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晨的阴霾中打了个哈欠,艾雯爬上她灰色母马的马鞍,灵巧地操纵着马缰,控制住不停蹦跳的薄雾。这匹马已经有几个星期没被骑过了,艾伊尔不仅是喜欢用自己的双腿奔跑,他们实际上总是在竭力避免骑乘牲畜。他们只会利用驮马和骡子运载货物。即使能有足够的木材制造货车,荒漠的地形也极不利于使用轮子,不止一名卖货郎有过翻车的教训。
她并不很向往这次漫漫西行。太阳现在还藏在山峰后面,只要它在空中出现,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空气的热度就会让人难以忍受;而等到日落时,也没有方便的帐篷可以立刻钻进去避寒了。她也不确定这身艾伊尔服装是否适合骑马旅行。她将披巾罩在头上,艾伊尔披巾遮挡阳光的能力让她感到吃惊,但她骑在马背上的时候如果不小心的话,她宽大的裙摆总是会很轻易地就会让大腿露出来。除了感到害羞之外,水泡也给她带来同样的困扰。一侧是太阳的炙烤,而另一侧……只不过是一个月没骑马,她的腿部皮肤应该没有变得太娇嫩,她希望没有,否则这可会是个艰辛的漫漫旅程。
在薄雾背上坐稳之后,艾雯发现艾密斯正看着她,便朝那位智者笑了笑。昨夜的那次长跑并不是她现在仍然困倦的原因,它只会让艾雯睡得更香。她昨晚发现了那些女人的梦。作为庆祝,她们在梦中喝了茶。那个梦境所在的地方是冷岩堡,太阳刚刚落山,种满庄稼的梯田里满是嬉戏的孩子,凉爽的微风沿着山谷一阵阵吹来。
当然,只是这样她应该还有时间睡觉。但在离开艾密斯的梦境时是那么兴奋,她没办法停下来,无论艾密斯给了她什么样的叮嘱。她的周围有着各种各样的梦境,虽然她只知道其中少数是谁的梦——麦兰在梦里正为一个婴儿哺乳;柏尔和她一个死去的丈夫在一起,他们两个仍然是一对黄发的年轻伴侣。她很小心地不让自己进入这些梦境。智者们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有人入侵。而想到她们会对入侵者做些什么,艾雯总是不禁要打几个哆嗦。
兰德的梦是一个挑战,当然,也是一个她非常想去看看的梦。既然她现在能随意地在梦境间掠过,为什么不去智者们失败的地方试一试?但她在试着进入兰德的梦境时,就好像一头撞进了一堵什么都看不见的石墙。她知道石墙的另一面就是兰德的梦,而且她确信自己能找到一个办法钻过去。但她的所有努力都以无效而告终。一堵一无所有的墙。在解决掉这个问题之前,她会一直为此烦心下去。一旦她决心要做什么事情,她就会像一只獾一样,不达目的绝不放手。
她的周围是许多忙碌的奉义徒,他们正在把智者们的营帐装到骡背上。不久之后,将只有艾伊尔或是精于跟踪术的人才能辨别出这片硬土上曾经扎起过一片营地。周围的山坡上到处都有在做着同样事情的人们,城市里也是一片喧嚣。并不是所有人都要离开,但准备出发的人足有好几千。艾伊尔们在街道上集结,哈当的车队也在大广场上排好了队伍,车上装满了沐瑞挑选的物品。三辆巨桶形状的白色水车停在车队最后方,每辆车都由二十头骡子拉着。哈当自己的马车是队伍的打头车,形状像是一个架在车轮上的白色小房子。在房子后方有一道用来上下的阶梯,一根金属烟囱立在房顶上。那个身材魁梧、有着鹰钩鼻的商人今天穿着一身象牙色的丝绸衣服。当艾雯骑过他身边时,他向艾雯挥了挥他的扁帽子。那顶帽子和他的衣服完全不相称,正如同他那一双向外翘起的黑眼睛和他脸上的笑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艾雯冷漠地别过头,哈当的梦黑暗而令人不悦,除此之外便是猥亵。他应该把脑袋泡在一桶蓝脊茶里,她忿忿地想。
接近枪姬众的居所时,她小心地让自己的马避开急匆匆跑过的奉义徒和安静地站在原地的骡子。让艾雯感到惊讶的是,那些为枪姬众们装运行李的人之中有一个穿的是黑袍,而不是白袍。从体型来看,她是一名女子。一个捆好的包袱压在她的背上,让她走起路来显得摇摇晃晃。薄雾走过她身边时,艾雯弯下身去,想看看兜帽里那名女子的相貌。她看见了伊馨德憔悴的面孔,汗水已经从她的脸颊上不住地滚落。她很高兴枪姬众没有任由她几乎裸体地走出,或把她派出室外,但让她穿上一身黑袍子确实是残酷了些。现在她已经汗水淋漓,等到阳光直接照在这身黑袍上时,她可能就难以活下来了。
不过,法达瑞斯麦的事情与艾雯无关。艾玲达曾经温和而坚决地这样对她说过。亚得凌和安奈拉在对她说到这个问题时就粗鲁许多。而一名身材精瘦、名叫苏琳的白发枪姬众曾经直接威胁过她,如果她干预枪姬众的事务,她会被揪住耳朵拖回到智者们那里去。她曾经努力说服艾玲达不要再称呼她为“两仪师”,但令人困扰的是,经过一番短暂的动摇之后,枪姬众们都开始只把她当成是智者们的另一个学徒。唔,现在除非她奉有智者的命令,否则连枪姬众居所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艾雯催赶着薄雾,让它快步跑过枪姬众的队伍。这并不是因为她已经认同了法达瑞斯麦的裁决,也不是因为她不安地感觉到那几个正在盯着她的枪姬众(毫无疑问,如果她们认定艾雯想要插手伊馨德的事,一定会长篇大论地教训她一番)。她这样做甚至不是因为对伊馨德的厌恶。她不想去回忆她对于这个女人的梦境曾瞥过的几眼,那之后不久,柯温蒂就把她叫醒了。伊馨德的梦里充满了对她自己的折磨和拷打,艾雯是带着恐惧的心情逃离那些梦的,而在她逃走时,她听见了一阵黑暗而邪恶的笑声。所以看到伊馨德憔悴的样子,艾雯丝毫也不感到奇怪。艾雯醒来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把正伸手摇她肩膀的柯温蒂吓了一跳。
兰德正站在枪姬众居所前的街道上,为了遮蔽强烈的阳光,他在头上戴着一顶束发巾。他身上的绣金蓝色丝绸外套完全是宫廷里才会有的装束,而他把胸前的扣子全都解开了,更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他的腰带上有了一个新带扣,是一个雕工精致的龙形钢扣。很显然的,他真的开始以为自己非常伟大了。他的身旁是他那匹名叫杰丁的斑点公马。现在他正和部族首领们与要留在鲁迪恩的艾伊尔贸易者谈论着什么。
杰辛·奈塔站在兰德背后,他背着他的竖琴,手里握着一头骡子的缰绳,那是他从哈当那里买的。他身上的衣服比兰德的还要华丽,银丝刺绣几乎盖住了那件衣服本来的黑色,在袖口和领口的位置都装饰着白色蕾丝,就连他及膝靴子上也装饰着白银雕刻。但是由无数彩色补丁拼成的走唱人斗篷却将华贵的气氛破坏殆尽。当然,走唱人全都是些奇怪的家伙。
男性贸易者们全都穿着凯丁瑟,只是他们腰间的匕首要比战士们的长匕首小很多。不过艾雯知道,如果有需要,他们完全可以挥舞起矛枪。持矛艾伊尔身上那种致命的优雅在某种程度上也能从这些贸易者的身上看到;女性贸易者们穿着宽松的白色亚葛上衣和羊毛长裙,头上裹着丝巾或披巾。她们很容易和艾伊尔战士们区别开来。除了枪姬众和奉义徒(还有艾玲达)之外,艾伊尔女子全都戴着不止一件的手镯和项链,制作它们的材质有黄金、象牙、白银和宝石。其中一些是艾伊尔人打制的,另一些是通过贸易或战争得来的。在艾伊尔贸易者中,女性的数量要超过男性两倍。艾雯零星听到了兰德对贸易者们说的几句话:“……至少让巨森灵石匠们可以全权处理他们的建筑。尽量发挥自己的巧思,不该只是重新复制过去的东西。”
那就是说,他要派他们前去聚落,请巨森灵回来重建鲁迪恩。这是件好事,塔瓦隆的大多数建筑都是巨森灵的作品,他们在那里就被授权可以任意发挥,所以才能建成一座那样令人惊叹的城市。
麦特已经骑上了他的阉马——果仁,他的宽边帽被他压得很低,那根奇怪的长矛立在他的马镫上。像往常一样,他的高领绿色外衣满是褶皱,就好像他是穿着这件衣服入睡的。艾雯避开了他的梦。他身旁站着一名枪姬众,那是一个个子非常高的金发女人,她正拋给麦特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似乎让麦特感到很不好意思。这大概是他应有的反应,因为那女人看外表比他要大许多。艾雯哼了一声。我非常清楚他做了什么样的梦,真要谢谢你!艾雯让薄雾绕过麦特,她自己则向四周寻找着艾玲达的身影。
“他要她安静,她就真的照做了。”麦特说。艾雯拉住薄雾的马缰,看见麦特朝沐瑞和岚那里点了点头。沐瑞穿着淡蓝色的丝衣,握着她的白色母马的马缰。岚披着护法斗篷,牵着他高大的黑色战马。岚正专注地看着沐瑞,表情和平时没有差别;而沐瑞则死死地瞪着兰德,一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焦躁神情。“她向他解释这样做是何等的错误,我觉得这已经是她第一百遍重复这种话了。然后他说:‘我已经决定了,沐瑞,安静地站到一边去,直到我有空理你。’他说话的样子仿佛是她真的会依照他的吩咐去做,而她确实那样做了。现在她的耳朵里有没有冒出烟来?”
麦特高兴地咯咯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说的俏皮话非常有趣。她几乎要拥抱阴极力,在众人面前好好给他上一课,但她只是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大到足以让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嘲笑和他的俏皮话。他别过头揶揄地看了她一眼,又笑了,这只让艾雯更加生气。
片刻间,艾雯只是在望着沐瑞,心里充满了困惑。这位两仪师会依照兰德的吩咐去做?没有任何反对?这就像那些智者们会听从别人的命令,或者是太阳在午夜的时候升起。当然,艾雯听说了昨晚的攻击。今天早晨,鲁迪恩到处都流传着关于会在石头上留下脚印的大狗的谣言。艾雯看不出沐瑞的行为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但除了沙度的讯息之外,这是她惟一知道的异常事件了。这件事不可能让沐瑞有这样的变化,在艾雯能想象的范畴内,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让她有这样的变化。毫无疑问,沐瑞会告诉她,这与她无关。但她总会把这件事查清楚,她不喜欢有自己不明白的事情。
艾雯看到艾玲达站在枪姬众居所最下面的一层台阶上。她领着薄雾从兰德那群人的另一边绕过去。那个女孩像沐瑞一样紧盯着兰德,只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手腕上的象牙手镯,却显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动作。不知为什么,这只手镯似乎是这个女孩和兰德之间的一个疙瘩。艾雯不明白,艾玲达也拒绝去谈论它。艾雯更不能去询问其他人关于这只手镯的事,因为这有可能会让她的这位朋友难堪。艾雯也有一只被雕成火焰形状的象牙手镯,那是艾玲达送给她,作为她们已经成为亲近姐妹的见证。艾雯的回礼是一条银项链,哈当说那条项链的形状属于一种被称为“雪花”的坎多风格,为此她不得不向沐瑞要钱。但将这条项链送给一个从没见过雪的女孩应该是很合适的。等离开荒漠后,也许她就能见到雪了,毕竟她在冬天以前回来的机会不大。艾玲达的那只手镯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故事,艾雯相信这也是一个她早晚都能弄清楚的谜题。
“你还好吗?”她问艾玲达。当她从高鞍尾的马鞍上倾过身子的时候,整条腿都露了出来,但她现在关心的是自己的朋友,而不是自己的大腿。
艾雯不得不将问题重复了一遍,艾玲达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她:“还好?当然,我还好。”
“等我和智者们谈谈,艾玲达,我相信我能说服她们,让她们知道不能让你……”她说不出口,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下。
“你还在为那件事担心吗?”艾玲达抖抖身上灰色的披巾,微微摇摇头,“你们的习俗对于我还是很奇怪的。”她的目光又飘回兰德身上,仿佛是被磁石吸走的铁屑。
“你不用怕他。”
“我不怕任何男人,”艾伊尔女孩尖声说道,她的眼睛里闪耀着蓝绿色的火焰,“我不想让我们两人之间产生不快,艾雯,但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艾雯叹了口气。无论是不是朋友,艾玲达如果被冒犯到一定的程度,都会毫不犹豫地打她耳光。不管怎样,艾雯也不确定艾玲达是否会承认这一点。艾玲达的梦里充满了痛苦,让艾雯没办法看太长的时间。她在梦里,除了那只手镯之外,完全赤裸着身体。在破碎、崎岖的硬土地上,艾玲达拼命地向前奔跑,那只手镯却拖拉着她,仿佛它是个上百磅重的铁锁。在艾玲达身后,兰德变成一个足有巨森灵两倍大的巨人,骑着同样巨大的杰丁,正缓慢而无情地一步步逼进她。
但艾雯总不能当面去告诉这位朋友她在说谎,而她更不能将了解这件事的方法告诉艾玲达。想到这里,艾雯的脸稍稍变红了一些。那样的话,她一定要打我耳光了。我不会再那么做了,我不会再到处翻检别人的梦了,反正,至少我不会再去窥伺艾玲达的梦了。刺探朋友的梦是不对的,严格来说,这不算是刺探,但这样仍然……
兰德身边的人群开始散开了,他轻盈地跃上马鞍,身后的杰辛也像他一样上了骡背。但还是有一名贸易者留在原地,那是个有火色头发的宽脸女人,她的身上戴着不少精工黄金、切割宝石和雕刻象牙。她向兰德喊道:“卡亚肯,你是要永远离开三绝之地吗?你刚才说的话就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一样。”
其他人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兰德。寂静飞速地扩展到整个人群,只剩下外围的人在喃喃打听那女人问了些什么。
片刻之间,兰德也像人群一样沉默,他四处张望,与人们对视着,最后才说道:“我希望回来,但有谁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时光之轮只会按照它的意愿进行编织。”在众人的注视中,他犹豫了一下,“但我会留下一些可以让你们记得我的东西。”他将手伸进了外衣口袋。
突然间,靠近枪姬众居所的一座喷泉开始喷涌了,清水从直立跃起的海豹口中汩汩涌出。更远的地方,一个年轻男子雕像指向天空的号角中喷出一片扇形的水幕,随后又是两个女性雕像的手中扬起了一团水花。在艾伊尔们震惊的目光中,鲁迪恩所有的喷泉一座接一座地喷出了清水。
“我早就该这样做的。”这句话,兰德无疑是对自己说的,但在无声的人群中,艾雯能清楚地听见他的话。除此之外,几百座喷泉的流水声则是惟一的声音了。杰辛只是耸了耸肩,仿佛他早就知道兰德会这么说。
艾雯没有看喷泉一眼,她一直盯着兰德。一个能够导引的男人,兰德。尽管出了这么多事,他依旧是兰德。但每一次艾雯看见他这样做,都好像是第一次发现他能导引一样惊恐。在她小时候,人们告诉她,只有暗帝才会比一个能够导引的男人更可怕。也许艾玲达害怕他是有道理的。
但是,当她低头去看艾玲达的时候,她不由得又感到一阵惊奇。现在,艾伊尔女孩的表情里只有清水带来的快乐欢跃,仿佛自己得到了一件最美丽的丝衣,或者是一座满是鲜花的花园。
“是出发的时候了!”兰德大声说着,催动他的花斑马向西方走去,“任何没有准备好的人可以随后再追上来。”杰辛骑着骡子紧跟在他身后。为什么兰德会在身边留下这么一个马屁精?
部族首领们立刻开始传达命令,匆忙的人群加快了脚步。枪姬众和寻水众跑到了前方,更多的法达瑞斯麦以荣誉护卫的身份走在兰德身边,也把杰辛围在其中。艾玲达就在兰德的马镫边大步走着,即使穿着像艾雯一样宽大的裙子,她也能轻易地跟上杰丁的步伐。
艾雯和麦特一起跟在兰德以及他的卫队后面。她紧皱双眉。她的朋友现在又变成那副决绝森然的表情,仿佛就要把手臂放进毒蛇窝里。我一定要做些什么帮帮她。被艾雯咬住的事情,她从来都不会放开。
在马鞍上坐稳,沐瑞用戴着手套的手拍了拍阿蒂卜的脖颈,但她没有立刻跟上兰德。哈当·卡德正率领着他的车队沿大街走来,领头的马车由他亲自驾驭。她应该让这个男人把他这辆马车里的东西也全部卸光,装上她要的货物,就像其他马车一样。这个男人会依她的吩咐去做的,因为他害怕两仪师。那个门框形状的特法器被牢固地拴在哈当后面的那辆马车上,被帆布牢牢地裹住,这样就不会有人再不小心跌进去了。马车队的两侧各走着一长串艾伊尔,他们是赛亚东——黑眼众。
哈当从驭手的座位上向她鞠了个躬,但沐瑞的视线却沿着这支马车队一直转回到广场上的玻璃柱阵那里,它们已经在初晨的阳光下闪耀着白灿灿的光芒。如果她做得到,她一定会拿走广场上的每一样东西,而不止是装上马车的这一小部分。其中有一些物品实在太大了,比如那三个暗灰色的金属环,每个直径都超过了六尺。它们立在广场上,在一半高度的地方彼此相连。它们的周围被围上了一圈皮绳,表明没有智者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当然,即使没有警告,应该也不会有人会想尝试。在那片广场中,只有部族首领和智者表现得安然从容,只有智者会伸手触碰物品,而且他们全都对这里的情况保持着严格的缄默。
在无数岁月里,要成为一名智者的第二次测试就是走进这片闪耀的玻璃柱阵,这也是要成为部族首领的男人们必须接受的测试。在测试中活下来的女人比男人更多,柏尔说这是因为女人更加坚韧;艾密斯说太软弱的女人,不用等到测试就会被筛选掉。但这些说法似乎都不很确切,活下来的女人身上并不会留下标记。智者们说只有男人才需要明显的记号,对于女人,活下来就足够了。
女人们接受的第一次筛选,在她们接受训练之前就要进行。她们要走进这三个圆环中的一个。是哪个圆环并不重要,或者说,这种选择是完全交给命运来进行的。一步迈进那些圆环的时候,她一次又一次地经历她的整个人生。她的未来展现在她面前,她在随后的人生中任何一个决定导致的可能性一一出现,死亡也是这些可能性中的一部分。一些女人无法面对这些未来,正如同另一些人无法面对过去。一切未来的可能当然不是一个人的思想所能承担的。它们纠结在一起,大部分又迅速地消失,但一个女人总会对自己在未来将遇到什么事留下某些印象,那些必然会发生的,那些也许会发生的。一般情况下,这些印象最终也会被深埋在心底,直到那些事真正发生的时候才会被唤起。但,并不总是这样。沐瑞自己也曾经走过这些圆环。
一勺希望,一杯绝望。她心想。
“我不喜欢看见你这种样子。”岚说。骑在曼塔背上的高大护法俯视着娇小的两仪师,忧虑加深了他眼角的皱纹。如果换成另一个男人,同样的心情可能已经让他挫折得潸然泪下了。
艾伊尔从他们的坐骑两侧成队走过,其间夹杂着奉义徒和托运物品的牲口。沐瑞惊讶地发现哈当的水车已经走过去了,她没意识到自己盯着那个广场看了那么长的时间。
“什么样子?”她一边问,一边催动她的母马跟上队伍。兰德和他的护卫们已经出了城。
“担忧,”他坦率地说,现在那张岩石般的脸上又没有半点表情,“害怕。我从没见你害怕过,即使在兽魔人和魔达奥淹没我们的时候,即使在你得知弃光魔使已经逃逸,沙马奥几乎就坐在我们头顶上的时候,你也不曾害怕过。难道末日真的要来了?”
沐瑞全身一颤,立刻又为自己的反应而感到后悔。这个男人正从坐骑的两耳之间向正前方望去,但他绝不会错过周围的任何事情。有时候,沐瑞觉得他能看见背后的一片落叶。“你是说最后战争?对此,一只在塞雷辛的红鸟也跟我一样清楚。光明保佑,时候还不到,至少封印还没有全都破碎。”她现在持有的两个封印也在哈当的一辆马车上,每个封印都被放在了一口塞满羊毛的木桶中。它们和那座红石门框被放在两个不同的马车里,沐瑞特别确认了这一点。
“我还能是指什么?”他缓慢地说道,他依旧没有看着沐瑞。沐瑞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你开始变得……没有耐心,我还记得你会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情报,甚至是一个字而等待几个星期,那时,你可以连手指都不动一下。但现在——”这时,他转过头望向沐瑞,那双蓝色的眼睛可以让绝大多数女性和男性感受到无法承受到压迫感。“你向那个男孩立下誓言,沐瑞,光明在上,你那时候是着了什么魔?”
“他正在一步一步远离我,岚,而我必须接近他,他需要我能给予他的任何指导。除了与他分享床笫之欢之外,我愿意做任何事以确保他能得到我的指导。”她在那三个圆环里看到了,她和兰德的同床共枕导致了巨大的灾难。她从没打过这种主意,并且至今还在为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而感到惊骇!但那些圆环告诉她,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她将产生这样的想法。毫无疑问,如果她一直无法接近他,持续绝望将会导致这种结果。但圆环也向她显示,这个想法将会带来一切的毁灭。她希望自己能回忆起来灾难是怎样形成的(任何有助于她加深对兰德·亚瑟了解的事,对她来说都是重要的关键的),但至今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那个彻底的灾难。
“如果他要你给他奉上拖鞋,或者是点燃他的烟斗,也许这会有助于让你变得谦逊。”
她紧紧盯着岚。他真的是在说笑?如果是,这并不有趣,她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习惯去侍候别人。史汪说过,在凯瑞安太阳王宫度过的童年已经将傲慢自大深深地植入沐瑞的骨髓里,虽然沐瑞自己很可能看不到这一点。沐瑞一直都坚决地否认史汪的这个评价。况且,尽管身为提尔渔夫之女,史汪却可以和任何君王坦然对视而面不改色。对史汪而言,反对她计划的人就是傲慢。
如果岚真的是在开玩笑,不管他的玩笑有多么生硬和偏激,他确实改变了。他跟随沐瑞将近二十年,沐瑞已经数不清被他救了多少次,其中他又有多少次险些为沐瑞牺牲生命。他总是认为自己的生命微不足道,只是在沐瑞需要的时候才有价值。有些人说,他追求死亡就如同新郎追求他的爱人。沐瑞从没想过要拥有他的心,从没有对那些热切地向他奉献自己的女人们产生过嫉妒。他很早以前就说过他是没有心的,但他在去年找到了一颗,那时,一个女人将一颗心系上一根丝线,挂在他的脖子上。
当然,他否认这件事。他爱奈妮薇·爱米拉,那个原先的两河乡贤,现在白塔的一名见习生,但他永远不能拥有她。他说过,他只拥有两样东西——一把不会折断的剑和一场不会结束的战争,他不能将这些送给他的新娘。关于这件事,至少沐瑞已经做出处理了,但不到最后,他不会知道详情。如果他知道,也许他反而会去竭力改变,他有时候确实像个顽固愚蠢的男人。
“这片干旱的土地似乎吸干了你的谦逊,亚岚·人龙。我应该找些水,再让它重新生长起来。”
“我的谦逊如同被磨利的刀锋,”他不带表情地对她说,“你从没有让它变钝过。”说着,他用皮囊里的水浇湿了一块白头巾,将湿头巾递给沐瑞。沐瑞一言不发地将头巾围在额头上。太阳正从他们身后的山峰间升起,如同一颗熔金的圆球。
壮阔的人流在昌戴尔裸露的土地上蜿蜒而行。当队伍的前锋已经翻过山脊时,队尾还留在鲁迪恩城中。山脉的另一边是一片粗砾平原,上面零星分布着一些或尖或圆的石丘,偶尔能见到灰褐色的岩石上铺展着红色或是其他颜色的条纹。空气洁净异常,以至于沐瑞在走下昌戴尔的山坡后仍然能看到数里外的地方。远方有许多自然形成的石拱和狼牙一样直刺天空的山峰。近处则是干涸的河床和洼地,零星分布的一些矮小荆棘和长满硬刺的无叶植物。罕见的树木多半也纠结低矮,上面同样布满荆棘的尖刺,地面已经在阳光的曝晒下变成了一只烤炉。艰苦的环境塑造出的强悍种族。但岚不是这里惟一的改变,或者是被改变的,沐瑞希望自己能看到兰德最终会让艾伊尔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前方依然长路迢迢,人人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