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柱香工夫,探马已经连珠价回来报告:
“报:敌队来势迅猛,前队离营六十里,后队已过大望山口。”
“报:敌前队似乎都是骑兵,约莫有五千余人。已逼近至营五十里。”
“报:敌前队已近营地四十里,已然收束队伍,正两侧展开成鹤翼势。”
此时各营统领都已来到,聚集在殿前听报,马夫牵着他们的马跟随在后,一旦得令,便可乘马分驰向各营而去。除了扶风部的人外,这些统领要么白发苍苍,要么稚气未脱。
他们听了这话都是脸上微微变色,不管来的是友是敌,这一队人马来得都是极快。
“什么旗号?”瀛台寒回喝问道。
那名探哨在下面报道:“夜里太暗,看不清楚。旗号似乎是白色的。”
我叔父瀛台寒回身子往后一仰,暗地里心惊。草原七部中,只有青阳尚白,莫非来的是青阳大军?自从五年前青阳大军于巨箕山大败后,便将苏畅的两千轻骑调走,以后一直无暇北顾,此刻突然横兵在此,却又是什么用意?他坐立不定,在殿前大步走来走去,干脆大步走到殿前台阶上等着探马消息,似乎把依然坐在里面的大合萨和我都忘了。
“报:敌队后军已然赶上来了,似乎辎重不多,他们在以车队连环围绕,看上去是准备扎营了。”
“报:来军打的是青阳旗号,白统领已经上去询问了。”
猛地里营地外鼓声震天,上百骑飞驰而来。营地围栅上的卫兵都吃了一惊,发起一声喊,同时竖起火把,张弓待发。
那一百余骑堪堪奔到一箭之地时,勒马不动,只有一骑突出,继续往营地大门跑来,一边跑一边招手示意,等他跑到近前,火光下看得分明,正是前锋营的白统领。守门的卫兵将厚木尖栅的大门拉开一条缝,让他直冲了进来。
只见白统领飞马奔到殿前,滚下鞍来报道:“王上,青阳齐夷校尉苏畅到。他还……他还……他还说,大王子回来啦,要瀛棘各部,速来迎接。”
“什么?哪位大王子?”我叔父瀛台寒回只一愣神间已然明白了是谁,不由得恨得直咬牙,他急急问道:“来的还有什么人?你确定看到了,是瀛台询吗?”
“没看到,”白统领低着头说,“营中军马一眼望不到头,总有六、七千骑,全是青阳服色旗号。苏校尉又是熟人,该当不会有假。”
瀛台寒回的脸色阴晴不定,长叹了一声:“嘿,这家伙居然高升了。”
他大声喝道:“牵我的马来。”
一名统领担忧地抬头询问:“王上,青阳人来者不善呀?”
“你懂个屁,”瀛台寒回一瞪眼睛,喝道,“快准备酒水食物。卫兵,卫兵呢?”
一位亲随上前给他披上毛皮大氅,跨上一匹白马,四五十名护卫亲随跟着他上马,一起朝那片黑压压列着阵的大军奔去。
大殿里头登时空荡荡地走了个干净,除了四五名宿卫在门外站岗,再没有旁人。风从廊柱间飞过,发出呜咽的声音,我和大合萨两个人相视而望,都有点茫然。
突然外面又有几匹马来,一名青阳的传令官还没奔到营门,就在马上大声喝道:“传大合萨也里牙火者及长乐侯瀛台寂,着他二人即速过来!”
我和大合萨又是同时一愣,他们知道大合萨和我在这里也就罢了,只是我大哥又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自蛮舞原归来,我还没和别人提过这个名字呢。
他们牵来了大合萨的灰马,把我放在一名青阳骑兵的马上,奔出昆天王的营地。却见外面车马错乱,大队的车马正在朝青阳那个新立起来的白色营帐群里送吃送喝。
我们还未进那顶巨大的有着金色云彩饰顶的白色帐篷,就隔得老远听到了苏畅苏校尉的大笑声。
他大声地说着:“我来得迟了,多有叨扰。”
“不敢不敢。”昆天王回答说。
我们一头撞进帐篷,果然见到青阳带兵的将军是老熟人苏畅。他看上去红光满面,胖了不少,也虚了不少,肚子也起来了,看来混得不错。他得意洋洋地道:“我这次来,是奉了青阳王的命令——着尔扶助太平侯为瀛棘王。”
我叔父虽然心中恼怒,却也不敢拂逆了北都的意思,只是在帐中如坐针毡,转眼找了借口脱身而去。
却见一名面目清瘦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抓住我的两条胳膊,冲我微笑。
“这就是我家小弟吗?没想到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我冲着这张脸发了一会愣。我还记得他转身走出白梨城昭德殿时寂寞的背影。瀛台询和那时候比起来变了许多,他变得太瘦了。在有吃有喝的青阳北都会把人变得如此消瘦真是出人意料。虽然带着大军回来,即将成为瀛棘的新王,他看上去却还是那么的孤寂落拓。
他转身冲大合萨行完礼,寒暄了几句后道:“我明日去拜会妃子,正好一同过去。”
苏畅皱了皱眉头说:“你是未来的瀛棘王,自然该是他们来迎接你才是。明儿我派个传令兵过去一趟,宣他们过来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妃子是我长辈,我去见她也是应当的。”我大哥瀛台询说,他的话里可没提过铁狼王。我想提醒他,他们现在住在一起呢。
我离他好近,近得看清他的眉是黛黑色的,虽然帅气,却始终没有展开。
他又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说:“这是我家小弟啊,看起来好乖啊,就让他跟在我身边吧。”
突然一个声音说:“不要上了他的当,这小家伙顽皮得紧,还是交给我来管教吧。”
说话的这人一身白衣胜雪,眉目慵懒,鼓着掌呵呵大笑说:“他要真淘气起来连我都未必吃得消呢。”
“老师?”我又惊又喜地喊了出来。登时觉得一颗飘来荡去的心有了依靠。我早该想到,也正该是他,才有办法让青阳人在这关头派出大军送瀛台询回来,正好救了我的性命。计算时日,我们出发的那一天,他就出发了,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往北都,才有可能来得这么快啊。
我大哥太平侯低头看着我说:“尊师说你有难,我便急急赶来。他一路催促,又知道一条捷径,我们倒没耽搁时间。你在这里,没有受委屈吧?——哎,你那几名伴当在哪里呢?”
我刚要回答,就听到帐篷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间杂着刀剑撞击声。苏畅脸色一变,虽然大军出行宿营,都早有防备,但可没想到这儿居然真的有人敢冲青阳营地,此处除了昆田王势力,又再有什么人能冲营。
我想起了在大殿中见到的那两名杀手,也是吃了一惊,想不到他们能来得那么快。帐外骚乱声集蓄不散,显然来人不多,只听得呼喝声和打斗声、兵刃撞击声如山震响。帐中诸人都将注意力转向帐外,带甲卫士也捉刀而出,突然大帐顶上无声无息地凹陷下一个大坑,大家一惊中,只见一柄利刃自上刺入,扑的一声,牛皮大帐裂开一条大口子,一团黑影从中坠了下来,手中寒光闪动。
帐中的人都大惊失色,我看见只有我老师微微一笑,我大哥一手将我向后推了一步,另一手拔出剑来,苏畅大声呼喝,帐篷内七八名卫士就要朝着来人一起冲了上去。
我却苦笑了一声,指着从顶上掉下来的那人对大哥说:“这就是我的伴当。”
原来那帐篷顶上掉下来的人正是贺拔篾老。贺拔篾老落下来后,认出来是大公子在此,不由得又惊又喜,把刀子一收,跪下磕头:“原来是太平侯回来了。”
“你们是怎么寻到这里来的?”我问,眼看着他们浴血满身,又是得意又是心疼,“快,快让外面住手。”外面那个闹出偌大动静的人却是赤蛮,而楚叶带着几匹马等在远处,想将我抢出后一块逃走。
夜深人静时,帐篷外雪花正在簌簌而落,铺下漫天的晶莹,我看着大哥太平侯的背影,他按剑站在那儿仰空而望,我觉得他陌生了许多。
“这五年来,我始终都在怀念白梨城的雪呢。”他说。
我说:“天底下的雪花,不都是一样的吗?”
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我的傻问题,却说:“这儿每天都这么冷吗?我记得你出生的那一天,也是下着雪呢,那时候是夏天,可是天气却和今天一样冷。”
“嗯,”我用力地点着头说,“你在那一天去的青阳吧。”
“那一天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一个瀛棘的人了。”我大哥瀛台询侧过头回忆着说,他的脸在雪光的映衬下变得很白。
我不禁开始想象,他一个人如何在那个遥远陌生的和白梨完全不同的城市里生活,那儿到处充满了敌意,随时都有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上,脖子上的利刃在任何一刻都有可能砍落。难怪他如今变得迟疑、不自信起来。我看着他抿着的嘴唇,数他嘴角边上如刀刻着的皱纹。他有权利埋怨我们任何一个自由的人,是他用自己身体上的囚禁,自己心灵上的惊恐不安,换来了整个部族的生存。
“有……”他迟疑着问,“有浑六勒的消息吗?”
“没有,我也刚回来咧。”我说,我还记得那个在我刚意识到的寒冷和黑暗中威胁我的大胡子男人,他的怒气如同有形质的东西,笼罩在我的四周。我听说太平侯和和老二的关系最好。
“临走的时候,老二还关照我一定要活着回瀛棘,没想到,我回来了,他自己却不在这。”瀛台询又沉默了。
我说:“大哥回来最好不过了。只是叔父必定要不开心了。”
他笑了起来,看向我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他们都说孩童吐真言。”
“我的话很好笑吗?”我说,“叔父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条蛇啊,这样的人可不会轻易扔开嘴里的食物吧。”
“那也未必。”老师突然斜了我一眼,笑着说:“我看得清楚,你叔父狼目鹫唇,确然怀着勃勃野心,可惜他的鼻梁中间突然下折,眼珠又是黄中带有浑浊,终属谋划成空之相,不用担心他了。”
太平侯苦笑了一下,伸手去接掉下来的雪,那些六瓣的晶莹的雪在他的掌心里变成了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说,“你看,雪花这么漂亮,可是它们很快就融化了。我们也不过是些弱小的雪花,被狂风卷着吹过荒野,落到哪个角落去,又岂是我们自己能定的——像瀛棘这样的小部落,再使劲挣扎又有什么用呢?或许挣扎是有用的吧,不过那太累了,太可怕了啊。”他捏着拳头说,“在白梨的最后时刻,我看到我父亲的痛苦挣扎了,他的努力和愤怒在这片茫茫的北荒里又有什么用呢,人的力量,又怎么和命运,和神抗衡呢?让神去担心我的命运吧,我不担心。”
他愣愣地看着雪说:“我不担心。”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击中了我本已平静下来的心湖。当一个听话的王,听青阳的话,随着命运的风之纹路逐流而下,虽然北荒僻远,可也能在这儿当个安逸的草头王,为什么要去为了别人的幸福挣扎呢。我注视着大哥那张忧郁的脸,他的目光看向我的时候很温暖,但那里面的深处纯净如冰,不带感情。那正是老师要我达到的境界呀。他没有错,我知道自己终究成不了他,我当不了一个好学生吧。古弥远看着他的样子似乎意味深长。
夜风更大了,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看到的人都成了重影。我想,老师大概找到了更好的衣钵传人吧。我像头猫一样蜷缩在老师的怀里,让他把我带到他的帐篷里,楚叶和贺拔、赤蛮他们已经在这边等着了。我蜷缩在楚叶的怀里,如同蜷缩在一片广阔的散发草香的草原上,但那天晚上我依旧一夜没睡好觉。一个想法如同一块磐石压在我的梦里,在我看来,叔父随时都会卷土重来,他窥伺这个位子已经十年了,他为之失去了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儿子,自然不会再担心失去一个侄子。重要的是,他知道什么时间下手最好。但老师却仿佛胸有成竹,他从来都没出过错,我又为什么要为之担忧呢。我在梦里看见老师冲我斜了一眼,微微而笑。他突然变成了瀛台寒回,脸上豺狼一样的笑如同藏在冰萤花里的一枚毒蜂针把我猛地蛰醒了。
“大哥!”我醒过来的时候叫了出声。
我们都低估了瀛台寒回的决心和力量。而瀛台询,这个有着冰雪和水晶一样的心灵,不愿意挣扎的男人,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呢。
“怎么了?”赤蛮从梦中醒来,他就躺在我床前的毯子上,这时一把扯出塞在枕头下的刀。他已经给自己搞到一把新刀了。
“我要去见大哥。”我说,光着脚就要往外跑,吓得楚叶也光着脚冲出来抓我。赤蛮也光着脚往外跑,不过我猜他不是要拦我,而是要跟我一起跑到太平侯的帐篷那看看。我一头撞在一个庞大松软的肚皮上,原来却是大合萨。
“我刚从他那边过来,你大哥正忙着换衣服,等会儿要去拜会舞裳妃子和铁狼王了,你不赶紧换衣服还等什么呢。”
“哦。”我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又坐了下来,抓住我的小靴子发了一会呆,然后仰脸问他,“大合萨,我大哥会不会死?”
他们脸色一变,互相看了一眼。大合萨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我声音很轻地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他快死了。”他们围着我哑然失笑。
“快换衣服。”楚叶催促说,她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快要见到姆妈了,你还在胡思乱想啊。唉,唉,公主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样了……”
我被换上了件翻领小袖金钱撒点锦袍,扣着金玉带扣,一脸精神地被提上了匹精神的小马驹。我用马鞭子扣着镀金的鞍具,皱着眉头想我的姆妈的模样,可是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我的陪我历经了磨难的伙伴们如当年离开北荒时那样簇拥在我身旁,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满足但又有几分紧张的傻笑。
我们在路上已走了两日,这一日彤云密布,阳光从云缝里撒落大片的金色光芒在雪地上跳跃着,古弥远依然穿着他那身著目的白长袍,与瀛台询并辔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一路上,他与我大哥神态亲密,轻言细语谈了许多东西。
看着这副样子,我觉得心里头不太舒服,却又说不出为什么,直到发现我身边的伴当都带着几分妒忌地看着他们,才恍然大悟。
我听见赤蛮小声地嘟哝着说:“大公子当上了瀛棘王,那我们算什么呢?古先生到底是我们公子的老师,还是他太平的老师啊。”我装作没有听见。我的新坐骑很漂亮,是一匹纯种的彤云白口马,它们耐寒又跑得像风一样快,所以我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这个腰身颀长的小东西身上了。
赤蛮就又去问贺拔蔑老:“蔑老啊,你说是不是?”
蔑老迷迷糊糊地问:“你说什么?”
古弥远那时候让我们走在队伍的后面,他说太平侯已经是未来的瀛棘王了,即便是铁狼王和舞裳妃子见了他也要行繁琐的大礼,我们这拨人在中间多有不便。他高高兴兴地对我和大合萨说:“你们还是走在后头吧。等他们见过面了,再传你们上来。”
我“哦”地应了一声,眯着眼睛看雪地里的瀛棘大营,这最后一日的路程看着不远,却让我们奔行了大半日,直到日已西斜,才接近了瀛棘大营。
它远远地在威猛的有熊山下蹲伏着,如同洪荒巨兽遗留下来的骨骸,永远地沉睡在此。风吹过瀛棘大营外那一圈黑色的栅栏,就会在大营的边缘腾起一圈飘渺的雪雾。那是野兽摇动的呼吸。它确实没有死,这具假寐的骸骨只是它的假象,广袤的瀚州在刺激着它的鼻子,刺激它的欲望,总有一天,在某个训熊人的诱导下,它会摇身一抖,从浩大如烟海的深雪里拔地而起,踏入这纷争的世界。这个人,会是我,还是我大哥太平呢?
我睁着眼睛做着这白日梦,猛地里一百支牛角号的号响震动了雪原的寂静,它仿佛验证了我的梦似的将这只巨兽唤醒。随着激越的牛角号声,一队又一队的骑兵和步兵从瀛棘的大营里开了出来。它们层层相叠,依次排开,如同一层层花团锦绣的织缎不停地从一个深不见底的容器中喷出一般。一小队一小队的骑兵扛着飘扬着长幡的长杆左右往来。短短五年里,这只新成立的瀛棘大军已经阵势雄壮地在雪地里排列而出。看上去虽然人数不多,却军威严整,夺目闪耀。
为首的一彪骑兵,约摸有百人,高树着着金红色的大旗,向着我们直奔过来。正是舞裳妃和她的新丈夫铁狼王出来迎接太平侯一行。
从我们这方望去,见到为首的一匹黑马骑者手擎大旗,身后十来匹一色的高头黑马并排而驰,踢腾起大团的雪雾,让他们仿佛在云气里越行越近。待到奔到近前,为首的扛旗者猛地立住战马,将大旗一树,插在了雪地里。那百名骑兵向两侧卷开,瞬时排成一线立住,当心阵形开处,骑在一匹高大无匹的巨狼背上,小步踏出阵来的,正是铁狼王。
苏畅点了点头,他手下一名旗门官跃马而出,跑到对方阵前,便要开口说话。
就在这一瞬间里,暖暖的阳光突然变了个调子。
我听到翅膀拍打雪花的声音。空气仿佛板结了一样,两军之中一刹那充满了杀机,我看见贺拔蔑老在摇晃的马上猛然睁开眼睛,赤蛮的耳朵微微抖动。他们的手都已经放到了刀柄上。
天空中仿佛有琴弦拨动的声音。我抬起头来向上看去,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飞翔在空中的羽人。他的翅膀掠过太阳的时候,就如同那是一双透明的冰雪凝固成的影子。
“云罄,你快看,真漂亮啊,”我仰着脖子说,“真的有人会飞呢。”
前军中已经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有刺客!!”
我远远地看到前面两军会合的地方,有一柱明亮的光华爆了出来,乱箭哧哧哧地朝天上射,泼风披麻一般,遮蔽了半个天空。那些箭仿佛在追逐一个看不见的幻影。贺拔和赤蛮一起哼了一声,他们拔出刀,往我身边靠来,我的耳朵边传来一些轻微的噗哧声,和一些人痛苦的喊叫声。
朝天上乱射的箭开始掉落下来,它们可不长眼睛,掉落下来时倒误伤了许多自己的人。那具高高翱翔在空中的影子轻巧地一折一返,已经去而复回,再次俯冲了下来。
那一道明月般的光华再一次耀眼起来,它的光亮更超过了上次,也超过了我在蓝沼泽地里看到过的那一次。
“打中了!”有人在前面吵吵嚷嚷地喊着。
我远远地看着那个高傲的身影在空中翻了两个身,突然一条直线地掉落了下来。它掉下来,就会摔死在冰面上吗?
一道闪电般的光芒突然在青阳人的前队里蛇一样地穿梭,然后爆炸了开来。它放出的光芒如太阳般耀眼,带着毒刺钻入人的眼帘,马也受不了,尖利地嘶鸣着乱蹬乱踢。“大家小心了!”我听见古弥远的声音在乱军中回响,他猛拉转马头,呼喊出一个音调曲折音域迷离的名字,那个名字似乎蕴藏着可怕的力量,将一大片空地上的雪都扬了起来,如同幕帐一样腾上半空。
在那些纷飞的雪团当中,一个身着淡青袍子的人从雪下面窜了出来,他原先在大块的雪下隐藏得极好,却被古弥远发现了秘密。那青袍人窜出地面,右手一扬,又一道蛇一样弯曲的光芒打在了青阳人的队伍里,把十来个人抛下马背,另一只手则伸向空中,似乎是划了半个圆,一团亮光从他的掌中涌现,如同一片明亮的斗篷,笼罩在空中弥漫不散。这位青衣人一旦暴露了身形,立刻被射成了刺猬。但他的同伴,那位从天上掉落下来的羽人却借机翻入空中的那道光里,如同跃入太阳之中,扑腾着飞走了。不论是青阳人还是瀛棘人都眯着眼睛不敢看明亮的天空,他们的眼睛都已经被那青衣人放出的白光刺激得泪水直流了。
“公子?”赤蛮用一只胳膊挡在眼睛前问道。
“我没事。”我说,擦了擦眼睛里的泪水。
赤蛮拨马过来,飞快地从上到下把我检查了一遍。“他没事,”他说,“那名鹤雪跑了吗?”
贺拔问:“你说什么?什么鹤雪?”
“鹤雪出马,可绝不空回。”赤蛮说,他和楚叶相互看了一眼,脸色一变,又一起转头看着我。赤蛮哑着嗓子问:“公子早上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