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在则盗可使为兵,杜充用则兵皆为盗矣。
萧唐想起关于对比宗、杜这两员先后于北面主持宋军抵御及北伐兵事的主官对比的评价。如今杜充那个祸害已在相州城被自己擅自诛杀,而宗泽倒绝口不提此事,寒暄一番过后,反而又对杨进笑说道:“杨头领,当初你与诸位聚义的好汉见不得朝中奸臣闭塞、谗佞专权,本使汝众人只得啸聚山野,可也说更见不得金贼祸害汉家江山。如今若是内斗空教国家损兵折将,虚耗钱粮,反教外寇得力,既是抗金义士,已许诺与国家出力,眼下更是要紧时候,又为何在此非与萧任侠做意气之争,老夫与你那一场酒,可是白喝了?”
宗泽这番话说得不轻不重,再把一顶抗金义士的高帽子扣在杨进头上,当即也教那没角牛讪笑了两声,好歹他自诩是绿林中成名的人物,再做纠缠反显得不够大气。一场争端即便被宗泽轻描淡写的化解开来,随即又引请萧唐一众头领往城郭内帅帐行去......
萧唐自也清楚宗泽仍是对朝廷忠心不贰,但他深知事分轻重缓急,无论你是官是匪,眼下重中之重,就是将一切能够于抗金用得上的力量团结起来。
除了看势头皆以杨进马首是瞻的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诸路贼首,又得宗泽引荐先后萧唐又面见得王善、丁进等绿林道上成名的人物。群盗的态度或是如杨进那伙一般与萧唐针尖对麦芒也似的互不相让,或是面上直说甚久仰威名,口热心冷的仍对萧唐所部义军提防警惕,但是汇集于此的绿林兵马就算不看萧唐的面子,然而大多匪盗对于宗泽这个几年前便曾致仕归隐,直至年过花甲之龄也未曾在朝堂中枢任职,如今也只算是因国难而临时启用的老臣却甚是恭敬。
本来早已告老还乡的宗泽还曾被遭人诬陷发配至镇江编管,随后又被打法至西南边陲巴州,如今虽得朝臣推荐以宗正少卿的身份面北主持兵事,恐怕多半也是因为金军南侵大多宋廷官员都不愿至两河、京东等地险地赴任,听闻宗泽上任时随从也不过十几名老弱士卒,然而就在萧唐挫败完颜斡鲁补为帅的金国大军,护送赵佶、赵桓那两个昏君还京,乃至挥军驰援河东路期间之内,宗泽积极联络各路有抗虏心思,但也会趁机侵扰抢掠,为害宋境的绿林兵马,在有限的时间里做成恁般浩大声势......萧唐心说就算是当年在江湖上走动时草莽逢着闻名纳拜,到处逢源的及时雨宋江与宗老爷子相较起来,也显得十分小家子气了。
可是一群向来杀人如麻,且从不将甚朝廷官员放在眼里的绿林凶寇,又怎会对宗泽这么个一直都不得志的清流士大夫言听计从?
萧唐再与宗泽以及他所招拢的群盗应对寒暄时从旁侧敲,也探闻宗泽来往奔走游说各处群寇时因人而异,对症下药。其中诸如亦是绿林中成名人物的巨盗金刀王善,也招聚得各处山林强贼号称拥兵数十万,先前还动过趁金军南侵时攻入汴京劫掠的心思,而宗泽竟曾只身一人骑马到王善的贼军帅营晓以利害、动之以情,竟然说服那本来动了寇钞大宋国都心思的群寇头领垂泪纳拜,率领麾下数万贼军解甲归顺朝廷...至于没角牛杨进那等很难被甚么国家大义说辞打动顺服的桀骜凶寇,宗泽则完全是以分析利弊的口吻,提醒杨进与其夹在宋、金两大国势力间一时猖獗也仍是朝不保夕,得朝廷助力,还能得个奔赴国难力抗外辱的义士好名,对于贵部诸位头领而言如何不是有利无弊?竟也说动了杨进暂时做为宋军的一路偏师,而听候宗泽的调遣......
同是两宋时节彼此相互契合的抗金名臣,可是比起性情忒过刚烈,自视也未免甚高的李纲而言,游离于朝廷中枢之外而只在诸地州县之间打转的宗泽却通过游历天下为官的经验人情达练,亦是深通世情、见高识远。而且他也决计不是那等和稀泥也似的软弱臣子,对待暂时投从宋军的绿林群寇恩威并施,也一律按军法约束。萧唐也曾听闻过宗泽处置宋军内一员擅杀上官的统制官,并是当着他亲生胞弟的面将其斩首,也照样说服得那伏诛统制官的亲生兄弟与一众兵刃相向的宋军俯首帖耳,继续效力用命。这等无论是与宋廷官军、还是绿林悍匪周旋时拿捏分寸张弛有度的处事手段,也远非那些久坐庙堂高高在上的朝廷臣子可以相比的。
更何况眼下辅佐宗泽接洽安抚诸方赞肯听从号令的绿林群匪的能臣良将,还有个曾以书信招募两河抗金兵民,应者几近达十万众的监察御史兼河北西路招抚使张所。
待萧唐得宗泽引荐又见得被赞誉做声满河朔的张所,但见他生得好表皮面,身躯健硕,虽然是进士文臣出身,可是如今脸上也满是风刀霜剑刻下的痕迹。与宗泽的态度相似,张所面见萧唐时恭谦和善,似乎也全然没有顾忌他与朝廷之间蹊跷且敏感的关系。一团和气的相叙一番过后,从萧唐随行的各部义军得接引至营盘城郭内安顿。稍作整顿歇息,萧唐与几员正将由宗泽相请,赶赴帅帐,正要针对目前的战局形势而商议对策.....
各部军马混杂的营盘之内,与萧唐统领的义军随行至此而暂无军令差遣的诸部军将头领当中,岳飞也正趁闲暇时牵着坐骑正欲寻觅马厩再铺新鲜干草以供战马歇息。
得令开赴至正与金军主力兵马大战在即的前线抵御,岳飞环视着周围来来往往巡哨的诸队军健,当中有萧唐麾下的义军,亦有受宗泽等招抚兵马主将统领的宋廷禁军,还有仍然身着五花八门的劲装衣甲,言谈举止甚是张开粗野的诸地绿林强寇军卒时,岳飞亦不免五味陈杂,心中感然暗付道:我于乡里得刘浩相公招募又得从军,却与所部兵马皆受大元帅府统辖节制,奉令驰援河东,的确也是得萧唐兄长器重,才得以亲自袭杀了金军统军大将,建得大功,比起前两番从军时无力回天而深感惭恨的经历,终于得以扬眉吐气,把一身本事能为国家所用......
可是即便得萧唐兄长有意委以重用,今番又与金军鞑子大战在即,也合当拼死向前,可是无论是官家还是朝廷中大多臣子,恐怕依然视萧唐兄长所统领的各部兵马如杨进、王善之流一般,仍是此时虽与抵御金寇期间能当得大用,久后也依然为朝廷祸患的乱贼匪寇...我便是仍有意要为国效死竭力,今番受元帅府节制用命,恁般下去只怕与萧唐兄长也将愈是夹杂不清......眼下这等和睦协力的局面又能维持多久,之后我却又须当如何处之?
而岳飞一时间正感五味杂陈时,忽的却听有人召唤道:“这位将军,可是于河东太原城下建得奇功,乱军当中枪刺金军敌酋大将银术可的岳飞岳指挥?”
岳飞闻言立刻抬头循声望去,立刻也觑见前方正有个高大中年汉子觑将过来,但见那璞头战袄打扮,身旁还引着个半大少年,在那汉子与少年身后还有数十宋军健卒于十余步外肃手恭立。而岳飞自也识得那个宋廷官员扮相的汉子,他正是方才不久前与萧唐热情寒暄,而与义兵都总管宗泽一并在此安抚协调各部绿林兵马的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