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03瞎鹿和巴尔·巴巴.2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刘震云 本章:卷二03瞎鹿和巴尔·巴巴.2

    说着,瞎鹿就现在的巴尔给我们牵到了记者招待会的主席台上。事实倒真让我们吃了一惊。过去的一个世界球星,动不动就向记者打散枪的黑马──一说他要出来还真令一些身上有过去巴尔创伤的人心有余悸呢,他们都做好了情况不妙马上就要逃跑或是钻桌子的准备;但这时牵到台子上的巴尔,却使台下所有的人──不管是以前挨过他散枪或是没有挨过他散枪的人──没挨过散枪也听说过散枪呀,都大吃一惊:过去的一匹野马,现在在瞎鹿和我们故乡的调理下,在短短的时间里,竟变成了一头温顺腼腆的小羊。大家「嗷」地一声欢呼起来。这确实是瞎鹿的胜利,这确实是瞎鹿的一个秘密武器。口说无凭,现在我们被瞎鹿的事实给打倒了。我们被瞎鹿征服了。我们一下就折服和口服心服了。这一事件,马上就被我们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新闻发言人基廷·米恩给抓住了。这个典型得抓呀。这个招待会结束之后,基挺不失时机地又召开了一个记者招待会。这是同性关系者回故乡威力的体现呀。这就是我们千辛万苦寻找故乡的根本目的呀。我们为什么要搞同性关系呢?意义仅限于为了个人的一时舒坦和愉快吗?不,我们竟是为了全人类的自身改造和各民族的大团结呀。要把问题提到这样的高度去认识和宣传。看,过去在你们异性关系世界撒野的一匹黑刀,到了同性关系的世界和同性关系的故乡,就变成了一头温顺和温柔的小羊。现在世界上是狼多呢还是羊多呢?让你们自己说,恐怕还是狼多羊少吧?这时如果我们把狼都变成了羊──虽然这样做也会导致生态失衡,但是我们现在首先失衡的,恐怕还是狼多的问题;等世界真到了羊多狼少的程度,我们再把一部分羊变成狼还来得及。我们把狼都变成羊了,我们还不能把羊变成狼吗?──会使我们故乡在力量对比上发生根本变化。这个典型对于推行我们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运动,有着多么大的宣传性和号召力呀。为什么要搞同性?为了把狼变成羊;为什么要搞同性?为了把恶毒变成善良。不可否认的是,这是基挺上台以后,在我们故乡和这次运动中抓的第一个正着和第一个新闻热点。于是这个宣传一下普及到了整个世界。大家看了口服心服。连欧洲的首相和美洲的总统看了以后都说,过去我们不相信同性关系,以为它是胡搞,现在看,还得改变我们这一点片面的认识呢。看来它不但有关系的力量,还有社会的和政治的力量呢。它能把狼改变成羊。联想到我们每天做的工作,不都是为了这样一个目的吗?我们是欢迎狼呢,还是欢迎羊呢?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变成了羊,我们这个首相和总统不就好当多了吗?我们不就成了游牧民族里那个牧羊人了吗?我们平时套狼不容易,但是如果世界上都成了羊,这个世界不就任我们哥儿几个宰割了吗?我们不是就不用在连选连任上下功夫了吗?我们日常的工作,不就成了如何在你家或是我家的羊圈里挑羊了吗?这个好,但这个以前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们唯一感到担心的是,小刘儿这个人我们是知道的,这个事情和改变在他家乡行得通,在我们几人的家乡是不是也同样行得通呢?这个问题倒让他们还有些犹豫;但是从整体上,几个人对这个事情都投了赞成票,剩下的只是到国会和两院通过的问题了。几个人还在那里自责,为什么我们日日夜夜考虑都没想到的事,让一个瞎鹿就轻易而举给做到了呢?是我们的能力问题吗?首相和总统们又在那里有些心虚。但是当这个消息通过新闻传到南美时,巴尔的爸爸妈妈从电视里看到以后,却在那里大为伤心。怎么我的那个儿,一下就由马和狼变成羊了呢?虽然他过去在家乡调皮也给我们带来无限的烦恼,他刚从南美随人到小刘儿故乡上次我们从电视上看到他改邪归正我们也和大家一样感到高兴,但是现在是不是改变得太过头了呢?真理再往前一步就是谬误,现在往前怎么就成羊了呢?他如果在家中变羊我们当然高兴,也算是浪子回头,我们俩佬儿老了老了也有了依靠;问题是他现在不是在家恰恰是在外边,这个由浪子和狼子变成的小羊,不就孝顺不了咱俩而要去孝顺别人了吗?如果是这样,我们从小把他辛辛苦苦养大,我们又图个什么呢?何况,在我们这里变羊是一种孝顺,但是到了人家手中,可就要受人家欺负成为一头沉默的羔羊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在万里之外小刘儿的故乡受着像瞎鹿等人的欺负,虽然他们的首相和总统也掺乎进来对于门楣是一种荣耀,但两个佬儿关起门来,还是有些担心、痛心和不放心呀。儿行千里母担忧。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老母一夜一夜睡不着。当老母睡不着的时候看到老父仍在那里呼呼大睡,老母就把对整个世界对儿子编织阴谋的愤怒,「通」地一下发在可怜的酣睡的老头子身上。我不睡,你也别想睡。你个老王八,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儿子还不是被你逼走的?我跟你没完!因此,当瞎鹿在我们故乡洋洋得意和巴尔变得特别腼腆和温顺成了一头小羊的时候,我们瞎鹿的岳丈和岳母,却在那里彻夜不眠和嘶咬打闹呢。当然了,什么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和要付出牺牲的。当这个消息传到瞎鹿的耳朵里时,瞎鹿如是说。可见当时的瞎鹿,已经多么地牛气和猖狂了。

    但据瞎鹿事后说,当时这还不是他最牛气和最猖狂的地方。他最牛气和最猖狂的地方,还在他和巴尔的关系上,他是如何成为男的,而巴尔最终成为女的这个问题上。深刻的牛气往往是在内部而不是外部呢。在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根本问题上,瞎鹿又乘胜追击给我们故乡争了光,打了一个大胜仗。小刘儿哇,为什么我要让你把我和其它一些芸芸众生给区别开来呢?我还真不是在吃过去影帝的老本,而是在新的世界和新的革命中也立了新功。事情发展到现在,你看出一点眉目来了吧?事情发展到现在,你看出我让你突出我超拔我的必要性了吧?我一开始就不是单为了个人,而是为了让你在写文章时一下能抓住重点。现在这个重点连欧洲首相和美洲总统都重视了,你的文章写出来还能不火吗?当你漫步在富丽堂皇的历史大厅的时候,你该感谢谁呢?现在我让你再看看我手里的这头羊,这羊的蹄爪和牙口。这时我们看到的小羊巴尔,就是一个新房里的腼腆温顺的新嫁娘的形象了。你做什么我都不反抗,我的一切都属于你,我把终身都付托给你。这是「她」的体态语言。「她」蒙着红头盖,苗条的身材,厚实的臀部,丰满结实的小乳房,盘腿坐在瞎鹿家新房土炕的一角。这个花房的姑娘,天就要黑了,月亮就要爬上来了,在一扑一闪的花烛下,「她」的红头盖就要让我们揭下来了。「她」的脸色羞惭得像树上的红杏,「她」的毛毛眼透过盖头布的缝隙,一闪一闪地看着炕上新做的还留着太阳和田野暖意的新铺盖。「她」感觉到我们一步步的逼近,「她」的心一下一下跳得越发地快了。我们看到了「她」胸口越来越快的一起一伏,更增加了我们侵略、侵犯和占有「她」的欲念。我们眼看着这只小羊就要在我们的刀下被屠宰掉。它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我们下刀子了。晚下刀不如早下刀。我的哥哥,人生总要过这一关,你就下手吧。我们来到了「她」的跟前,我们上了炕,我们终于把一只羞涩的桃枝和花枝,轻轻地当然也是毫不犹豫地揽到了我们的胸口。这时我们的瞎鹿,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温馨和激动呢。姑娘身上还有一股清新的体香呢。真是一重世界一重天,过去我在异性关系世界恐惧了多少年的事情,到了同性关系和巴尔的面前,怎么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呢?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怎么身上这么热呢?我怎么心里这么燥和这么按捺不住呢?我的小娘子,我的亲亲,快让我把你的一件件外衣给扒下来,快让我把你的内衣一件件扒下来,快让我把你身上最后的三点式和那点小零碎给撕下来。你说:「不要撕碎我的零碎。」但是亲亲,我一切都顾不得了──虽然事情过后我们也有些后悔。但在当时我就是要快一点早一点抱住你滚烫的羞涩的身子。你的滚烫的身子完美无缺,该瘦的地方就瘦,该胖的地方就胖,这给我们更紧地贴在一起创造了更有利的条件。「你要干嘛?你这是干嘛?」小羊还在那里羞涩地挣扎。但是一切都晚了。你的挣扎更挑逗了我的感性和欲望。我就更加不顾一切了。你是一条温暖的河。我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鱼儿。鱼儿到了河里,竟是这么地自如和舒服呀。我的一切都澎湃和膨胀了。我第一次感到我的生命力原来是在这里得到了实现。「你轻一点,你轻一点。」你在那里急促地说。我倒是一次又一次地比以前重了。你在这种越来越重的撞击下,一开始当然是痛苦的呻吟了,但是到了后来,可就是沉浸其中的忘我的一种幸福的吶喊了。我们的衣服,都搅乱着堆到了炕下。我们的花炷,不时「叭叭」地爆着火节。实况转播的机器声,在对着窗户紧张、兴奋和有节奏地转动着。我的瞎鹿叔叔,直到今天,你才第一次让我看到了你的真相。为了这个新婚之夜,为了那一个盒饭,我这么单独写一章除了应该果然一切都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你。虽然我也知道,你们新婚之后,你就要由你的巴尔新娘用一根竹竿牵着你的手,你睁着和眨巴着你的瞎眼,背着你的胡琴和大鼓,又要重操旧业,重新开始你的走街串巷的卖艺生涯了。你新婚之夜的开始,就是你现实生活的结束,你注定要重新回到你和大家的古代和你的黑暗王国。但在你的心中,又是多么地光明和幸福啊。你们走在老路上,你们走在心灵里,你们对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视而不见。看似在月亮升起的时候,你们在村里给我们演唱,瞎鹿瞪着明而复瞎的眼睛挣着脖子唱遍了我们人世间的悲欢和辛酸,但是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你们还是没有活在我们中间,你们的心不在这里。穿著红绸袄梳着一根大辫子现在这辫子从脑后甩到胸前正好从两个乳房中间穿过要是这样的话就是各得其所当然有时也从右边或左边的乳房上擦过这时就又各有各的性感了的巴尔,这时也翘着美丽的高鼻子睁着美丽的蓝眼睛从瞎鹿身后走到台前,手中拿着竹板,在瞎鹿三弦的伴奏下,给大家唱上一曲呢。唱这个世界,唱他们的幸福,就好象许多作家在写创作谈时,也唱一唱对生活的感谢和激动。感谢生活。他们说。他们说的感谢生活,就好象巴尔的唱词里说的感谢一个盒饭是一回事。当我们吃起盒饭的时候,我们不要忘了瞎鹿和巴尔。当然吃着吃着我们的心情就开始沮丧和不安了。世界上盒饭相似,但盒饭却又个个不同。人家吃盒饭吃出一个媳妇,我们吃盒饭也就是蹲在大街上充当一个民工罢了。吃着吃着,还吃出一个豆虫。盒饭还有些凉,红萝卜和肉都炒得老了,有些嚼不动。盒饭对我们是一个虐待,但为什么到了瞎鹿身上,就成了一种幸福和一种命运的转折了呢?他们的盒饭怎么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热气腾腾呢?他们盒饭里的鸡头还新鲜得在那里打鸣蛤蟆腿还在那里支锅呢。我们原来总以为我们和瞎鹿一样,现在看,我们和瞎鹿叔叔有天壤之别。他们边走边唱,一路的都是盒饭。问题仅仅在于,瞎鹿叔叔,你们这个日日吃的盒饭,就好象我们听惯了你们的曲子一样,我们都听得耳腻了看着你们吃盒饭我们口中都流酸水你们怎么还在那里坚持着吃呢?盒饭可以管我们一时可以管我们一时的婚姻,盒饭还能管我们一辈子吗?等瞎鹿和巴尔解体之后,他们之间终于有了变故和出现第三者之后,到了瞎鹿又是一个人瞎着眼孤零零地蹲在打麦场草垛边晒太阳的时候,到了他终于也开始不牛气也和我们众人一样的时候,我递给他一杆水烟袋他就感激不叠地说你看这时候了你还看得起我给我递烟袋我就是下辈子变牛变马也报答不了你大侄子情谊的时候,这时我又刨根问底,往事重提,重新说起了那个盒饭。我说,当时那个盒饭就那么重要吗?真是因为一个盒饭两个人就看对了眼就睡在一起了吗?最后两个人走村串巷卖艺,也是天天重温感情的往事为了这个天天在一起重复地吃盒饭两上人就不烦吗?为了这袋水烟,俺瞎鹿叔叔的泪珠,就「唰唰」地下来了。他这时说了真话──就是不说真话,真话保留着还有什么使用价值呢?一切都成了往事,不说不是也白不说吗?于是他就说了。他说:

    「大侄子,让你天天吃盒饭,你能不烦吗?还不是强撑着为了爱情吗?当然,世界上为了什么强撑着的事情占我们人生的一半,为了这个,你听了以后也不要太得意。就说你吧,你生活中的就没有这些点点滴滴到心头的往事吗?譬如你和你爹,还有你和你的『她』……」

    我闸住他的话,连连点头说:

    「你说这个我理解。我们人人都是这样,无非有的明显,有的不明显罢了;有的最后决裂有了结果有的没有结果罢了。照我看来,决裂要比不决裂还要好些,有结果比没结果要好些,它痛只是痛一下子,你就是这样的人;就算过去你强撑着和我们大家一样地胡涂,但是在决裂这上头,你不还是比我们聪明和果断吗?像我们在这里不死不活地吊着,久而久之,也就把这当成了世界的正常和通常的状态,虽然表面看还有水烟抽,其实抽着这水烟,还没有一个人袖着手蹲在麦秸垛前更显得深沉和潇洒呢。」

    听我说了这些话,瞎鹿果然高兴起来,瞎鹿果然上了我的当──所以他最后被巴尔给甩了一切还蒙在鼓里──人还在被窝里就被别人插了足也是正常的,赞扬的话他已经是久违了,落魄之后见我又把他从众人之中超拔出来,又让他重温一下过去众人之上的旧梦,对我也有些感激,作为一种交换,他就开始推心置腹地告诉我:

    「大侄子,你这话我爱听,当时我跟『她』决裂,想得跟你说的一模一样──你怎么就那么懂得人的心思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要走就让『她』走;别说有人插足,就是没人插足,我这盒饭也吃够了和吃到头了。不为别的,就是为盒饭,谁插足,我还恨不得跟他干一杯香槟呢。可把我老瞎给解救出来了,我从此可能天天不吃盒饭而把这个盒饭的包袱甩给他了。在我们解体之后,有许多记者问我解体的原因和动机──你是知道的,现在的你叔,一不留神,又混得和在异性关系的世界中一模一样,又成了一个公众人物,一举一动,举手投足,又都成了新闻──我就是这么回答的。是金子总会发光,大浪淘沙,不管它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是这样的人。这一点你承认不承认?」

    说着这话,瞎鹿瞪起大眼珠子严厉地看着我。我当然没必要为了一个小的苗头无原则地得罪一个人,破坏我们的整体谈话,我马上连连点头。看着我点头,瞎鹿接着就兴奋了,他这时倒无原则了,首先无原则地也称赞了我两句:

    「我在你的一本书上,也受到过诸如此类的启发呢。你在一本书里是不是说过这样的名言:天涯何处无芳草,哪里黄土都埋人──还有记者问我和巴儿解体之后今后择『妻』的标准,我干脆利落地说,我唯一的条件就是:只要『她』不让我吃盒饭!」

    说到这里,好象在世界上发现了什么似的,得意地在那里转着头,雄纠纠地看着我。看到他在那里激动和得意,我也就趁机和乘虚而入地说:

    「那是。我想从今往后,以您的名声和地位,世界上任何人,都不敢再让您吃盒饭。叔叔,我现在所想知道的是,既然您现在这么讨厌吃盒饭,当初您怎么就一个盒饭和巴尔定了终身呢?这始终是世界上几大哑谜之一,现在也到了该解密和满足广大人民好奇心的时候了。你能把当时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吗?」

    瞎鹿当时也是乐得昏了头呀,也是手里拿着我的水烟袋不由自主呀,他竟上了我的钩──兴冲冲地把当时的密,就这么轻易地在一个麦秸垛旁毫不严肃地给我解开了。虽然过后他又捶胸顿足地后悔,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了。因为什么事情一解密,这个事情本身也就跟着没有价值了。当你靠着这张牌吃饭的时候,你就千万不要轻易解这个密和打这张牌,这就是生活和历史的辩证法。其实任何事情能有什么密呢?密是大家和守密者共同创造的捍卫的,你现在自己一解密,大家也树倒猢狲散了;就像坟墓里的尸体一样,你永远不扒出来,它作为一个保存完好的死尸,永远在那蜡存着;你要扒开这个墓,把它拿到光天化日之下要看个清楚和明白,它顷刻之间,也就随风而化了。瞎鹿现在也是在兴奋之中不顾后果,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一时和过去的风光岁月,在我罪恶用心的诱惑下,就把他自己珍藏多年的尸体从坟墓中扒了出来,展览在麦秸垛旁的太阳光下。他当时还兴冲冲地故作神秘呢。当然,我也满足了他的这种虚荣心。他当时神秘地趴到我耳朵上说:要说当初,那也是一场误会。──一听这个,我就知道这个尸体已经没什么意思和就要随风而散了。你想一想呀,这事骗了广大劳动人民那么多年,现在你一解密和露底,可不就像露底的包子一样卖不出价钱了吗?但我可怜的瞎鹿叔叔还在那里振振有词地揭穿自己呢。他说:你想,一个盒饭,哪里会有那么大的感召力呢?当时也不过是为了宣传和为了好闹出名堂找的一个由头,才生生吃了那么多年的盒饭。我也是骑上这头老虎下不来呀。现在解体好,有第三者好,正好把我从老虎背上给解救下来了。说起来话长,瞎鹿点着又一袋水烟,在那里拉开架式悠悠地说:当初不是同性关系运动刚刚开始就受到一次挫折吗?冯·大美眼不是成了一摊血酱了吗?我们不都成了一群精灵了吗?我们不是把猪蛋变成了猪和把横行·无道变成跳蚤了吗?接着我们不就以我们的灵魂和我们游荡的心,以真理和正义的名义,在这个世界上又开始一场新的同性关系运动吗?我们不是又聚集到了牛蝇·随人的旗帜下了吗?当我们重新开始这场运动的时候,我们就像刚刚出生还没有长出羽毛能够扇动起飞的肉翅膀的小鸟一样,我们都在嗷嗷待哺和拼命地表现自己──都在拼命地扇动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肉翅膀。我们的打麦场,就成了这样一个演说和展现自己的舞台。大家都像竞选总统一样,想拼命地挤到台子上去,发表自己的过去业绩和对新的同性关系伙伴的承诺。当时不但你爹白蚂蚁这些人耐不住寂寞,就连曹成、袁哨、小麻子和你孬舅这样的人也沉不住气了,也要拼命地往台子上挤呢──为什么这个舞台总让这些人占领而没有我们的份呢?看来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行跑掉。于是大家都拿出了自己的扫帚。当然,当时我也不是一个沉得住气就好象我也不是一个多么勇敢的人一样──我今天对你说的可不具备任何新闻性,我们也就是晒着老阳没事在这里像给狗搔蛋一样扯扯闲篇罢了──不要将这一切捅给新闻界。我当然点了点头,虽然我知道瞎鹿的本意并不在此,他想让大家拼命注意自己的往事呢──我当时也像众人一样在那里拼命地拥挤,想挤到台上也发表一番演说──我们故乡和搞同性关系的人这么多,如果话都让别人说了,好的「伙伴」都让别人挑走了,就给剩下一个烂梨或是一个别人都不要的猪狗,不是也白冤枉我的前半生和我在那个世界所做的业绩了吗?我看到在上一个世界狗屁不是的人,这时都在台上大吹大擂,把自己吹得像一朵鲜花和一个骑士。而且居然还引起台下听众的一阵阵鼓掌和骚动,引起台下一帮不分良莠的「男」「女」一阵阵动情,最后连小麻子和刘老孬这样本来在上一个世界还有一些真正的业绩这时也禁不住随着时代潮流在那里瞎编的时候,我这个上一个世界的影帝,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和无动于衷了。我也开始拼命往台子上挤。但在那样一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我一个小戏子,哪里有我挤上去的空档和抢到话筒的份呢?我挤不上去,我只有抽出我的彩色汗巾子,在人群的一旁向隅而泣。众人在那里喊着喊着不觉得饿,我在一旁哭着哭着可就觉得肚子饥了。正在这时,我们村的曹小娥推着1960年的盒饭车来到了打麦场上,她想借大家都沉浸在爱情里视金钱如粪土或者说是一种向情人证明身份手段的当儿,以她当年村里炊事员的身份,来这里大大地赚上一笔。当然她思想上还是有些跟不上形势和有些落后了。她甚至说:什么都是假的,就钱是真的。这叫什么话?这不是以前的老话吗?这不是穿新鞋走老路吗?但她不管不顾,系着白围裙推着盒饭车就到了打麦场上。我一边哭,一边理所当然地上前买了一个盒饭。为了这个盒饭,为了它的定价和给盒饭舀菜多少,为什么给了那么多葱头而不多给一个狮子头,我和曹小娥还有过一番面红耳赤的讨价还价呢。当然,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中,我就顾不上哭了,我就找到暂时能发挥精力和智能的天地,我就暂时忘记了现实世界的苦恼而一头扎进我和曹小娥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我和世界之间的关系中去了。你说这个盒饭三块五,为什么不可以三块呢?五毛钱的差价,说明着谁能得到这个世界呢。这是两个世界在我们面前所留下的空白地带。谁能匍匐着越过这个地带,谁能出奇制胜地偷袭了对方──如果是我的话,就证明我虽然到不了台子上我得不到同性关系我先得到了曹小娥这也算是丢了西瓜捡回一粒芝麻呢。我和曹小娥就面对面地打起这么一场交手仗。看看我的鸡头和蛤蟆。这样的鸡头和蛤蟆我见得多了。这样的鸡头与蛤蟆,是和一般的鸡头和蛤蟆不一样的。刚才我在那边见到的鸡头和蛤蟆,怎么就三块呢?三块四。三块三。最后我游离在人群之外蹲在麦秸前端着吃的那个盒饭,也就是三块二了。不要小看这两毛钱的胜利,这是对世界的整体战争的胜利。因此我端着三块二的盒饭怀揣着两毛钱的胜利在那里吃得格外地自信和满足。刚才没有挤上同性关系讲台的愤怒和羞愧,现在一扫而光。这时我知道我的好运气就要到来了。于是吃着吃着,我就因祸得福,没有机会演讲和表现,却得到了别人没有得到和达到的爱情呢。当然这个爱情从后来看还是不得到的好,但在当时,它却使我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这不是天上自动掉下馅饼了吗?一个花红柳绿的小媳妇,迈着「她」不变的步伐,就来到了我的面前。「她」看着我想:这是谁家的一个憨厚和没有一点矫揉造作和一点虚荣心这么自信的后生呢?他怎么不去演讲呢?别人都在那里争夺世界,他却在这里争夺自己,就自己一个人端着一个盒饭在这里吃。一个盒饭事小,但说明这个人的操订、品质、道德标准和良心呀,反映他对世界从容不迫的态度呀。我从东寻到西,从南找到北,怎么这样的我从少女时期就开始寻找的理想人物就是找不到呢?──过去找不到的,踏破铁鞋无觅处,怎么现在就明明白白到了跟前,得来全不费功夫呢?于是一下子就爱上了我。岂不知这也全是一个误会,就好象我们到一个人家去,看到这个人家今天吃肉,就觉得他们家整天都在吃肉;看到这个人家今天在喝汤,就觉得他们家整天的任务就是喝汤一样。我们是爱吃肉呢,还是爱喝汤呢?这个南美的美丽的少女巴尔,看到我今天在吃盒饭,就由爱吃盒饭的品质,也爱上我这个人了。我们故乡第一个由爱情出发不掺任何其它功利因素的崇高结合,就这样产生了。于是一下就感动了世界人民。我也又一次成了媒介追踪的新闻人物。我也从这里开始,就一天天地吃上了盒饭。表面看我一天天是那么地幸福,守着这么可人和可心的小媳妇,每天夜里还不知怎么折腾呢。他们就不用蓖麻油了吧?当然夜里我折腾还是要折腾的,不折腾白不折腾,今天不折腾,谁知明天还让不让你折腾呢?但是到了白天,为了这个爱情,为了你们大家,我每天都要千篇一律地吃盒饭,也吃得我口里发酸和两眼发直呢。看似幸福,其实有说不出的痛苦呢。看似爱吃盒饭,其实对它是深恶痛绝呢。当然一开始我也是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不就是一个盒饭呢?为了一个嫩葱一样的小媳妇,为了「她」的脸、臀部和乳房,为了「她」的腰肢和脚趾,一个盒饭算得了什么呢?愚公还移山呢,我就不能移一个盒饭吗?但是我的大侄子,也真是苦了你的瞎鹿大叔了,一天天的盒饭吃下去,把我都吃成了大眼灯。但是我在村里和集上穿过,人们还羡慕我的幸福呢。不是那么幸福,不是夜里折腾,怎么几个月不见,一下就变成了大眼灯?我也是有苦难言,打碎的牙只好往肚里咽。你说在社会上当一个曲型和英雄人物是容易的吗?当然你是没有这种体会了,你还觉得我们这些人在生活中风头出尽,在人前向人频频招手,但你哪里知道我们在风光背后的辛酸呢?我倒是觉得你们这种平常人的生活,就像是今天,守着一个麦秸垛,抽着一管水烟在这里扯闲篇,才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呢。看着我一天天守着世上第一桩爱情在那里幸福,岂不知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的心并没有前进倒是又倒退了许多年一下子就又回到了我们过去的战火纷飞的大清王朝呢。人们一天天地看着我到这打麦场来是来回味昨天的爱情,岂不知我又像过去一样,在这里又等着邮递员的到来,等着另一个亲爱的人的阵亡的消息呢。但我在心里清楚,这种社会突变和跨越社会阶段的理想,到头来也只是一场春梦罢了。阵亡没有到来,每天到来的还是一盒盒盒饭。所以我说,第三者插足的到来,等于解救了水深火热之中的大多数的劳动人民呢。脏人韩和郭老三,我感谢你们。水中的倒柳,空中翻跟头的水鹤,以及你们在水中的倒影,过去我见了你们就厌恶你们,现在我见了你们,由于要和旧的事物告别走向一种新的事物,我的心中,也有些莫名的惆怅和伤感呢。过去的旧日子和旧衣服,再见了。过去是一场恶梦。当时我就知道,我和巴尔的解体和第三者的插入,这事情的本身又会在社会上引起一阵骚动。电视台和新闻广播电台,又会拿这个说上十天或半个月。我早已准备好了回答记者提问的腹稿──我这人就这样,对什么事情都有备而来,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过去演戏我事先背台词,在生活中我事先打一下腹稿。你打不打腹稿,说出的话引起的效果大不一样哩──你还故意把这说成是即兴发言。──千万要事先准备好了再对付世界。小刘儿兄弟,记着你瞎鹿叔叔的话吧。──问我对解体的感受,问我为什么解体,是我的原因,是「她」的原因抑或纯粹是第三者插足的原因。当时我一言不发,但等到将来的一天,在一个适当的契机和场合,我会另辟蹊径地告诉他们,不是因为别的,谁都不能怪,就是因为过去是一场恶梦。盒饭是什么呢?盒饭就是一场恶梦。盒子里没有装什么鸡头和蛤蟆,原来里面四四方方装满的都是恶梦。我们白天吃的这个,到了夜里怎么会不做恶梦呢?这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什么时候把盒子打开,所有的妖魔鬼怪,都会跑出来跳舞。我到那时候再把这个谜底给揭穿。当然,我还要前瞻性地说,恶梦没有什么可怕的,恶梦醒来是早晨,现在我把这个恶梦,交给了脏人韩或是郭老三──你说这个第三者我们选择脏人韩呢还是选择郭老三呢?一切还不在我们的掌握和把握吗?表面看是第三者来插足和选择我们,其实是我们在选择第三者呢。当然无论郭老三还是脏人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好东西也不会充当第三者。但两个人比较起来,哪一个更坏一些呢?哪一个更不妨碍我们和更能恶心那个可恶的巴尔呢?这两个人都会唱一点山歌。我们就把事情的假定出现,放到这上头了。因为一点山歌的出现,就会导致一桩爱情的破裂吗?针尖大的洞就透过斗大的风吗?如果我们非在两个人中间作什么选择的话,那我们还是选择脏人韩吧。脏人韩虽然身上脏一些,但是他比郭老三还是有文化和有地位呀。郭老三在历史上就是一个偷着和母牛媾和的人──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也成了一种时髦和一种有开创革命道路的先锋和后现代鼻祖的意义,但在当时,他不就是因为娶不上女人才干这种下流无比不被人类所齿的勾当吗?不管他历史上干过什么,他肚子里都没有什么货色,就是唱山歌,也唱不到哪里去。但是脏人韩就不同了。虽然脏人韩跟我们比起来不算什么东西和上不了档次,但是他和郭老三比起来,他还在历史上当过领导干部嘛。他还是比郭老三站得高和看得远因此眼圈子还是要大一些嘛。一样的山歌,他唱得还是要更艺术和更文雅一些嘛。正因为这样,我们还是给巴尔姑娘选择脏人韩而不要郭老三吧。虽然给巴尔挑选谁对于我们都无关紧要,但我们也不能给巴尔找的后夫也就像给我们找后夫一样看上去太不象话。找得象话不象话我们不是出于对巴尔的考虑,这样容易失身和变心的「女人」,最好给「她」找个跳蚤和癞蛤蟆才好呢,问题是我们不顾「她」的面子还得顾我的面子不是?我以前不是「她」的前夫吗?如果「她」现在拋弃我找了一个癞蛤蟆,那我不是比癞蛤蟆还不如吗?这个道理和影响,我们还是要顾及的。给「她」现在找后夫,其实就跟给「她」找我是一回事。我们不能因为「她」而影响我们的阴谋诡计,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个阴谋诡计的故意毒恶,把我也绕进去。如果把我也绕进去,不是这个诡计越是毒恶,我所受的伤害面也越大吗?从这个意义上讲,离婚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它还真是一把双刃利剑呢,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我原说在异性关系的世界里为了不吃女人的亏而在家谨小慎微,到这个同性关系世界就可以放得开了,谁知这么一放开不要紧,像在异性关系的世界一样,到头来还是要上当吃亏呀。当然,对于让我吃亏的毒蛇一样的「女人」,我们就这样便宜了「她」吗?「她」给我们戴了绿帽子我们还要接着给「她」找一个相对好一点的后夫吗?我们还要给「她」找脏人韩而不找郭老三吗?我们就因为一个顾及自己面子的说法,就让「她」在那里继续舒坦和将盒饭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吃下去吗?当然,这也是我们不能答应的。但正因为我们不答应这个,我们才选择脏人韩而不选择郭老三呀──这一点在辩证法上并不矛盾──大侄子,你跟着我就学东西吧你,正因为脏人韩比郭老三层次高,我们把两只兔子拴在一起,这兔子温顺起来是一回事,但如果这两个兔子也到了反目那一天呢?──「她」和我都反目了,「她」和脏人韩就没有反目那一天吗?──真到了那一天,两个兔子在那里咬起来,如果兔子是郭老三我们看着还不解恨呢──这时所咬的解恨的程度,也是和他们以前懂事和温顺的程度、和他们以前的水平成正比的呀。如果我们给「她」找一个坏事都坏不到哪里去的窝囊废,我们真到了好看那一天而没有好看出现,我们不是在旁边就要气疯了和怪我们以前没有给「她」找一个有水平的后夫了吗?为了这个,我们就是要给「她」找脏人韩而不能找郭老三。好啦,脏人韩,你这个落魄到了拿着饭碗和绑着锁头的铁鞭要饭的前朝贵族,现在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端着你的饭碗唱着你的莲花落向我们走来吧。我们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我们都有些等不及了。你的早一天的到来,就是巴尔这个下作小娼妇早一点灭亡的征兆。我们笑脸看世界。这比让我们一天天在打麦场等人阵亡的消息,要省心和轻松多了。当然,历史总是不出我们的意料,你给敌人开一个口子,敌人就非要钻进来不可;你让敌人上台表演,敌人就一定要粉墨登场不可。这也是他们的阶级本性所决定的。世界在你瞎鹿叔的运筹帷幄之下,就变得这么简单和易取。脏人韩出场的时候,还可笑地戴着一个黑墨镜,你就知道事情是多么地让人不可揣度了。要不说我不但是一个艺术家,身上还有政治家的素质呢──我说了多少遍,你们就是不信,现在看我对世界的亲自操作和把握,你们就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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