突然醒来。”她的披肩缝隙里露出了大半个胸部,而她淡绿色的丝衣又太贴身了。她的微笑甜美得让爱莉达很不喜欢,特别是在她看着男人的时候。绿宗总是这副德性。
“我们现在绝不需要一支离开岗位的军队。”黄宗两仪师夏茉琳飞快地说。她是个身材稍有些丰满的女人,与其他两仪师不同。不知为什么,她总是无法保持外表的冷静,眼睛总是闪烁着焦虑与紧张,最近这种状况更加明显。
“我们还需要派人去夏纳。”佳纹达说。她是房里另一名红宗两仪师,虽然也有着滑润的双颊,但棱角分明的面孔完全可以用来敲钉子,声音也同样刺耳。“我不喜欢边境国出现这样的麻烦,我们不能允许夏纳如此削弱自己,让兽魔人军队有入侵的机会。”
“也许,”奥瓦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我们在夏纳有眼线,我确定是红宗的,也许还有其他宗派的?”房里的四名红宗两仪师僵硬地点了点头,显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没有其他两仪师做出相同的表示。“如果那些小冲突真的演变成需要我们担心的状况,她们自然会告诉我们。”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除了只注重抽象逻辑和哲学的白宗之外,每个宗派都不同程度地在各个国家里安插眼线和密探。其中黄宗的情报网被认为是最薄弱的,黄宗两仪师不可能从没有导引能力的人那里学习到关于医疗和疾病的知识。有些两仪师有她们专属的眼线,然而,比起各宗派的专属密探,这可能是更加保密的信息。蓝宗的情报网最为广泛,无论宗派所属,还是私人所属都是这样。
“至于说泰诺比和达弗朗·巴歇尔,”奥瓦琳继续说,“大家是否同意必须派遣姐妹去处理他们?”她根本没等众人点头,就说道:“好的,就这样了,梅玛拉能够胜任这项工作,她会去除泰诺比的任性妄为,同时又不会让泰诺比看见她的绳索。现在,是否有人接到来自阿拉多曼和塔拉朋的新消息?如果我们不尽快在那里采取行动,我们也许就要看见培卓·南奥和白袍众在班达艾班到阴影海岸之间的所有地方横行无阻了。爱梵妮玲,你有什么话要说吗?”阿拉多曼和塔拉朋都已经因内战或更可怕的状况而疲敝不堪,那里没有任何秩序可言。爱莉达很惊讶她们竟然会说起这个话题。
“只是谣传而已。”那名灰宗两仪师答道。爱梵妮玲剪裁讲究的丝绸裙装和她的披肩流苏是一样的颜色,领口开得很低。她对于外表和衣着的关心,经常让爱莉达以为这个女人是绿宗的。“在那片可怜的土地上,每个人几乎都变成了难民,包括那些会送来讯息的人。那个新任的帕那克爱麦瑟拉显然是消失了,看起来,那里似乎有两仪师卷进了……”
爱莉达的一只手紧揪着圣巾,脸上毫无表情,眼里却埋藏着火焰。关于沙戴亚军队的问题已经有了结论,至少梅玛拉是红宗的,这让她感到惊讶。但她们甚至没有询问过她的意见,事情就这样定案了。即使是有两仪师可能与帕那克的失踪有关,或者另外上千个从西海岸传来的不可思议的谣言,也无法让爱莉达将注意力从面前这些两仪师身上移开。从爱瑞斯洋到世界之脊间分散着许多两仪师,至少其中的蓝宗两仪师会做许多事情。从她们跪在她面前,发誓要将她当作白塔化身一样效忠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而现在,她们不瞥她一眼就会做出各种决定。
玉座的书房在白塔中的位置并不高,但它所在之处便是这座高塔的核心,正如同这座骨白色的高塔是塔瓦隆巨岛的核心,四周环绕着艾瑞尼河。塔瓦隆同样是,或者应该是这个世界的心脏。这个房间曾经属于许多拥有无上权力的女人。它的抛光红石地板来自迷雾山脉,高大的壁炉用金色的坎多大理石雕成,墙壁上的嵌板用纹理奇异的白色木材制作,上面以非凡的工艺雕刻着没人能够认出的鸟雀和走兽,它们已经是一千年前的古物了。拱形的落地窗用闪烁着珍珠色泽的石块作为嵌框,窗外是可以俯瞰玉座私人花园的阳台,这些珍珠色泽的石块来自于一座在世界崩毁时沉入风暴海的城市,那座城市的名字也已经被大海吞没,只剩下这几块石材。这是一个代表权力的房间,将近三千年以来,玉座们就坐在这里,让全世界的王者在她们面前起舞。而这些人现在竟然毫不理会她的意见。
这种藐视出现得太频繁,最糟糕的是,她们篡夺了她的权威,却丝毫没有自己是篡权者的想法,也许这才是令她最感苦涩的。她们知道她是如何拿到圣巾的,知道是她们的帮助让她将圣巾披在肩上,而她自己也非常清楚这点。但她们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很快就要对此采取一些措施,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已经尽可能在这个房间里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一张用三环连缀花纹装饰的华丽写字台,一把沉重的高背椅,椅背上方镶嵌着一朵用象牙雕成的塔瓦隆之焰,如同一滴巨大的雪白色泪珠悬在她黑色的头发上方。三个阿特拉漆匣以精确的等距离排列在这张桌子上,其中一只里面放着她的雕刻收集中最精致的作品。墙边一个简单的方形底座上,一只白色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红玫瑰,让房里充满了香甜的气息。自从她成为玉座以来就没下过雨,但利用至上力总是能绽放出艳丽的花朵。她喜欢花,它们很容易被剪除,而且稍微施加一些手段就能产生出美丽。
两幅画挂在爱莉达面前的墙壁上,虽然坐着,但她只要稍一抬头就能看见它们。房里其他两仪师都尽量不去看它们,只有奥瓦琳会对它们瞥上一眼。
“有什么关于伊兰的讯息吗?”安黛亚有些胆怯地问道。这位灰宗两仪师是一名瘦弱的、如同小鸟一样的女人,尽管有着两仪师的面容,但她总是一副羞怯、胆小的样子。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位仲裁人,但实际上是最优秀的仲裁人之一。她的话语里仍然残存着微弱的塔拉朋口音:“或者是加拉德?如果摩格丝发现我们丢失了她的继子,她也许会更加关注她女儿的行踪,对吧?如果她知道我们弄丢了王女,安多和我们的关系也许会变成第二个阿玛迪西亚。”
有几名女子开始摇头,迄今为止,没有任何消息。佳纹达说:“一名红宗姐妹已经被派入安多王宫,她刚刚晋升为两仪师,所以别人很容易就会把她当成其他人。”她的意思是说,那名新晋的红宗两仪师还没有因长久使用至上力而获得光洁无瑕的面容。如果让人们猜测房里这些女人的年龄,不同的答案大概会有二十年的差距,而有时差距更多达四十年。“但她已经受到良好的训练,非常强大,而且是一名优秀的观察者。摩格丝现在正专注于谋求凯瑞安的王座。”有几名女子在凳子上不安地耸动着身体,似乎是意识到了佳纹达正在触及危险话题。佳纹达赶紧又说道:“而她的新宠加贝瑞大人看起来正占据着她的全副心神。”佳纹达的薄嘴唇抿得更紧了,“她已经彻底成了他的掌上玩物。”
“是加贝瑞让她将注意力转向了凯瑞安,”奥瓦琳说,“那里的形势几乎像塔拉朋和阿拉多曼一样糟糕。凯瑞安饥荒遍野,所有的贵族都在不顾一切地争抢太阳王位。摩格丝可以在那里重新建立秩序,但她需要用去很多时间才能确保自己的王位。在这件事结束之前,她将不会有精力关心其他事情,即使是与王女有关的事情。我安排了一名职员不时写信给摩格丝,那个女人能够将伊兰的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摩格丝将无暇他顾,直到我们恢复对她的控制为止。”
“至少,我们的手里还掌握着她的儿子。”裘丽恩微笑着说。
“盖温很难说是在我们的掌握中,”苔丝琳厉声说道,“他的那些青年军在河两岸都与白袍众发生了一些冲突。他现在还听我们的话,但他也按他自己的意愿任意胡为。”
“他会受到管制的。”奥瓦琳说。爱莉达开始觉得奥瓦琳那张永远冰冷的面容很可憎。
“说到白袍众,”黛妮勒插嘴说,“培卓·南奥似乎正在主持秘密会谈,劝说阿特拉和莫兰迪割让土地给伊利安,以此换得九人议会放弃入侵这两个地方。”
平安地从悬崖边上退了回来,对桌的女人们开始对这个话题喋喋不休。她们讨论圣光最高领袖指挥官主持这次密谈是否会为圣光之子赢得过多的影响。也许白塔应该破坏密谈,以便她们能插足其中,取代培卓·南奥的地位。
爱莉达的嘴唇抽搐了一下。白塔在历史中经常会保持必要的小心,有太多人畏惧她们,太多人不信任她们,但白塔从没有害怕过谁;而现在,它害怕了。
爱莉达抬眼望向那两幅画。其中一幅是画在三块木墙板上的连续画面,画面的主角是邦雯——历史上最后一名成为玉座的红宗两仪师。那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从那之后,就不曾有红宗两仪师戴上过圣巾,直到爱莉达。邦雯高高在上,骄傲地指挥着两仪师去控制亚图·鹰翼。邦雯傲慢地站在塔瓦隆的雪白城墙上,下方是气势汹汹围城的鹰翼大军。邦雯卑微地跪在白塔评议会前,被剥夺了圣巾和令牌,罪名是几乎毁灭了白塔。
有许多人会奇怪,为什么爱莉达会从储藏室里把这套三联画重新取出来,它们被遗忘在那里,早已落满了灰尘。虽然没有人公开把这个疑惑说出来,但爱莉达肯定能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她们不了解,这幅画正不断地提醒着爱莉达,失败会让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二幅画采用了一种新的风格——画在一块展开的画布上,它是一张来自遥远西方的街头画匠草稿的复制稿。两仪师看见它时,只会产生更大的不安。两个男人在云端战斗,仿佛他们正飘浮在天空中,手里握着闪电,作为互相攻杀的武器。其中一个男人有张火焰的面孔,另一个高大而年轻,有着一头红发。让众人感到恐惧的是那个年轻人,即使是爱莉达看到他时也会紧咬牙关,她不确定这是因为愤怒,还是为了不让牙齿因为颤抖而相互敲击。但恐惧是可以控制的,而且必须予以控制,一切都要处在控制之中。
“那么,问题就算解决了。”奥瓦琳说着,轻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其他人也像她一样,整理着裙子和披肩,准备离开。“在三天时间里,我希望——”
“我允许你们离开了吗,女儿们?”这是爱莉达在命令她们坐下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房里的人全都惊讶地看着她。是惊讶的表情!其中一些人开始向凳子走去,但没有人显出匆忙的神情,也没有人说一句道歉的话。她已经容忍她们太久了。“既然你们是站着的,那就站着听我说话吧!”那些已经半坐下的人中间发生一阵骚乱。当她们不确定地重新站直身体的时候,爱莉达继续说道:“我没有听到有人提起搜寻那个女人和她的同伴的情况。”
不需要说出那个女人的名字,那个前任玉座,房里的人全都知道她说的是谁。爱莉达发现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加不愿想到前玉座的名字。现在她面临的所有——所有!——的问题都是那个女人一手造成的。
“这很难,”奥瓦琳漠然说道,“因为我们已经散布了她被处决的谣言。”这名白宗两仪师有着冷若冰霜的血液。爱莉达用力瞪着她,直到她加了一句:“吾母。”但这句同样冰冷,甚至还显得太随意。
爱莉达将目光扫向其他人,让自己的声音如同钢铁一般坚硬:“裘丽恩,你负责逮捕她们,并且调查她们是如何逃走的。关于这两件事,我只听见你在抱怨如何困难,也许一段时间的每日苦修会帮助你,让你变得更加勤奋,女儿。写下你认为合适的苦修内容,呈报给我,如果我发现内容不够合适,我会将它增加三倍。”
裘丽恩一直保持的微笑以一种令爱莉达感到满意的方式消失不见了,她的嘴微微张开,又在爱莉达的瞪视中闭紧。最后,她行了个深深的屈膝礼,“如您所令,吾母。”这句话说得很勉强,柔顺的态度是被迫伪装出来的。但至少她还是做出来了,从现在开始。
“让那些逃跑者回来的任务完成得怎样了?”爱莉达的声音变得比刚才更加严厉。让那些在那个女人垮台时逃走的两仪师们回来,就代表让蓝宗回来。爱莉达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真正信任哪一个蓝宗两仪师,话说回来,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信任哪个当初没选择拥立她、反而逃出白塔的人。但白塔必须保持完整。
负责这件事的是佳纹达。“这个任务同样是困难重重,”佳纹达的表情和往常一样平静,只是在看到暴风雨无声地扫过爱莉达的面孔时,飞快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吾母。”
爱莉达摇了摇头:“我不想听到关于困难的抱怨,女儿。明天,你要将你所做的一切列出一份清单,递到我面前,其中还要说明你为了让这个世界知道白塔平安无事,都采取了什么措施。”这一点极为重要,白塔刚刚换了新的玉座,必须让这个世界认为白塔像往日一样团结而强大。“如果你没有足够时间完成我给你的工作,也许你应该放弃在评议会里红宗守护者的位置。我会考虑这件事的。”
“不需要这样,吾母,”那位面容生硬的女人匆忙地说道,“明天您就能拿到您要的报告。我确信有许多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爱莉达并不如此确定,无论她多么希望事实会如此。白塔必须强大,必须!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困扰的思绪出现在除了奥瓦琳之外每个人的眼中:如果她会惩罚属于她原本宗派的人,而且更加严厉地惩罚—开始就追随她的绿宗两仪师,也许她们只将她视为一尊无用雕像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了。也许是因为她们的拥戴,她才能坐上玉座,但现在的玉座是她。在未来的几天里,她还需要给她们做出几个惩一警百的例子,让一切事情都步入正轨。如果有必要,她会让每个女人都去赎罪苦修,直到她们向她哀告求饶。
“在凯瑞安出现了提尔的士兵,安多也是,”爱莉达无视于那些游移不定的目光,继续说道,“被那个占据提尔之岩的人派来的提尔士兵。”夏茉琳握紧自己圆胖的双手,苔丝琳哆嗦了一下,只有奥瓦琳像一池坚冰,毫无反应。爱莉达伸出手,指向那幅描绘着两个男人正在战斗的图画说:“看看它,看一看!否则我就让你们所有人跪着用手擦地板!如果你们连看一幅画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能有勇气去面对即将到来的现实?白塔不需要懦夫!”
她们缓慢地抬起眼睛,挪动着脚步,仿佛是一群受到惊吓的女孩,而不是两仪师。惟独奥瓦琳只是看着那幅画,也只有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夏茉琳揉搓着双手,眼里已经闪出了泪光。必须对夏茉琳采取一些措施。
“兰德·亚瑟,一个能够导引的男人。”这句话从爱莉达的唇间甩出来,如同抽出一条鞭子。这几个字让她觉得自己肠胃扭结,有种差点无法控制的呕吐感,但她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用投石索甩出一个个弹丸。“一个命中注定会陷入疯狂、并在死前用至上力制造无数恐怖的男人。不止于此,阿拉多曼、塔拉朋,以及它们之间的一切地方都已经在战火中化为焦土,这些反乱的战争正是因他而起。虽然还无法确证凯瑞安的内战和饥荒是否和他有关,但他肯定在提尔和安多之间布下了更加巨大的战乱。白塔现在需要的是和平!在海丹,一些疯狂的夏纳人以他的名义布道,聚集起大量暴民,让雅莲德的军队也束手无策。他是白塔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大危险,世界要面临的最大威胁,你们难道连他的名字都无法出口,连他的肖像都无法直视?”
她得到的回答是一片寂静。除了奥瓦琳之外,所有人都仿佛舌头被冻住了。大多数人都盯着画中的那个年轻人,如同被蛇催眠的小鸟。
“兰德·亚瑟。”这个名字在爱莉达的唇间泛起一阵苦涩。曾经有一次,那个年轻人来到她的面前,她只要一伸手就能得到他。那时他的外表还那么无辜,以至于她并未察觉到他到底是什么。上一任玉座知道他的身份,却任由他肆意妄为。光明才晓得她已经知道了多久!那个女人在逃走之前告诉她许多事情,其中有一些是在严刑逼供下才问出来的,而有一些爱莉达并不允许自己相信——如果弃光魔使真的获得了自由,那一切就都完了。但那个女人肯定还隐瞒了一些事情,而现在她已经逃走了,让爱莉达没有机会继续进行审问。那个女人,还有沐瑞,还有整个蓝宗向白塔隐瞒了许多秘密。爱莉达要把她们两个全都抓回白塔。她们要把藏在心底最细微的秘密也全部告诉她。不必等到她跟她们算完账,她们就会跪在她面前,乞求死亡。
虽然要说的话紧紧地粘在喉咙里,但爱莉达还是强迫自己把它们吐出来:“兰德·亚瑟是转生真龙,女儿们。”夏茉琳膝盖一软,瘫坐在地板上,其他一些人的膝盖也在瑟瑟发抖。爱莉达轻蔑的眼神如鞭子般扫过她们。“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就是预言中所说的那个人。暗帝正从他的牢狱中挣扎出来,末日战争即将来临,转生真龙一定要在那时与暗帝战斗,否则整个世界都将陷入火焰和毁灭。这是时光之轮中的定数。而他现在脱离了我们的控制,女儿们。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们只知道有十几个地方肯定不会有他的踪影。他不在提尔,也没有被安全地保护在白塔里,虽然这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他给这个世界带来风暴,而为了让这个世界能活过末日战争,我们就必须阻止他。我们一定要将他握在掌中,让他能参加末日战争。难道你们之中有人以为他会自愿像预言中所说的那样,放弃自己的生命来拯救世界?一个正在走向疯狂的男人会这样做?我们一定要牢牢控制住他!”
“吾母——”奥瓦琳仍然保持着那种令人恼火的冰冷语调,但爱莉达用一道恼怒的目光阻止了她。
“兰德·亚瑟对我们来说远比夏纳的小冲突和妖境的纷扰更加重要,远比找到伊兰或加拉德更加重要,甚至比马瑞姆·泰姆更加重要。你们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当我下次看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每个人都要详细地告诉我,你们为此做了些什么努力。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女儿们。”
众人纷纷屈膝致敬,颤抖的动作和“如您所令,吾母”的低弱响应在房中形成了一阵不安的涟漪。所有人几乎都是跑着离开的,裘丽恩扶着夏茉琳从地上摇晃着站起身,这名黄宗两仪师很适合成为下一个显示玉座威严的例子。为了让这些人不退缩,必须采取一些措施。而夏茉琳太软弱,在咨询团里,这种表现是不被允许的。当然,咨询团本身也不能持续太久。评议会必须听命于她,并且惟命是从。
所有人都离开了,除了奥瓦琳。
房门被关上后的很长时间里,这两个女人只是彼此对望着。奥瓦琳是第一个听到爱莉达对前任玉座提出指控的人,也是第一个同意爱莉达推翻前任玉座的人,而且奥瓦琳很清楚披上撰史者长巾的为什么是自己,而不是某个红宗两仪师。红宗会毫无异议地支持爱莉达,但白宗并不是这样,而如果没有白宗的全力支持,许多人的态度都会有所转变。那样的话,爱莉达现在就会被关在一间牢房里,而不是坐在玉座上;或者她的脑袋会被插在矛尖上,成为乌鸦的玩物。奥瓦琳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容易被吓倒,爱莉达倒真希望有什么事能让她害怕。奥瓦琳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与自己身份相当的人,这让爱莉达感到相当恼火。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在寂静的房里显得非常刺耳。
“进来!”爱莉达喊道。
一名身材苗条、肤色白皙的见习生犹豫着走进房间,然后立刻行了个深深的屈膝礼,带着七色镶边的见习生白长裙在地板上铺展成一个很大的圆形。从她睁大的蓝眼睛和死盯着地板的表情来看,她一定是看见了那些女人离开时的狼狈相。当两仪师都会发抖的时候,一名见习生可能会感到大难临头。“吾……吾母,帕登·范……先生来了,他说您现……现在就会……会见他。”那个女孩蜷缩在地上,差点就要因为恐惧而瘫倒。
“那就让他进来,孩子,不要让他等在外面。”爱莉达几乎是咆哮着说道。但如果这个女孩真的让那个男人直接走进来,而不是让他等在外面,爱莉达一定会剥了她的皮。爱莉达在奥瓦琳面前隐忍的怒火趁这个机会全部发泄了出来(但爱莉达不会让自己相信自己不敢向奥瓦琳发怒),“如果你学不会正确说话,也许厨房会比玉座的房间更适合你。嗯?怎么还站在这里?还不快去,孩子!告诉初阶生师尊,她需要教导你做事更快捷一些!”
那个女孩用一声尖叫代替了应有的回答,然后就跑出房间。
爱莉达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她并不在意新任的初阶生师尊希维纳给这个女孩的处罚是一顿鞭打,还是一顿责骂。她很少会去注意初阶生和见习生,更不会去关心她们,除非她们主动来打扰她。她只想看到奥瓦琳向她屈服,向她下跪。
但现在更值得注意的是帕登·范。爱莉达用一根手指轻轻敲着嘴唇。那是个瘦骨嶙峋的小个儿男人,还有个大鼻子。他在几天前刚刚出现在白塔,身上那件曾经华丽的衣服已经满是污秽,而且对他来说有些太大了。他有时傲慢自大,有时又满脸阿谀奉承。他来到这里,是要请求玉座接见。除了那些为白塔工作的男人外,男人们只有在受到强迫或是有极大需求时才会来到白塔,而且他们绝不会要求与玉座对话。就某些方面而言,他是个傻瓜,或是半个疯子。他自称来自莫兰迪的卢加德,话里却夹杂着许多其他地方的口音。有时候,他只说了半句话,口音就会突然变成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的。不过爱莉达觉得他也许会很有用处。
奥瓦琳仍然在看着她,眼里充满冰冷的洋洋自得,只是目光中还夹杂着一丝对帕登·范的困惑。爱莉达的表情开始变得严厉,她几乎要拥抱阴极力了。她需要让面前这个女人知道谁是这里的主人,但为此而使用至上力并不明智。奥瓦琳也许会反抗,像乡下女孩那样粗野地与她打斗,这种情况对于玉座的威严来说当然没有半点好处。早晚有一天,奥瓦琳要像其他人那样学会如何对她卑躬屈膝。不过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奥瓦琳对那个自称为帕登的人有太多了解。其实,即使是爱莉达自己也不能确定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帕登·范将那个慌乱的年轻见习生拋在脑后,走进了玉座的书房。那个女孩看起来很美味,他也很喜欢她那种张皇失措的样子,就好像一只在他掌心挣扎的小鸟,但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揉搓了一下双手,他将头低垂到一个合适的谦恭程度。但在书房里等待他的两个人一开始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只是用犀利的眼神彼此对望着。他差一点就要伸手去缓解两人间的紧张情绪了。紧张与分裂的气氛充斥在白塔的每一个角落,这样很好,他要做的只是在必要时扭曲她们的紧张,扩大她们的分裂。
刚得知现在坐在玉座上的人是爱莉达时,他确实吃了一惊,但这样的情况比他所期望的更好。就他所知,爱莉达在很多方面不如先前披着圣巾的那位女子那样坚韧。是的,她比史汪·桑辰更加严苛,更加残忍,但也更加脆弱。她可能不那么容易屈服,却很容易被折断。他只需要在适当时机采用不同的手段就可以了,两仪师,或者是玉座,在他看来都没什么区别。她们全都是傻瓜,危险的傻瓜,没错,但偶尔会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她们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玉座因为他的贸然闯入微微皱了皱眉,撰史者的表情则没有任何改变。“你现在可以走了,女儿。”爱莉达坚决地说,特别强调“现在”这两个字,语调变化虽然微妙,但绝非无意。噢,是了,她们之间的紧张,白塔权力上的裂缝,有裂缝的地方就可以栽下种子。帕登及时克制住自己笑出来的冲动。
奥瓦琳犹豫一下,才行了个轻微到难以察觉的屈膝礼。当她匆匆走出房间的时候,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眼,目光里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人感到不安。他在无意中缩起身子,收紧肩膀,做出要保护自己的姿势。他望着她苗条的背影,嘴唇扭动着,似乎是要发出吼叫。在那一瞬间,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个奥瓦琳知道许多关于他的事情,但他不知道原因何在。她冰冷的面容、冰冷的眼神始终没有任何改变,而他想改变它们。恐惧、痛苦、乞求,他几乎因为自己的思绪而发出笑声。当然,这些想法是没有道理的,她什么也不知道。他需要耐心,总有一天,他会处理掉她,还有她那双从不会改变的眼睛。
这座白塔里封锢着一些他值得为之付出耐心的东西。这里有瓦力尔号角,那只传说中会从坟墓中召来死去的英雄、参与最后战争的号角。这件事就连大多数两仪师都不知道,但他能闻得出来。那把匕首也在这里,他感觉到它正在拖拉着他,他能清楚感觉到它在什么地方。那是他的,他的一部分,是这些两仪师把它从他身边偷走,藏到这里来。拿回那把匕首,他所损失的一切都能得到补偿,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确信这一点。那是他在爱瑞荷遭受的损失。返回爱瑞荷实在太危险了,他有可能重新陷在那里不得脱身。他哆嗦了一下。那是太久的禁锢,绝不能再度陷溺其中。
当然,没有人再称呼那里是爱瑞荷了,人们现在都称那里为煞达罗苟斯——暗影等待之地,这个名字不错。有那么多事物已经改变了,就连他自己也一样。帕登·范、魔德斯、奥代斯,有时候,他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他到底是谁。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的身份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那些自以为了解他的人都大错特错。现在,他已经脱胎换骨,他拥有一种超越一切的力量。他们迟早要明白这一点。
他猛地回过神,意识到玉座刚刚说了些什么。搜索了一下自己的思想,他找到她刚说过的内容。“是的,吾母,这身衣服很适合我。”他用手抚过覆盖住身体的黑色天鹅绒,以表明他多么喜爱这身衣服,好像这真有多重要似的。“这是一件好衣服,非常感谢您,吾母。”他已经准备好再和她周旋几轮她的那套礼数,也准备好要跪下来亲吻她的戒指,但这一次,玉座将对话直接引向了主题。
“再告诉我一些你对兰德·亚瑟的了解,范先生。”
帕登的目光转向画上那两个人,当他凝视那幅画的时候,后背挺得笔直。兰德·亚瑟的肖像让怒火与憎恨在血管里奔涌,仿佛那个男人正站在他面前,吸引着他全部的注意力。因为这个年轻人,他经受了无法回忆的痛苦,远远超越疼痛的痛苦,他无法允许自己去回忆那些过去。为了兰德·亚瑟,他被彻底打碎,再重新塑造。当然,这个重塑的过程给了他复仇的能力,但这并不是重点。他只想看到兰德·亚瑟的毁灭,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
当他将目光转回到玉座身上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摆出了一副和她一样的傲慢姿态,双眼直视着她的双眼。“兰德·亚瑟狡诈阴险,除了他自己的权势之外,他对一切的人和物都毫不关心。”愚蠢的女人。“他绝不会按照您的希望去行事。”但如果她能将兰德·亚瑟放在他的手里……“他很难予以引导,非常困难,但我相信这样的引导还是可以做到的。首先,您必须将绳索拴在少数那几个他所信任的……”如果她能把兰德·亚瑟交给他,他也许可以在最终离开时留她一条活命,即使她是两仪师。
上身只穿着衬衫,懒洋洋地躺在镀金椅子里,一只穿靴子的脚搁在椅子的软垫扶手上,雷威辛面带微笑,望着站在壁炉前、正在重复他的吩咐的女人。她棕色的大眼睛显得有一点呆滞,即使只穿着一身用来伪装的灰色羊毛衣,仍然能看出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但这并不是他对她产生兴趣的原因。
从房间的高窗里吹不进一丝风,女人说话的时候,汗水不停从她的脸上滚下来,也垂挂在另外一个男人的窄脸上。那个男人穿着有金线刺绣的精致红丝外衣,却像一名仆人那样僵硬地站立着。他确实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仆人,但他的服从是出于自愿,不像眼前这女人。当然,他在这个时候只是一个聋子和瞎子而已。
雷威辛精确地控制着他在这两个人身上编织的魂之力能流。没有必要毁坏有价值的仆役。
他的身上当然没有一滴汗,没有让这里夏日残留的热气碰触他的身体。他是个高大的男人,虽然鬓角已经有了丝丝飞霜,但黝黑的面孔依然英俊。对面前这个女人进行心灵压制对他来说毫不困难。
一阵怒容扭曲了他的面孔。心灵压制并非无往不利,还有一些女人,很少的一些女人有着很强的内在力量,即使受到控制也一直挣扎着想要脱离他,虽然并不知道可以逃脱的裂缝在哪里。而他的坏运气就在于,现在他对这样的一个女人有一点小小的需要。现在她还在他的手心里,而且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身陷罗网,但她一直没有停止挣扎。当然,她早晚会失去利用价值,那时他就要决定是对她放手不管,还是永远地摆脱她。这两种选择都有危险,当然,没有任何事能威胁到他。但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小心翼翼是他行事的原则,如果不加注意,细小的危险就会有所增长。他总是用审慎的态度选择他将要承受的危险。杀死她,还是留下她?
女人话音的消失将他的注意力从思考中拉回到现实。“等你离开这里之后,”他对她说,“你将不再记得这次的来访,在你的记忆里将只剩下与平时一样的清晨散步。”她带着渴望取悦他的神情点点头。他微微解开一点魂之力束缚,这样他刚才所说的话就会在她走到街上后不久,从她的脑海里蒸发掉。重复使用心灵压制会让目标习惯于服从他,但只要被使用,就总会有被目标发现的可能。
随后,他又解开了埃里加的思想。埃里加爵士,一名小贵族,也是一个忠于誓约的人。埃里加神经质地舔了舔自己的薄嘴唇,瞥了那个女人一眼,然后立刻单膝跪倒在雷威辛面前。这些暗影的友人现在被称为暗黑之友了。既然雷威辛等人现在已经重获自由,他们就要开始学会该如何严格遵守他们曾经立下的誓言。
“把她带到后街去,”雷威辛说,“留她在那里,不要让别人看见。”
“依您的吩咐,伟大的主人。”埃里加一边说,一边跪着鞠了个躬。他站起来,转过身,仍然躬着腰,拉起她的一只胳膊。女人顺从地随他离去,眼里仍然充塞着迷茫的雾气。埃里加不会问她任何问题,他很清楚有许多事情是他绝对不想知道的。
“你的漂亮玩物之一?”房门一关上,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就从雷威辛背后传来,“你已经开始喜欢让她们穿那样的衣服了?”
雷威辛抓住阳极力,让至上力在自己的身体里充盈,从他的约束和誓言中产生的保护,挡住了真源男性一半中污染的啸吼。据他所知,这种约束的另一端连接着比光明更强大的力量,甚至比创世主还要强大。
在房间中央金红色的地毯上出现了一道门,一道通向异处的门。在门消失的瞬间,他隐约看到一间装饰着许多雪白丝帘的房间,随后房中就出现一个女人,穿着白衣裙,一根银丝编织的带子束在腰间。如同一阵寒风般在他皮肤上掠过的一阵细微的刺麻感告诉他,她已经在导引了。她身材修长,面容美丽——一如他的英俊;黑眸如同两池无底的深潭,头发上装饰着银色的星辰和新月;发梢如同完美的黑色波浪在肩头翻涌。男人在看到她的时候,都会被欲火烧干口中的唾液。
“你偷偷来我这里干什么,兰飞儿?”雷威辛粗声问道,他没有放开至上力,反而又准备了几个凶狠的手段以防万一。“如果你想跟我说话,就派个使者过来,如果我想的话,我会决定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兰飞儿的脸上仍然带着那种甜美、狡黠的微笑:“你一直都是一头猪,雷威辛,但你很少是个傻瓜。那个女人是两仪师。如果她们有所察觉怎么办?你还要派出使者去声明你在哪里吗?”
“她能导引?”雷威辛冷笑一声,“她甚至还没强大到在没有监护的情况下出门的程度。现在她们把没受过教育的孩子都称作两仪师了。她们学到的知识有一半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小花招,一半是些一鳞半爪的皮毛。”
“如果那些没受过教育的孩子用十三人联合的方式对付你,你还会这么自大吗?”兰飞儿声音中那种冰冷的嘲笑刺痛了雷威辛,但他没让这种感受表现出来。
“我自然有所提防,兰飞儿。她可不止是你所谓的‘漂亮玩具’,她是白塔在此处的间谍,而现在她会准确地向白塔报告我告诉她的内容,并且会迫不及待地这样做。是那些在白塔里为使徒服务的人告诉我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她。”总有一天,这个世界将拋弃“弃光魔使”这个称谓,跪倒在“使徒”面前。这是在极为久远之前就注定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来,兰飞儿?肯定不会是为了帮助一个无辜的女人吧!”
兰飞儿只是耸耸肩:“你怎么玩你的玩物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在乎。你并不是个好客的人,雷威辛,所以你应该原谅我……”一只银色的酒壶从雷威辛床边的一张小桌上升起来,朝一只镂金的高脚杯里倾入暗色的酒浆。当酒壶落回桌面上时,高脚杯也飞进兰飞儿手里。当然,雷威辛只是感到一点轻微的刺麻,却没有看见任何能流的编织,他从来都不喜欢这样。幸好她也同样无法看见他的编织。
“为什么?”雷威辛又问了一遍。
兰飞儿缓缓啜了一口酒,才说道:“因为你躲开我们这些人,所以有几个使徒主动上门拜访了。我是第一个来的,好让你知道我们无意攻击你。”
“其他人呢?你们有什么计划?我为什么需要别人的设计?”突然间,他笑了出来,笑声低沉洪亮,“那么你不是来攻击我的,对不对?你从来也不是个会公开发动攻击的人,对不对?也许不像魔格丁那么坏,但你喜欢的是偷袭。这一次,我会信任你,让你把想说的说出来,只要不离开我的视线。”胆敢将背对着兰飞儿的人,就算最终在背上发现她的刀子也是活该,即使在将她盯紧的时候也难以保证绝对的安全,她的脾气永远都让人捉摸不定。“还有谁会来找我?”
这一次,雷威辛得到了清晰的警告——这是男性的编织。另一座门在他面前开启,露出一道大理石环拱和后面宽大的石砌阳台,海鸥在无云的蓝天上盘旋鸣叫。一个男人从门中走进房间,门在他的身后关上。
沙马奥的身体结实强健,看上去比实际身材还要高大,步履轻快灵活,神态则显得相当粗鲁。他有着蓝色的眼睛和一头金发,以及修剪整齐平直的胡子。本来他也算得上是相貌出众,但一道从发际一直延伸到下巴的伤疤彻底破坏了脸形,仿佛曾经有根红热的火棍在他脸上斜拖而过。在许多岁月以前,当这道伤疤刚刚出现的时候,他原本可以立刻将它消去,但他选择将它保留下来。
雷威辛能模糊地感觉到,沙马奥将阳极力抓得像他一样死紧。沙马奥则用警觉的眼神望着他:“我以为会在这里看见侍女和舞女,雷威辛。难道在这么多年之后,你终于厌倦了你的游戏?”兰飞儿一边抿酒,一边发出轻轻的笑声。
“有人在说游戏吗?”
雷威辛甚至没注意到第三道门的开启,那道门里是一个充满了水池和凹槽圆柱的巨大房间,有许多几乎裸体的杂技演员和穿得更少的侍者来回走动。奇怪的是,坐在那些表演者中间的是一名瘦骨嶙峋的凄然老者,身上的衣服满是皱褶。那道门在眨眼间就消失了,雷威辛看见自己的房里出现两名身上只挂着几片薄纱的仆人。其中一名是身材健壮的男人,手里捧着一只雕金托盘;另一名是美丽、性感的女人,正急切地将一只水晶酒壶里的酒倒在托盘上的水晶杯里。站在两名仆人前面的则是他们的主人,第三位来访者。
除了兰飞儿之外,无论是与谁相比,古兰黛都称得上是个令人惊羡的美人,拥有无人能及的妖娆艳丽,而身上剪裁修短的绿丝裙也出色地映衬着她的丰姿。一颗鸡卵大小的红宝石缀在她的双乳之间,一顶镶嵌着更多红宝石的小冠冕拢住了她太阳色的长发。尽管与兰飞儿相比,她不免失色,看起来仅仅算得上清秀,但脸上调侃的微笑似乎正在告诉旁人,这种比较丝毫也不会干扰她的心情。
她向后伸出一只戴满戒指的手,轻轻招了招,发出一阵黄金手镯互相碰撞的声音。那名女仆急忙将水晶杯放进她的手里,然后和男仆一样在脸上堆满了奉承的笑容,虽然古兰黛根本也没有转头去看。“那么,”古兰黛欢快地说,“几乎有一半还活着的使徒都集中在一个地方了,而且其中也没有人想要自相残杀。有谁能想到,在至尊暗主回归以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伊煞梅尔确实曾经暂时阻止了我们杀死彼此,但现在……”
“你在你的仆人们面前总是这样随口胡说吗?”沙马奥冷着脸问道。
古兰黛眨眨眼,回眸瞥了一下那两个人,仿佛早已忘记了他们。“他们不会说出去的,他们忠于我,对不对?”那两人立刻跪倒在地,迫不及待地述说对她炽烈的热爱。这是真的,他们真的爱她,至少现在是这样。过一会儿,古兰黛微微皱眉,两名仆人立刻半张着嘴,僵在原地。“他们确实在这里,但他们不会打扰你的,是不是?”
雷威辛摇摇头,心里寻思着这两名仆人真正的身份。只是长得漂亮并不能成为古兰黛的仆人,他们一定也同时拥有权势和地位。只有领主才能成为她的男仆,贵妇才能为她准备洗澡水,这就是古兰黛的品味。纵欲享受是一回事,但她简直是肆无忌惮地浪费。如果正确地进行操控,这两个人也许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但古兰黛对他们施加的心灵压迫让他们彻底变成了一对装饰品。这个女人根本不懂什么叫思考。
“我还会看到更多人吗,兰飞儿?”雷威辛咆哮道,“你们是不是也让狄芒德不再认为他是暗主继承人?”
“我怀疑他是否傲慢到那种程度,”兰飞儿语气平和地回答,“他已经见到了伊煞梅尔的下场。说到这个,这就是古兰黛提议这次聚会的原因。我们曾经是不朽的十三人,现在,我们中有四个死了,还有一个背叛了我们。今天参加聚会的只有我们四个,这也够了。”
“你确定亚斯莫丁背叛了?”沙马奥问,“以前他绝对没有这么做的勇气,他从哪里找到的勇气去投向那必败的一方?”
兰飞儿带着饶有兴味的神情笑了一下:“他曾经有勇气设下一个埋伏,以为那样他就能凌驾于我们之上。当他的选择变成立刻死掉和参与一场必败的抗争时,他并不需要太多的勇气。”
“我打赌,他做选择时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思考,”沙马奥脸上的伤疤让他的冷笑显得更加尖刻,“如果你当时那样接近他,可以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你还要让他活下来?你有能力在他察觉你之前就杀死他。”
“我杀人的速度不像你那么快。杀戮是最终极的手段,一使出便无可挽回,事情通常都会有更有利的解决之道。另外,用你能理解的措辞来说,我不想对更强大的力量发起正面攻击。”
“他真的那么强大吗?”雷威辛平静地问,“那个兰德·亚瑟,正面相对的时候,他真能压倒你?”如果有必要,雷威辛本人并非做不到这一点,沙马奥亦然。但如果他们两人之中任谁有此意,古兰黛都很有可能会与兰飞儿联合。说到这个,这两个女人此刻八成已经全身满盈至上力,随时准备稍有怀疑便立刻迎击在场的两位男性,或是彼此。而那个乡下男孩,一个没受过训练的牧羊人!他懵懵懂懂,除非接受亚斯莫丁的教导。
“他是转生的路斯·瑟林·特拉蒙。”兰飞儿依然用轻快的声音说道,“路斯·瑟林比任何人都强大。”沙马奥下意识地揉搓了一下脸上的伤疤,那是路斯·瑟林在他身上留下的记号。那是在三千年以前,在那以后,暗帝重新被囚禁,世界遭到毁灭,发生了那么多事,但沙马奥从没忘记过这道伤疤的由来。
“好了,”古兰黛说,“我们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讨论这些吗?”
雷威辛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那两名仆人仍然僵滞在原地,只是姿态和刚才有了一些差别。沙马奥在胡子底下低声地咕哝了几句。
“如果这个兰德·亚瑟真的是路斯·瑟林·特拉蒙转生,”古兰黛一边继续说下去,一边坐在四肢撑地的男仆背上,“我很惊讶你还没把他抱到你床上去,兰飞儿。或者这样做并不容易?我依稀还记得路斯·瑟林是如何牵住你的鼻子,捂住你的小脾气,让你去给他拿酒的。”古兰黛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托盘里,那只托盘现在正由微呈跪姿的女仆一动也不动地托在手里。“你对他是那样迷恋,如果他想要一块地毯,你会自动躺到他脚下的。”
兰飞儿暗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随后才恢复对自己的控制:“他也许是转生的路斯·瑟林,但他不是路斯·瑟林本人。”
“你怎么知道?”古兰黛一边问一边露出微笑,仿佛只是在说一个笑话,“也许像许多人相信的那样,所有人都在随着时光之轮的转动而转生。但就我所知,一个人根据预言的记载而转生,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有谁能知道他是什么人?”
兰飞儿给了她一个轻蔑的笑容:“我曾经仔细地观察过他,他依旧非常天真,就像一个牧羊人应有的样子。”轻蔑的表情在这时转为严肃,“但现在他有了亚斯莫丁,虽然他们的联盟并不牢固。而在亚斯莫丁之前,已经有四名使徒死在他的手上。”
“让他去削掉那些枯枝吧!”沙马奥粗声说道。他编织出一股风之力的能流,拖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一只胳膊搂住了雕花矮椅背。任何以为他现在很放松的人都是愚蠢的,沙马奥总喜欢愚弄自以为有机会偷袭他的敌人。“等到了回归日,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就能得到更多。难道你认为他能赢得末日战争,兰飞儿?即使他有了亚斯莫丁,但这次没有百盟团帮他了。不管有没有亚斯莫丁,暗主都会让他变得像一只破碎的灯盏,再也发不出半点光芒。”
兰飞儿拋给沙马奥一个充满轻蔑的眼神:“我们之中有多少人能活到暗主最终得到自由的时候?已经有四个完蛋了。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你吗,沙马奥?你也许会希望这样。如果你能击败他,那你就能彻底摆脱那道疤痕了,不过我已经记不清,在至上力之战中,曾经有多少次你与他正面对阵?你曾经赢过他吗?我似乎不记得你赢过。”她又毫无停滞地转向古兰黛,“或者会是你。因为某些原因,他确实不愿意伤害女人,但你甚至没办法像亚斯莫丁那样得到选择的机会。你无法传授他任何技艺,除非他决定把你当成他的宠物,那样你的生活就会有所改变了,不是吗?你不必再去决定哪一件玩物会让你更快活,你要学会如何去让别人快活。”
古兰黛的面孔抽搐了一下。雷威辛准备设立屏障,以免两个女人间的战斗会误伤到他,他甚至准备在烈火出现时立刻将自己传送走。他感觉到沙马奥也在聚集至上力,而且正在采取一些与他不同的行动——沙马奥称此为争取战术优势。雷威辛探过身,抓住沙马奥的胳膊。沙马奥恼怒地甩开了他,但时机已经过去了。两个女人现在不再彼此对视,而是一起看着他们。她们不会知道刚才出了什么事,但雷威辛和沙马奥之间显然是发生了些什么,怀疑的光芒正在她们的眼里闪耀。
“我想听听兰飞儿到底想说些什么,”雷威辛并没有看沙马奥,但他的话明显是对沙马奥说的,“她一定不止是愚蠢地想吓倒我们。”沙马奥甩了一下头,那也许是点头同意,但也可能只是恼怒之举。不过雷威辛的目的已经达到。
“哦,说到重点了,虽然一点威吓并不是坏事。”兰飞儿的黑眸里仍然保留着怀疑,但她的声音如同潭中的静水一样清澈。“伊煞梅尔想控制他,却失败了,最后想要杀死他,也失败了。伊煞梅尔企图用恐惧征服他,而恐惧对于兰德·亚瑟并没有用。”
“伊煞梅尔的脑子有一大半都疯了,”沙马奥喃喃地说,“他身上残留的人性不到一半。”
“我们只是人吗?”古兰黛扬起一侧的眉弓,“肯定不止如此吧!这才是人。”她伸出一根手指抚摸了一下跪在她身旁的女人面颊。“我们应该创造一个新词来称呼自己。”
“不管我们是什么,”兰飞儿说,“我们可以在伊煞梅尔失败的地方赢得成功。”她微微向前倾过身,仿佛是要将她说的话压向屋里的其他人。兰飞儿很少会表现出激动的情绪,现在她是怎么了?
“为什么只有我们四个?”雷威辛问。关于兰飞儿现在的态度,可以以后再讨论。
“为什么还要其他人?”兰飞儿回答,“如果我们能让转生真龙在回归日时跪倒在暗主面前,为什么还要把这份荣耀和报偿跟多余的人分享?而且他也许还能被用来……你是怎么说的,沙马奥?削去那些枯枝。”
这是一个雷威辛可以理解的回答。当然,雷威辛不信任她,他不信任任何人,但他懂得野心。在路斯·瑟林把这些使徒封印在暗帝的囚牢中之前,他们一直处心积虑地谋划自己的权势地位;从他们重获自由的那一天开始,这样的谋划也重新开始了。雷威辛只需要确认兰飞儿的谋划没有干扰到他自己的。“说吧!”他对兰飞儿说。
“首先,还有其他人正在试图控制他,也许是要杀死他。我怀疑那些人里有魔格丁和狄芒德。魔格丁总是躲藏在阴影里,而狄芒德一直都在恨着路斯·瑟林。”沙马奥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或者只是一阵抽搐,但他对路斯·瑟林的恨意与狄芒德相比微不足道,虽然他有更好的理由去恨路斯·瑟林。
“你怎么知道我们之中不会有人正这么打算?”古兰黛狡黠地问。
兰飞儿微笑的双唇间露出了和对面那个女人同样多的牙齿,也同样地冰冷:“因为你们三个在其他人不顾一切地互相攻击时,选择了为自己营造巢穴,保存实力。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们,我会严密监视兰德·亚瑟。”
兰飞儿对他们的评价并没有错。雷威辛喜欢用外交策略和阴谋代替公开的冲突,虽然并不排斥必须的暴力。沙马奥总是将军队和征服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除非他确信自己可以获得胜利,否则他不会接近路斯·瑟林,哪怕真龙已经转生成了一个牧羊人。古兰黛也喜欢征服,不过工具并不是许多的士兵。尽管沉迷于玩物,但她绝非毫无寸进。她每次只迈出一步,而且也不会迈得很远,却要保证这一步坚实可靠。
“你们知道,我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监视他,”兰飞儿继续说道,“但你们绝对不能插手,否则就要冒着被察觉的危险。我们一定要把他拉回……”
古兰黛饶有兴味地向前倾过身体,沙马奥也开始微微地点头。雷威辛仍然没有任何表示。兰飞儿的办法也许可行,但如果不行……如果不行,他已经想出了几个可以让他得利的策略。最后的结果也许会很令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