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亦舒 本章:第七章

    先把简单行李收拾好。

    在咖啡店与餐厅之间,常春选了西菜厅,因为猜想安福全他们会在咖啡店。

    结果又碰上了。

    小女孩白白不住哭闹踢叫,令全餐厅客人为之侧目。

    安福全紧皱眉头面孔铁青不出声。

    董女士似失去控制,她忽然伸手拍打了女儿一下,结果小白白哭得更厉害。

    这时安康忽然静静走过去,一声不响,伸手抱过白白。

    那小女孩抽搐着伏在他怀中,马上停止叫喊。

    安康一径把她抱到常春这一桌来。

    整个餐厅松了一口气。

    琪琪友爱地喂她喝水。

    小女孩分明是闹累了。

    伏在哥哥怀中,不住啜食拇指。

    常春替她叫了一客热牛乳,喝过之后,她沉沉入睡。

    安康把外衣包住她,免她着冷。

    琪琪说:quot;白白脾气好大。quot;

    常春笑答:quot;你比她还差,不信问哥哥。quot;

    一桌人吃得饱饱,白白小睡醒来,刚好一起吃冰淇淋。

    奇是奇在那边并没有来领回女儿。

    林海青倒是来了,一看,两个孩子变成了三个一般浓睫大眼,便不敢出声,只怕最小那个也是常春所出。

    常春顺口为他们介绍:quot;这位是林海青哥哥。quot;

    海青开头欣然答应,后来一想,不对,quot;我怎么矮了一个辈份。quot;

    quot;差不多就算了。quot;常春笑。

    这时,她看见白白胖胖臂膀上有五轮红印,分明是她母亲的巨灵掌,不由得肉痛,便把冰淇淋上所有红樱桃赏给白白吃。

    幼小孩子看样子已经浑忘刚才不愉快一幕。

    常春温言好语同她说:quot;你何故发脾气?quot;

    白白不回答,两岁那么小的人儿也知道违避不愉快话题。

    常春像是自言自语:quot;做妈妈的最累,孩子不听话,心中气恼,白天又得上班,没有精神怎么应付?quot;然后看着白白,quot;你要同妈妈合作啊。quot;

    林海青骇笑,quot;她听得懂吗?quot;

    常春一本正经,quot;怎么不懂,小动物都懂。quot;

    白白只是低着头吃樱桃。

    quot;吃完了,跑回妈妈那里去,同妈妈说对不起。quot;

    白白没有回音。

    可是过一刻,吃完了,她自动爬下椅子,仍由安康把她送回去。

    林海青这才肯定幼儿是别人的孩子。

    他唤侍者结账。

    待他们抬起头,安福全一桌已经离开,从头到尾,没有过来打一个招呼,没有道谢。

    好人难做。

    琪琪一直问:quot;小时候你有没有打过我?quot;

    当然有。quot;你说呢?quot;

    琪琪笑嘻嘻,quot;妈妈不会打我。quot;

    这一刻又有点犹疑,quot;哥哥,你有无看见过妈妈打我?quot;

    安康毫不考虑地说:quot;从来没有。quot;

    常春微微笑。

    安康说谎。

    怎么没有,有一轮心情坏,还没找到好保姆,一岁的琪琪又特别会趁兵慌马乱的时候哭闹不休,常春忙得又累又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对牢琪琪便吼,小孩受了惊吓,整个小小的身躯如一只小猫般颤抖……

    单亲不好做,单亲的孩子自然比较吃苦。

    她也打过琪琪,世上哪有不打孩子的母亲与不吵架的夫妻。

    不过一切过去之后,她这个母亲还不是替孩子们缴付小中大学学费。

    这样重的担子,也亏常春担在肩膀上。

    当下连林海青都忍不住说:quot;你不像是打孩子的那种人。quot;

    安康不出声,这是他与妈妈之间的秘密。

    他记得很清楚,父母还没有分开的时候一直吵,他听见他们提高了喉咙,就往台子底下钻,母亲因此更生气,一定要把他自桌底揪出来。

    现在好了,家里只有母亲,琪琪与他也学会照顾自己,妈妈可以全神贯注出去做生意。

    他实在不明白何以成年人一整天就是吵吵吵。

    安康记得很清楚,妈妈自顾自诉说怨情,爸爸双眼看着电视,一句听不进去,到最后,还因剧情笑出来。

    这之后,他们便分开了。

    安康没挂念父亲,自此他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他乐得享受宁静。

    母亲对琪琪慈爱得多,对他,她非常尽责,但直到最近才有说有笑。

    常春这样对儿子说:quot;男孩子大了自有天地,父母的家关不住你,你亦不会久留,妹妹不一样,妹妹一生都要靠娘家,你要爱惜妹妹。quot;

    林海青看看正在沉思的安康,这小男孩老气横秋,可是他喜欢他那种罕见的老成,许多同龄孩子还在玩铁甲万能机械人呢。

    quot;到家了。quot;

    quot;明天店里见。quot;

    林海青把小汽车开走。

    安康开口了,quot;他是谁?quot;

    常春吓一跳,小男孩的语气似严父管教浪荡女。

    她据实答:quot;我生意上的新伙伴。quot;

    谁知安康瞪母亲一眼,quot;记住,公是公,私是私。quot;

    常春毕恭毕敬地说,quot;是。quot;

    安康露出一丝笑,quot;他看上去像个正经人。quot;

    常春quot;呵quot;一声,quot;我希望他是,朱阿姨会把他的底细查清楚。quot;

    她儿子说:quot;你要小心,你已经不能不小心了。quot;

    这句话重重伤了常春的自尊心,她收敛了笑容与幽默感。

    第二天,冯季渝到店里来找常春。

    林海青一向觉得女人心态奇特,她们满有爱心,可是永远找错对象,有烦恼的时候,一吐为快,也不看看那挤眉弄眼的听众是张三李四。

    这位冯女士同常春的关系就非常暖味,但是她们却有说有笑,有商有量。

    幸亏他的座右铭是,quot;千万别管闲事,尤其是女人之事。quot;

    冯季渝说:quot;朱律师把保管箱锁匙叫速递公司送到我家。quot;

    quot;这把锁匙从何而来?quot;

    quot;宋小钰通过刘关张律师行交予她。quot;

    这公式化一来一往都不会免费,将来她们几个人一定会收到账单,天文数字,毫无疑问。

    quot;双方律师都希望我俩去看保管箱,我们就去吧。quot;

    常春一向尊重孕妇。

    quot;那小伙子是谁?quot;

    quot;合伙人。quot;

    quot;很沉静很好。quot;

    quot;你戴着的耳环,是他的设计。quot;

    冯季渝看常春一眼,她欣赏他,不过他比她小好一截,又是一条荆棘路。

    常春微笑说:quot;与你想的有一点出入,他另有对象。quot;

    冯季渝也笑笑。

    保险箱打开了。

    中型长条子盒内有两只信封,冯季渝打开其中一只,里边有一只指环,她将它抖出来,只见指环内侧刻着常春两字及一个日期。

    quot;你的结婚指环。quot;

    又连忙打开另一只信封,里边是同一式戒指,这只里侧刻着,对了,冯季渝三字。

    是他两次结婚的纪念品,没想到这样虔诚地租一只保管箱专为放两只指环。

    quot;还有没有其它的东西?quot;

    冯季渝伸手掏一掏,quot;没有了。quot;

    常春问:quot;你的结婚戒指呢?quot;

    quot;在某只抽屉里,quot;冯季渝问,quot;你的呢?quot;

    quot;我不留纪念品,它们都是垃圾。quot;

    quot;真的,记得便记得,忘却便忘却。quot;

    她俩离开了银行。

    阳光异样地炽热炫目,冯季渝有点吃不消,她胖了许多,汗一刹时湿透背脊。

    常春替她抢到一部计程车,还替她开车门关车门。

    她那漂亮的男伴这次没有陪她同来。

    隔壁的铺位已经买下来,装修工程开始。

    老店原来的装潢不变,又要与新店配合,常春看过图样,构思实在不错。

    开工时发觉室内装修师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白衬衫咔叽裤,男装蚝式防水表,常春心里已明白一半。

    那女孩姓胡名平。

    是林海青在工学院的同学。

    胡平爱嚼香口糖,可是同常春说话之前必定先把糖渣吐掉。

    这才像出来走的人。

    常春密切注意她开出来的帐单,每一宗都静静复核,证实的确价廉物美。

    做生意防人之心不可无。

    胡平与海青在公众场合一点特别亲热的表示都没有,更显得难能可贵。

    常春欣赏这对年轻人。

    她一直以为他们是情侣,直到一日无意中听到这样的对白。

    她:quot;妈妈很想见你。quot;

    他:quot;你不是没看见我忙。quot;

    她:quot;你存心见她,总可以抽得出时间来。quot;

    他:quot;我不想在公众地方谈家事。quot;

    她:quot;常小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quot;

    常春真是好不尴尬,当时她坐在旧铺一角的写字台上,与他们只隔着一块木板,虽见不到他们,声音对白却听得清楚玲珑。

    胡平语气悲哀,quot;海青,你必须见她,她年纪已经大了,生命已像肥皂泡那样越来越薄,终于会破裂,消失在空气中,那时,你想见都见不到她。quot;

    海青冷冷说:quot;我不觉得是什么损失,我所没有的,我不会牵挂。quot;

    常春轻轻抬起头来。

    两个人的表达能力都那么强,把他们心意用言语演释得一清二楚。

    他们的关系究竟如何?

    常春不惯窃听人家的秘密,真想走开,但她正在核数,不方便放下。

    quot;海青——quot;

    quot;不必多说。quot;

    quot;你介绍这项工程给我,我很感激。quot;

    quot;那是因为你工夫实在不错,没有其它原因。quot;

    胡平静一会儿,quot;工夫不错的设计师城内是很多的。quot;

    海青答:quot;我碰巧认识你。quot;

    听到这里,常春已肯定他们不是情侣。

    刚有客人进来,常春忙去招呼。

    那是一位红脸白发的美国老先生,选购礼物送女儿生日,见常春穿着件黑衬衫,便要求她把银项链戴起示范。

    常春不嫌其烦,逐款配起给他看。

    quot;或许,尊夫人也喜欢拥有一条。quot;

    客人很满意这样的款待,反正要花费,总要花得适意。

    他买了两套林海青精心设计的款式,并且把女儿的照片给常春看。

    quot;她长得美,quot;常春说,quot;同尊夫人一个脸盘子。quot;

    老先生答:quot;我们结婚四十年了。quot;

    quot;太难能可贵!从一而终?quot;

    quot;对,一夫一妻,quot;老先生咕咕笑,quot;经过两次大战,目不邪视,心无旁骛。quot;

    quot;你们二人均幸运之至。quot;

    quot;上帝特别眷顾我们。quot;

    他捧着礼物愉快地离去。

    林海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旁,quot;明年他肯定会再来。quot;

    quot;明年也许他到东京去买礼物。quot;

    海青的脸色仍有一股悻然之气。

    这小子,涵养工夫已经练得颇为到家,轻易不会看到他露出不愉快神情,这一次像是动了真气似的。

    常春当然对这件事一字不提。

    海青一整天都沉静。

    回到家,常春与来作客的妹妹说:quot;结婚四十年该是怎么样的感觉?quot;

    quot;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四十年。quot;

    quot;当然,为了生活的四十年是不作数的,太像公务员生涯了。quot;

    quot;想象中那两个人已经化为一个人了。quot;

    quot;有一方如提前离去,岂非惨痛?quot;

    常夏笑,quot;所以说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quot;

    quot;你可想庆祝结婚四十周年?quot;

    quot;勉强没有幸福。quot;

    常春说:quot;能够与一个人在一起四十年,那人想必有点好处。quot;

    常夏侧头想一想,quot;你也要有点好处。quot;

    quot;那自然,跳探戈需要两个人。quot;

    quot;现今世界这已是不大可能的事了,首先,要很早结婚,第二,要忍耐涵养工夫一流,还有,闲日要把自己放在最尾,要紧关头却又愿意挺身而出当炮灰,换句话说,要有牺牲精神。quot;

    常春笑。

    quot;你肯不肯?quot;

    quot;肯,但不是为人,是为自己。quot;

    quot;在今日,愉快地结婚十周年已是奇迹。quot;

    quot;你呢,你快乐吗?quot;常春问妹妹。

    quot;我并非不开心。quot;

    quot;孩子的笑脸总叫你心花怒放吧?quot;

    quot;那是我骨肉,有什么事,一定先拖着孩子走。quot;

    结婚四十年!

    毋须结婚,只要能够同一个人相处四十年已经够好,不管他是合伙人抑或是亲妹子。

    送常夏出门时碰见林海青。

    他说:quot;对不起我没有预约。quot;

    常春知道他有心事要诉,便微笑说:quot;不要紧,我耳朵反正闲着。quot;

    常夏看林海青一眼,不作声。

    这种年轻男子最危险,一身紧张曲折的活力,搭上了如通电一样,浑身颤抖,许就变成焦炭,不过炭就炭吧,常夏又看看姐姐,常春可能需要燃烧。

    她走了之后,海青坐下。

    他浑身是汗,胸口一个湿V字,要一杯啤酒,边喝边斟酌该如何开口。

    其实常春可用三言两语代他说出心中疑惑,但是她一向好脾性,只等当事人倾诉。

    海青终于说:quot;胡平姓胡,我姓林。quot;

    quot;废话。quot;

    quot;正如安康姓安,琪琪姓张。quot;

    常春笑笑。

    quot;我们的情况相同。quot;

    常春大大不以为然,quot;错,安康痛爱妈妈与妹妹。quot;

    林海青脸红。

    过一刻他说:quot;你早知道了。quot;

    quot;我还算敏感。quot;

    quot;家母想见我。quot;

    quot;为什么不去晋见?quot;

    quot;我恨她。quot;

    quot;幼稚。quot;

    quot;你不明白——quot;

    quot;幼稚!quot;

    林海青长叹一声,举起冰凉的啤酒一饮而尽。

    常春再给他斟一杯。

    quot;你并没有一双好耳朵。quot;他抗议。

    quot;对不起,你这论调,我不爱听。quot;

    quot;不是每个母亲都像你,常春。quot;

    quot;我有什么特别之处?你问安康,我一样打骂孩子,一样拿他们出气。quot;

    quot;可是你与他们同在。quot;

    quot;各人的环境不一样,你需有颗体谅之心,此刻你已成年,指日可望名成利就,为何斤斤计较?quot;

    林海青又喝尽了啤酒。

    quot;你要惩罚她,但同时也惩罚自己。quot;

    quot;我们之间无话可说。quot;

    quot;带一只无线电去制造音响。quot;

    林海青笑了。

    安康这时借故跑来两人之间坐着,咳嗽一声,翻阅杂志。

    quot;去,听你妹妹的话,去见你母亲,第一次坐五分钟,第二次坐十分钟,次数多了,自会习惯。quot;

    安康一听,非常放心,原来他们真的有话要说,而且,说的是正经事。

    林海青抗议:quot;说时容易做时难。quot;

    quot;当然,quot;常春说,quot;不然干吗人人需要勇气。quot;

    quot;我会考虑。quot;

    quot;不要多想,提起尊腿,马上去。quot;

    quot;我不愿意轻易原谅她。quot;

    常春嘻哈一声,耻笑他:quot;你这个盲目斗气的人,赶快离开我的家。quot;

    quot;我还希望多喝一杯。quot;

    常春站起来,quot;安康,你招呼这位哥哥。quot;

    安康放下杂志,拿出半打罐头啤酒,怪同情他说:quot;喝个饱好了,怎么,同妈妈闹别扭?quot;

    海青愿意向小弟弟学习,quot;告诉我,安康,你如何同妈妈与妹妹和睦相处?quot;

    安康神气活现地答:quot;女人都是不讲理的呢,不要与她们讲原则讲道理。quot;

    海青一怔,quot;那么讲什么?quot;

    quot;讲迁就啰。quot;安康向他眨眨眼。

    海青说:quot;你长大了总要离开这个家。quot;

    quot;当然,可是我会时常约见母亲与妹妹。quot;

    quot;为什么?quot;

    quot;因为她俩是我至亲。quot;

    quot;不,因为令堂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人。quot;

    常春出来,看见他俩,诧异地说:quot;海青,你还在这里?康儿,帮哥哥把脑袋拿到洗衣机里洗一洗,思想许会搞通。quot;

    海青站起来,无奈地说:quot;我告辞了。quot;

    安康送他到门口,告诉他:quot;男人要保护女人,男人要对女人好。quot;

    海青由衷地道谢:quot;你的忠告很有用。quot;

    常春探头问:quot;走了?quot;

    安康同母亲说:quot;也许他母亲真的令他生气。quot;

    常春叹口气,quot;可能,但是失去的童年已经永远失去,他已成年,变为大块头,不如原谅母亲,自己好过。quot;

    安康抬起头来,quot;妈妈,你会不会再结婚?quot;

    常春很肯定地说:quot;不会了。quot;

    quot;假使有好的对象呢?quot;安康蛮开通的。

    常春笑了。

    她有种熬出头的感觉,居然可以与孩子谈到自己婚嫁的问题。

    quot;今天到此为止。quot;

    过两日,常春问海青:quot;你回过家没有?quot;

    海青摇摇头。

    quot;牛!quot;

    胡平在另一角惆怅地笑。

    两道店终于打通了。

    常春同胡平说:quot;还不恭喜你哥哥大展鸿图。quot;

    胡平淡淡地笑,quot;他不一定承认我这个妹妹。quot;

    林海青冷笑,quot;我爸才生我一个。quot;

    常春连忙叉开话题,quot;多了一百尺地方,看上去气派像是大了一千尺。quot;她后悔多嘴,那是他们兄妹俩的家事,她凭什么不自量力想做鲁仲连。

    朱智良来看过,quot;装修得极有心思,把那位专家介绍给我如何,我正要搬家。quot;

    常春很乐意把胡平的卡片交给朱智良,林海青在旁看着,虽不出声,眼神却露出宽慰的神情。

    他明明很关心妹妹。

    朱智良约胡平谈生意,把常春也叫了去。

    常春正想向胡平表示谢意,很乐意赴会。

    到了咖啡座,发觉朱女一个人坐在那里。

    quot;胡小姐呢?quot;

    朱女向另一边呶呶嘴,常春一瞄,看到胡平坐另一桌,她对面的女客却是熟人宋小钰。

    朱女笑说:quot;世界真细小是不是?quot;

    常春问:quot;她们是同学?quot;

    quot;不止那么简单。quot;

    常春不好意思探听人家的秘密,但也表示惊叹:quot;啊?quot;

    quot;刚才胡小姐见到宋小姐,竟叫她姐姐。quot;

    姐姐?常春抬起头来。

    急急用人脑计算机算了一下,哦,难道林海青与胡平的母亲嫁过三次?

    朱女说:quot;每个人的身世都是一个故事。quot;

    这时宋小钰也看见了她们,离远点点头。

    常春笑问朱女:quot;你说,这个都会是否人人都认识人人?quot;

    quot;有什么奇怪,地方那么小,人际关系那么复杂。quot;

    这时胡平回来了。

    她很大方地说:quot;原来你们认识我姐姐。quot;

    看见常春神色尴尬,便加一句:quot;我们是姻亲关系,家母最近同她父亲宋先生结婚。quot;

    常春至此才明白林海青不肯去见母亲的原因。

    先入为主,人们老以为母亲多半是白发布衣,孤苦零丁,望穿秋水等儿女返家救济的老妇,没想到许多女子做了好几次母亲之后仍可风骚风流。

    胡平说下去,quot;宋先生一直很照顾我,哥哥不领情,他从来不屑见宋家的人。quot;

    常春笑。

    只有她才知道林海青暗暗留意一切,不然他不会巴巴地跑到宋小钰的画展去。

    他也关心母亲。

    当下常春没出声。

    胡平说:quot;我只希望母亲快乐。quot;低下头感喟。

    常春十分感动,她希望安康与琪琪对她也这般谅解。

    胡平抬起头来,quot;海青仍然不肯去见母亲呢。quot;

    常春顾左右问:quot;朱律师的房子怎么样?quot;

    quot;我想约个时间去看一看。quot;

    朱女笑,quot;我现在就送你去。quot;

    不知宋小钰是否希望她父亲快乐。

    他们是父母再婚的第一代受害人,安康琪琪这辈已经是后起之秀,不得不习以为常了。

    那天下午,常春接到宋小钰的电话。

    常春说:quot;我走不开,你要不要到舍下来谈谈?下午四时是小女午睡时间,我可以抽空。quot;

    常春的时间早已不是她自己的时间,日与夜被分割成一段一段,一片一片,一小节一小节,她必须一眼观七,七手八脚地忍辱偷生,事事尊孩子为重,听他们的命令为首要,同时尽量在剩下的时间内休息,办妥一切私事兼赚钱养家。然而,她还不算贤妻良母,因为她结过两次婚。

    宋小钰这次前来探访,神色大善,与以前大大不同。

    她一进门就说:quot;我不知道你同我继母的儿子在一起。quot;

    小安康长着顺风耳,马上不动,听大人把话说下去。

    常春连忙澄清:quot;你误会了,我同林海青是合伙人,我当他像兄弟一样,同你听来的谣言很有出入。quot;

    安康轻轻吁出一口气。

    宋小钰沉默,过一会儿她说:quot;他是个出色人物,城内大半女士以戴他设计的首饰为荣。quot;

    常春笑笑,quot;还没有那么厉害吧。quot;

    quot;家父极希望他能与母亲和解。quot;

    quot;慢慢总有机会化解。quot;

    宋小钰点点头,quot;就这样,我忽然多了一对出色的兄妹。quot;

    常春答:quot;能做朋友,再好没有。quot;

    宋小钰苦笑,quot;我已经有十个八个半兄半妹姻亲姐弟,走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有些还转了姓宋,请起客来,坐满一桌,所以索性搬了出来住,独门独户,图个干净清爽。quot;

    常春只得陪笑。

    quot;我最想有一个自己的家。quot;

    常春给她接上去:quot;并且发誓只结一次婚。quot;

    宋小钰讶异,quot;你怎么知道?quot;

    常春哑然失笑。

    宋小钰也笑,quot;而结果结十次婚的人便是我。quot;

    quot;别诅咒你自己。quot;

    quot;不不,那还不算什么,难是难在怎么妥善处理前次婚姻带来的孩子。quot;

    常春有点多心,不出声。

    quot;我不是说你,你是好母亲。quot;

    常春不搭讪。

    quot;冯女士好吗,几时生养?quot;

    quot;大约在秋季。quot;

    两人又沉默片刻。

    宋小钰此来,一定有个目的,她不说,常春也不会去套她,不过很明白她这次绝不是来谈林海青。

    果然,她吁出一口气,quot;净说闲话,竟把正经事忘了。quot;

    常春仍不追问。

    quot;房子卖掉了,款子寄在刘关张律师处,明日我会通知朱律师,请她把款子对分,付给张琪与张瑜两姐妹。quot;

    常春意外了,抬起双眼,凝视宋小钰。

    宋小钰轻轻说:quot;我猜想这才是他真正的心愿。quot;

    常春一声不响。

    quot;他还有一笔定期存款,到期后我也会作同样处理。quot;

    常春忍不住:quot;涓滴归公?quot;

    quot;不,我还留有若干美好的记忆。quot;宋小钰笑了。

    常春本想代孩子多谢她,随即想到这其实是两个女孩应得的遗产,便只是客气地说:quot;你的决定是明智的。quot;

    宋小钰答:quot;我也相信如此。quot;

    常春抬起头,发觉安康已经回自己房间去了,显然知道话题与他无关。

    过一会儿宋小钰说:quot;生活对你们来说,一定很不容易。quot;

    她只是指出一项事实,并非怜悯之意,故此常春也不打算自辩,只是温和地说:quot;习惯了,各适其适,也有若干乐趣,像下班来不及掏出锁匙开门便与孩子拥抱之类,很少有另一种感情这样深这样长远。quot;

    quot;但是他们终究要长大离开的吧。quot;

    quot;我们也不过暂来这世界寄居。quot;

    quot;你同冯女士热爱生命。quot;

    常春笑笑。

    她忽然对宋小钰道出肺腑之言:quot;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是儿童乐园的读者,我看过一则故事,是这样的:两位太太见了面,甲向乙炫耀身上累累的名贵珠宝,乙只笑笑,把两个孩子拥在怀中,骄傲地说:他们即是我的珠宝!要到今日,我才相信故事是真的。quot;

    宋小钰马上说:quot;世上满街满巷是幼儿。quot;

    常春回敬:quot;珠宝更是满坑满谷。quot;

    常春总算赢了漂亮的一招。

    quot;我佩服你的魄力。quot;

    quot;这是天性,早种在遗传因子里,不过在成年后取出应用而已,对我这种平凡的女性来说,叫我生活得超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那才困难呢。quot;

    宋小钰无言。

    常春送她出去。

    宋小钰说:quot;我开头没把遗产拿出来,不是贪图物质。quot;

    quot;当然不是。quot;

    宋小钰低下头,quot;感觉上我可说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只有他给我若干憧憬,我想抓着那种感觉。quot;

    常春不出声。

    quot;我是世上最寂寞的人。quot;

    常春温言劝道:quot;不会的,将来有了家庭,你会苦苦哀求孩子给你半天静寂。quot;

    宋小钰笑了,quot;会吗,我会幸运到有那一天吗?quot;

    quot;当然会。quot;

    她的要求又不高,从张家骏身上可以看到。

    常春说:quot;祝你幸运。quot;

    quot;你也是。quot;

    她们紧紧握手。

    宋小钰走了之后,常春轻轻在沙发上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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