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宿,老庆睡得很甜,很踏实。
他什么梦也没做。
做梦管什么用,关键是行动。
融融的阳光泻进老庆的房间,屋里洒满了金子般的光芒,老庆觉得挺舒服。
弄玉住的房间,门紧紧闭着,没有一丝声响。
老庆知道模特们生活没有规律,靠着匀称的身材和挡不住诱惑的脸盘儿,穿着时髦的服装,翘着臀部,在夜总会的台上走一走,也真够气派的;但是为了生存,她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青春褪去。她们一晚上只能挣一百元,如果在散座上陪客人,喝点茶,跳跳舞,还能有点小费,可是房租一室一厅一月就要一千多元,弄玉和她的女伴甜甜就住在马甸桥附近一个单元里,两个人平摊房租。老庆去过那个房间,他怎么也想像不出来,两个生笋般的玉人,怎么生活在那样一个狼藉的环境里,墙上贴满了周润发和苏菲玛索;桌子堆满了废弃物,地板早没了光泽,只有破旧的衣柜里挂满了琳琅满目的时装。卫生间内更是一蹋糊涂,洗衣机上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内衣,地上甚至遗留着小烟蒂……
厨房里不堪入目,食物狼藉,方便面里蟑螂很淘气。
人生真是奇妙,人有两面性,以水为净,以不见为净。老庆不由得想起手的功能,一会儿在如厕时不得不履行他神圣的功能,一会儿又在豪华的餐厅里拿着精美的食物津津有味地吃着,真是不可思议。
中午12点了,弄玉的房间里还没有动静,老庆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敲了敲弄玉的门,没有动静。再用力敲敲,还是没有动静。他抓住门,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还是没有动静,他感到异样,于是用脚踢门,还是没有动静。
老庆钻出厨房的窗户,用脚蹬住弄玉所住房间的窗台,探头望去,只见弄玉仅穿黑色的内裤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头摇不止,嘴角流出秽物。
老庆慌了,跳进屋内,用力去摇弄玉。
“弄玉,弄玉!”
老庆嘶哑的叫声也没有唤醒弄玉。
他把头贴在弄玉丰满的胸脯上听了听,心脏还在跳动。
老庆拨了急救台,一会儿急救车赶到,老庆慌乱地给弄玉套上黑纱裙,抱起她旋风般下了楼。
急救车驶进北京市急救中心,经过医生的诊断,弄玉服了过量的摇头丸。医生说,她的生命不会有危险。
老庆听后吁了一口气。他一看急救中心的大钟,已经是下午2时,他想起和雨亭约好下午3时在保利大厦茶屋有一重要会谈,于是打手机给好朋友牧牧,请牧牧来帮忙照料一下弄玉。
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牧牧不一会儿坐着出租车来到急救中心,老庆说明原因留下钱,嘱咐牧牧好生照料弄玉。随后出了急救中心大门,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保利大厦。
到了保利大厦,差10分3时,老庆的肚子咕噜噜叫开了,他要了一碗馄饨,一壶碧螺春绿茶。
雨亭真是守时的人,3时整,跨进茶间,他上身穿一件淡粉色短袖衬衫,下身穿一条浅灰色裤子,一身儒雅之气。
老庆平生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佐罗,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游侠;一个就是诗人雨亭。雨亭不仅才高八斗,而且为人正直仁厚,有领袖之风。他大学毕业后便分配到天地出版社任编辑,两年前竞聘总编辑之职,他聘老庆任社里策划部主任。雨亭大胆改革,使出版社的效益翻了两番,无奈正气凛然的文人斗不过满腹心机的小人,雨亭中了暗算,被主管单位突然解聘。老庆也随着扫地出门。雨亭气得血压增高,于是办了病休,此时来会老庆,是商讨经营之道。
雨亭的周围聚集了一大批优秀人才,其中有老诗人黄秋水、青年诗人飞天、画家雷霆、电视台主持人婀娜、新闻记者牧牧、平安等,平时这些才子佳人,或云集山川名胜,吟诗作画,或聚会乡间别墅,谈天说地,或游兴江湖之间,饮酒论史,或栖身古寺烛下,谈经说古。真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又有些“天子呼来不下船,自云臣是酒中仙”之气概!雨亭便是这一文化沙龙的掌门人,这一文化沙龙取名金蔷薇文化沙龙,照老庆的说法,蔷薇花刺儿,有个性,金色的蔷薇象征美好的前景;沙龙的宗旨是亲情友情爱情,让世界充满爱!
雨亭一落座,眼睛便落在壁上的一幅画上,那是一幅中国画,画面上白洋淀湖波浩荡,芦苇丛中驶出一只渔船,水灵灵的渔家女正操桨前行,船头上立着一只披散霞光的鱼鹰。
雨亭一边呷茶,一边轻轻吟道:
舟横翠苇看白洋,如梦如烟野兴狂。
水巷悠然拾翡翠,云街坦荡沐霞光。
荷花淀里生荷趣,鸳鸯岛边看鸳鸯。
醉卧渔歌又一曲,停棹争看鱼鹰忙。
“好诗,好诗!”老庆抹了一把嘴角的馄饨皮,一边啧啧赞道。
“原来是白伯骅的杰作。”雨亭将目光停在伯骅的篆刻上。
“白伯骅可是有名的才子,人称仕女画的权威。”
雨亭又看了看四周,只是一片片黄色的竹簾,构筑起一个个茶间,人影憧憧,或细声曼语,或高谈阔论,一股股清新的茶香扑鼻而来……
老庆推开碗,说道:“雨亭,就凭着咱们沙龙里那么多朋友,干什么事不成,咱们沙龙可称得上是梁山泊好汉一百单八将,在这里人人平等,可以大碗大碗地吃肉,大口大口地喝酒,有智多星、鼓上蚤、拼命三郎,也有母大虫、花和尚、豹子头,雨亭,你就是呼保义宋江。”
雨亭笑道:“我可以不招安,最后兄弟们死的死,逃的逃,到头来剩个武松断臂守梁山、时迁哭坟。”
老庆道:“我可发现一个大秘密,古代有人想当官便先啸聚山林,扯起义旗,后来闹大了便被朝廷招安,封官晋爵。”
雨亭啐了一口茶叶末儿,说道:“你想得倒美,多少招安的人最后成为刀下鬼,人死了还得掘墓鞭尸。”
老庆道:“咱们言归正传,现在你下台了,我落草了,做点什么,咱们不如办个桑拿屋,抓几个漂亮姐儿,来钱快。”
雨亭道:“亏你也想得出来,咱可不干这伤风败俗的事儿。”
老庆搔搔头,说:“可也是,桑拿就跟蒸猪似的在闷罐里蒸会儿,再找人挠挠脚心,也挣不了几个钱,到时候连房租也交不起。我上次到一家足疗中心,那小妞拿着块裹脚布,在我脚趾缝儿里扯了几回,没想到还沾上了脚气,那咱们办一家美容院吧?”
雨亭摇摇头:“也不妥,跟咱们沙龙的形象不相符,美容院也太多,有些滥了。”
老庆道:“现今的美容院也真神了,给女人的胸脯垫高了,腰抽细了,塌鼻子翘起来了,腚也糊弄大了,真有邪的,那小蜜生完了孩子还是原封。雨亭,不行咱们也来点邪的,生意做大,给飞机安倒挡,给珠穆朗玛峰装电梯,给万里长城铺瓷砖,给蚊子戴口罩,给苍蝇戴手套,给蟑螂戴避孕套。”
雨亭摆摆手:“你又扯远了。我想咱们不如办一个茶屋,既高雅又文化,平时沙龙的朋友又可以到这里聚会,墙上可以挂一些沙龙名人的照片和书画作品,又可以举办一些文学作品研讨会和书画笔会。”
老庆道:“这是个好主意,西客站那里有一条街,有进货渠道,再找个老板投点资,我看这事能成。可是地点选在哪儿呢?”
雨亭道:“就选什刹海边上,‘非典’过后这里已形成第二条酒吧街。”
“好地方,咱们搞点装修,再置点茶具,找点有气质的小姑娘当服务员,就开张。”老庆高兴地一拍桌子。
茶壶颤了一下,茶杯也抖了一下。
雨亭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别净找三陪的做服务员,到时候弄得鸡飞狗跳可不好收拾。”
老庆梗了一下脖子,正色道:“我说雨亭,你就这么看我老庆?我老庆虽然是女人堆里公认的好汉,可是还不至于扣着女人的裤头当帽子。”
雨亭笑道:“我相信你,只不过提个醒,我怕你扶贫扶进金蔷薇茶屋。我想在茶屋里立个陆羽的塑像,请雕塑家来雕塑。”
“哪个陆羽?是不是民国期间写武侠小说的宫白羽?”
“陆羽是唐朝的茶圣,他历尽坎坷,是个弃儿,被笼盖寺和尚积公大师收养,深明佛理,学得一手茶艺,后离开寺院,栖身浙江湖州笤溪,写出茶学专著《茶经》。《茶经》问世,陆羽名声大振,朝廷封他‘太子文学’,但陆羽无心仕途,竟不就职。”
老庆叹道:“这位陆才子深知宦海浮沉。”
雨亭继续说道:“陆羽晚年由湖州移民江西上饶,诗人孟郊与他是好友,他有诗云:‘开亭拟贮云,凿石先得泉。箫竹引清吹,吟花新成篇。乃知高洁情,摆落区中缘。’武陵为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写之地,孟郊盛赞陆羽把桃源景色在此地再现和他高洁的人品。陆羽刚直,一生卓而不群,正是他的人生经历,磊落性格,渊博学识使他深明茶之大道。他一生结交甚广,与颜真卿、孟郊、皇甫冉、刘长卿、张志和等著名文学家、艺术家交为挚友,结为茶文化沙龙,为写《茶经》远上层崖,遍访茶农。正如皇甫冉诗中所云:‘采茶非采录,远远上层崖。布叶春风暖,盈筐日白斜。归知山寺远,时宿野人家。借问王孙草,何时泛碗花。’”
老庆叹道:“这茶里还有这么多学问,茶文化名不虚传。”
这时,老庆的手机响了,是牧牧打来的,原来弄玉已被救活,醒来便要出院。她昨晚在夜总会陪一个老板喝饮料,那个老板在饮料中放了摇头丸。
老庆向雨亭说明原委,雨亭也不留他,老庆匆匆而去。
雨亭独自默默饮茶。
他的思绪飘飞,岁月的风帆在他的脑海里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