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的泥土路面变成了提尔城墙中铺着石板的街道,兰德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这里没有卫兵。虽然这座城市拥有高耸的城垒和塔楼,但它实在要比商台聚落还缺乏守卫。在商台聚落前,他和其他任何人类都会被温和却坚决地拒之门外,不过在这里,塔楼的窗口后面看不见一个弓箭手,在高大的城门里面,警卫室灰色的箍铁大门敞开着,一名面色冰冷的妇人正坐在警卫室门口的一个木桶上,将粗羊毛长裙的袖子高高挽起,在一块洗衣板上搓洗着衣服。她似乎已经在这里定居了。两个满脸是泥的小孩正咬着自己的拇指,在那名妇人背后朝兰德一行人瞪大了眼睛,至少,他们所骑的马匹并不是经常见到的。
泰戴沙就是一匹非同寻常的骏马,它有着纯黑色的光润毛皮和宽阔的胸膛,足以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即使引人注目,兰德还是选择骑这匹马。如果弃光魔使能够像在奥加林庄园那样轻易找到他,那么再耗费很大力气隐藏身份就没有意义了,不过他仍戴着黑色骑马手套,以遮蔽手背上的龙头图案和手心里的苍鹭烙印。在他的深灰色羊毛外衣上没有一点刺绣,泰戴沙的鞍衣也很朴素,他的剑柄和剑鞘从属于他的那一天开始就被裹上没有花纹的野猪皮。凯苏安穿着素灰色羊毛长裙,深绿色斗篷的兜帽完全遮住她的两仪师面孔,而明、奈妮薇和艾丽维娅都不需要藏起自己的脸。明的绣花红外衣和紧身长裤也许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还有她更加惹眼的红色高跟长靴。兰德曾经见过凯瑞安的女人们效仿她的穿着,不过这种衣饰风格应该不会传播到提尔,这是一座以衣着风格严谨肃穆而著称的城市,至少在公众场合是如此。奈妮薇穿着嵌黄色条纹的丝绸蓝裙,佩戴着她的全副珠宝,而且她并没有用自己的蓝斗篷把丝绸长裙全部遮起来。当然,提尔是一座充满了丝绸的城市,但奈妮薇竟然还想戴上她的披肩!那条披肩现在依然收在她的鞍囊里,兰德的确是费了一点力气才让她答应这样做的。
他注意到的第二件事情是声音——一阵有节奏的撞击声伴随着不时响起的尖啸声,一开始还很微弱,但声源现在正在向他们疾速靠近。虽然还是早上,穿过城门向城中望去,街道上已经人山人海了,在兰德的视野范围内,差不多半数人都是海民。男性海民袒露着胸膛,女性海民穿着色彩鲜亮的亚麻外衫,他们的腰间都系着色彩远比提尔居民的衣着更鲜艳的丝腰带,所有人似乎都注意到那种奇怪的声音。孩子们挤过人群,躲闪着通常是由长角公牛拖曳的大车,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几名穿着华美的男女从轿椅上走下来,与轿夫们站在一起,向远处眺望着。一名留着分叉胡须、外衣胸前挂着银链的商人从一辆红漆马车的车窗中探出半截身子,朝他的车夫喊嚷着,要他管好那些乱跳的马匹,同时他自己挺直了身子,好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一阵特别尖利的哨音响起,把尖石板房顶上白翅膀的鸽子都吓得飞上半空,来回盘旋,两个大鸽群迎头撞在一起,许多被撞晕的鸽子落在街上行人的头上。有不少朝远方观望的人都抬起头,惊讶地张大嘴,望向天空。还有多得令兰德惊讶的人抓起掉在地上的鸽子,拧断了它们的脖子——这样做的并不只是光着脚、衣衫破烂的穷人,一个满身丝绸和蕾丝,站在一架轿椅旁的女人迅速地收集了六只鸽子,才握着那些鸽子,继续向城门外望去。
艾丽维娅发出一声惊呼,用缓慢的语调说:“这是厄运还是好运?一定是厄运。还是说,这里的鸽子有所不同?”奈妮薇冷冷地瞟了她一眼,但什么都没有说,自从岚在前天消失以后,她就变得异常安静,这种沉默实在是让人感到怀疑。
“他们之中有一些人将会死于饥饿。”明哀伤地说,约缚因为悲痛而颤抖,“而我看到的所有人都要挨饿。”
我怎么可能死?路斯·瑟林大笑着。我是时轴!
你已经死了。兰德严厉地想道。在他面前的人都会挨饿,而他还在笑?这是明所见到的,是不可能挽回的,但无论如何也不该笑。我是时轴,我才是!
因为他的出现,提尔还会发生什么事?他是时轴,虽然并非总会对因缘造成影响,但他的影响很可能会波及整座城市,最好赶快结束这里的事情,以免他的敌人搞清楚鸽子相撞的原因。如果弃光魔使派遣兽魔人和魔达奥大军向这里发动进攻,那么这里的暗黑之友很可能将有机会一箭射穿他的肋骨,即使不必蹑足潜踪,也不应该招摇过市。
“你也许应该把光明之旗带来,再带一支几千人的仪仗队。”凯苏安看着那些装作与这六个骑马的人毫无关系的枪姬众。实际上,她们围绕这六个人形成了一个大圈,一律用束发巾裹住头顶,黑色的面纱就挂在胸前,当中有两个人属于沙度部族。看着兰德的时候,她们的目光总会变得格外犀利。这些枪姬众的短矛都插在背后的弓匣皮带上,因为如果她们不这样做,兰德就威胁要把她们留在奥加林庄园,另带别人作为卫队。南蒂拉坚持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带几名枪姬众,那时她那双翡翠般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兰德。实际上,兰德并没有真正想过要拒绝她,他是枪姬众唯一的孩子,这是他的责任。
兰德拉起泰戴沙的缰绳,突然间,一辆巨大的机械铁车出现在他面前。那上面的机器发出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和喷气声,粗大的铁轮不断地在灰石路面上擦出火星,推动铁车以一个人小跑的速度沿道路前进。随着机器一阵阵喷出蒸汽,一根粗大的木棍不停地上下摇动,带动另一根垂直的木棍往复运动。一根金属烟囱向外喷出一股股灰色的烟雾,但兰德看不见拉车的马,只有一些类似于舵柄的怪异装置在带动车轮。铁车上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手里拉着一根长索,他一拉长索,一个大铁缸上的管子里就有蒸汽喷出来,同时也会有尖利的哨声响起。街上的人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铁车,纷纷捂住了耳朵,不过那个留着叉状胡须的商人和他的商队则丝毫没有这种兴致。
那些拉车的马嘶鸣着,猛地向前冲去,街上的行人纷纷朝两旁散去,而那个马车里的商人差一点被甩到车外面。人群中响起一阵阵咒骂声,又有几只骡子大叫着跑了起来,它们拉的车子疯狂地蹦跳着,而驭手坐在车上,只能拼命地拉紧缰绳,就连几辆牛车都迅速加快了行进速度。明的惊愕充满了约缚。
泰戴沙作为受过严格训练的战马,并没有惊慌失措,但也还是喷着鼻息,兰德用膝盖控制住这匹黑马,同样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幕。看样子,鲍尔先生真的制造出了能够实际运转的蒸汽车。“这东西是怎么到提尔来的?”他自言自语地问着。上一次,它还在凯瑞安学院里三步一停地晃荡着。
“它的名字叫蒸汽马,大人。”一个没穿鞋子、衣衫破烂、满脸是泥的小孩一边喊着,一边不停地蹦跳,就连系住他宽大裤子的布带子上也全是窟窿,“我见过它九次了!考姆只见过它七次。”
“是蒸汽车,东尼。”衣着和他同样破烂的小同伴插嘴说道,“是蒸汽车。”他们的年龄都不会超过十岁,也都显得极为瘦弱不堪,他们满脚的泥巴、破碎的衬衫和布满窟窿的长裤说明他们来自于城墙以外,最贫困的人们所居住的地方。兰德更改了提尔的一些法律,尤其是那些给穷人来带沉重税赋的法律,但他没办法改变一切,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做出改变。路斯·瑟林嘟囔着税收和金钱会创造工作的话,兰德却不知道他是在认真提出建议,还是在肆意发疯。他把那个声音压制成微弱的嗡嗡声,让它像隔壁房间里的一只苍蝇。
“它们会四个拴成一串,把一百辆大车从凯瑞安一直拉到这里来。”东尼丝毫没有理会另一个男孩,继续说着,“它们每天能走将近一百里,大人,一百里!”
考姆重重地叹了口气。“它们是六个拴成一串,东尼,而且它们只能拖五十辆大车,但它们每天走的路可不止一百里。我听说,有时它们能走一百二十里,是车上的一个人告诉我的。”东尼转过头,皱眉盯着他。他们两个都握起了拳头。
“不管怎样,这是一项令人惊叹的成就。”兰德急忙对这两个就要打成一团的小孩说,“这个给你们。”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看也不看就扔给他们每人一枚。黄金的光亮在空中闪过,落进那两个孩子焦急伸出的小手,他们惊讶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城门去了。毫无疑问,他们害怕他会把钱要回去,有了这么多金子,他们的家人能活上几个月了。
明盯着他们两个的背影,脸上满是哀痛,甚至在她摇摇头,面容恢复平静之后,约缚中依然回荡着深深的痛惜。她看见了什么?也许是死亡。兰德感到愤怒,却没有忧伤。在最后战争结束前,到底还要死多少人?其中又会有多少孩子?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悲哀的空间。
“真是慷慨。”奈妮薇用僵硬的声音说,“不过,我们要在这里站一上午吗?”那辆蒸汽车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视野,但奈妮薇圆胖的褐色母马还在焦躁地喘息着,不住地甩头。她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坐骑——奈妮薇一直对马匹没什么办法,虽然她现在总是自以为骑术已经相当精熟了。明的坐骑是一匹来自奥加林的马厩,有着弓形长脖子的灰色母马,它一直都想要蹦起来,却被明戴着红手套的手牢牢地控制着马缰。艾丽维娅的花毛马也很想蹦跳,但那名前罪奴轻松地控制着坐骑,就如同凯苏安对待自己的枣红马一样。艾丽维娅有时会显露出惊人的技能,大概罪奴都会被要求掌握精良的骑术。
当他们策马进城的时候,兰德最后瞥了一眼那辆消失的蒸汽车,光用“令人惊叹”这个词还远不足以描述这项成就,无论是能拖动一百辆大车还是“只能”拖动五十辆,这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就。商人们会不会用它来代替马匹?这似乎不太可能,商人们都很保守,不喜欢接纳新事物。不知为什么,路斯·瑟林又开始笑了。
提尔并不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这一点,它完全无法和凯姆林或者塔瓦隆相比,城中没有几条街道算是宽阔的,不过这依旧是一座规模宏大、结构复杂的城市,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就如同一座肆意蔓生的丛林。在那些逶迤曲折的街道两旁,瓦片屋顶的酒馆和石板屋顶的马厩比肩而立,所有的屋顶都是在高耸的中脊两侧,以极大的角度倾斜向下。在这些房屋的不远处往往还能看见有方形白色拱顶的宫殿和直到顶端都被游廊所环绕的高塔,这些高塔和拱顶都在朝阳的照射下闪烁着光彩。铁匠、刀剪匠、裁缝、屠夫、鱼铺和编织地毯的作坊紧靠着有高大白色立柱和青铜大门的大理石建筑,那些是行会大厅、银行和商人的交易所。
此时此刻,街道上仍然笼罩着清晨的雾影,但到处都已经是南方世界所特有的忙碌景象。由一对对瘦削的轿夫抬着的轿椅在人群中穿行,速度堪与那些到处疯跑的孩子们相比,由四匹或六匹马拉的载客或运货马车则走得像牛车一样慢。从港口来的运货工人们两人一组,用肩膀扛着挑货物的棍子,学徒工们背着成卷的地毯和装有师傅作品的箱子,小贩用托盘或者独轮车盛放着他们的别针、缎带、烤坚果和肉饼。每一个十字路口附近都有杂耍艺人和乐手在表演,没有人能想象这座城市正处在战争状态。
不过,并非一切地方都显得如此和平,虽然还是早晨,兰德却看见吵闹的醉汉被扔出酒馆,以及接连不断的殴斗厮打。人群中能清楚地看到许多扈兵,他们的腰间都挂着长剑,羊毛外衣的灯笼袖上有着代表不同家族的色彩条纹。但就算是街上那些穿戴胸甲和头盔的执勤士兵,也完全不去管束随处可见的暴力事件,而且有不少打架的人正是那些扈兵,被他们殴打的可能是另一名扈兵,或者是海民,还有可能是那些穿着粗布衣服的劳工、学徒和挑夫。无事可做的士兵会愈来愈烦闷,而烦闷的士兵就会喝酒和打人,兰德很高兴看到反叛一方的扈兵们陷入这种状态。
枪姬众在人群中快速移动着,依旧装作和兰德毫无关系的样子,不止一个人搔着头顶,用困惑的目光看着她们——其中主要是那些黑皮肤的海民。另外就只有一群群的小孩子大声叫嚷着,追逐在她们身后。那些皮肤同海民一样黝黑的提尔人以前见过艾伊尔,就算他们可能在寻思为什么艾伊尔又回到了这座城市,他们的心思显然都在另外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上面,更不会有人多瞥兰德一眼。骑马走在街上的人并不只兰德他们,而且这些骑马的人往往都是外国人,皮肤白皙、穿暗色衣服的凯瑞安人;黑色发辫上缀着银铃的艾拉非人;古铜色皮肤,斗篷下面能看到半透明骑马长裙的阿拉多曼女人,那个女人身后跟随着两名穿钢片皮革外衣的粗壮保镖;还有一名剃光头顶,只留下一个灰色顶髻,外衣紧绷在肚子上的夏纳人。在提尔,每走十步就会看见一个外国人,提尔的贸易线路延伸得非常遥远。
像前几次出现在城市中一样,兰德的身边不断发生着奇异的事故:一名面包匠的学徒跑过他面前,一跤摔倒在地上,把手里的面包篮扔上了半空,当那个男孩在兰德身旁爬起来的时候,却忽然立住不动,只是张大了嘴盯着掉下来的篮子和面包,那些长棍面包在篮子旁边都是一端着地,相互支撑,形成了一个圆锥形。一个只穿着衬衫,正在一家旅店的二楼窗户旁喝酒的人不小心掉出窗外,他的尖叫声只发出一半就中断了,因为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双脚着地,完好无损地站在距离泰戴沙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手中还拿着他的啤酒杯。兰德没有放慢脚步,只让那个人继续去惊叹他的奇迹。异变的波澜跟随着兰德,向整座城市荡漾开去。
并非每一个奇异事件都像那些长条面包一样与人无害,或者像那个跌下楼的醉汉一样保住了自己的脖子,兰德带来的异变能够让本来无足轻重的扑跌造成骨折颈断的重伤;人们会说出自己从不曾说过的话语,因而与别人结下一生难解的仇恨;女人会因为她们早已习惯的细小嫌隙而决定毒杀自己的丈夫;或者,也会有人从自己的地窖里挖出一只腐烂的麻袋,里面装满了黄金,而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地窖里挖土;或者是一个男人终于握住了一个女人的手,而他以前从来都不敢靠近她。毁灭总是和幸运同时出现,明说这是一种平衡,发生一件坏事,也就会发生一件好事。兰德觉得应该是发生一件好事,一定要伴随一件坏事,他要尽快处理好提尔的事务,迅速离开。在拥挤不堪的街道上策马狂奔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他并没有让坐骑真正慢下来,枪姬众们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进入城墙没多久,此行的目的地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一座兀山般的巨岩从艾瑞尼河边一直延伸到城市中心,跨越了至少八九个街区,占地足有一平方里,甚至更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座城市中其他所有的建筑物。提尔之岩是现存最古老的人造堡垒和建筑物,在世界崩毁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古代两仪师们借助至上力建造了它,它通体是一块坚硬的巨石,没有任何接缝,三千多年的风雨磨蚀,也只是让它的表面变得粗糙。它最低处的一排城垛位于距离地面三百尺的高度,更低的地方就只有箭孔和泼洒滚油及熔铅的喷口了,任何围攻这里的军队都阻止不了提尔之岩脚下有城墙护卫的码头,为它源源不断地提供物资。提尔之岩里还有熔炉和锻造工厂,能够打造和修补守城者所需要的一切武器。它最高的塔楼屹立在整座堡垒的正中央,上面飘扬着提尔的旗帜——一半红色,一半金色,上面有三颗排成斜线的银色新月。那面无比巨大的旗帜翻卷飘扬,即使是站在地面上,也能清楚地看到它的图案,而能够卷起那样一面旗帜的风一定很强。低处的塔楼上也都挂着同样图案,只是形式较小的旗帜。和它们排列在一起的还有代表古代两仪师的红旗,上面绘着半白半黑的饼图案,以及光明之旗,一些人称它为真龙旗,尽管真正以“龙”为名的旗帜另有一面。看样子,达林大君在炫耀他的君主,这样很好。
埃拉娜也在这里,不管这是好是坏,他只能接受。自从伊兰、艾玲达和明一同对他进行约缚之后,他对埃拉娜的感觉已经不再那样敏锐了,她们把她挤到一旁,而且埃拉娜也告诉他,现在她至多也只是能感觉到他的存在而已。不过她依旧存在于他的脑海深处,是一团实实在在的情绪和肉体感觉,而兰德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靠近过她、能对她有这样的感觉了。同时,她的约缚中又传来遭受侵犯的感受,那是因为明、伊兰和艾玲达的约缚占据了她的约缚原有的位置。埃拉娜很疲惫,仿佛最近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她也很沮丧,还伴随着强烈的愤怒和郁闷。和谈的情况很糟吗?他很快就能知道了,她应该已经知道他正在提尔城中,如果再靠近一些,她还会知道他的目的地就是提尔之岩。明曾经传授他将自己阻隔在约缚感觉之外的技巧,但他一直没能成功使用。明承认,她也没能让这种技巧发挥过效用。
兰德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一条直通三面环绕提尔之岩大市集的街道,不过他并不打算继续向提尔之岩靠近。首先,现在那里的每一道箍铁大门肯定都紧紧地锁着;其次,他能看到街道尽头拥塞着数百名武装士兵。现在提尔之岩的每一道大门前应该都是如此。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正在围攻敌方堡垒的军队,倒更像是无所事事的闲汉,许多人都摘下了头盔,并把斧枪靠在街边房屋的墙壁上,来自附近酒馆的女招待们在他们中间兜售着啤酒和葡萄酒。不过,如果有人试图进入提尔之岩,他们应该不至于坐视不理。当然,他们不可能阻止兰德,他能够像赶走几百只蛾子一样把几百个人扫到一旁。
但他来到提尔的目的不是杀人,所以他走进了一家瓦舍旅店的马厩场院。这家旅店是一座三层高的深灰色石砌建筑,看上去生意相当不错,店门前的招牌是刚刚画好的,画在上面的那只怪物看上去和环绕在兰德手臂上的纹样有些相似。不过画招牌的画师显然认为一条蛇形的猛兽不具备足够的气势,所以他又添上了锋利的长牙和皮膜翅膀,让这个家伙看上去倒更像是霄辰人的那种飞行怪兽。凯苏安打量着招牌,哼了一声,奈妮薇咯咯地笑了起来。就连明也笑了!
兰德给了那些赤着脚在马厩里干活的男孩们一些银币,要他们把马匹拉进去,他们却没怎么理会手中的银钱,只是愣愣地盯着那些枪姬众。而旅店大厅中,坐在露着房梁的天花板下面的那些酒客,对跟随兰德走进来的枪姬众就更加关注了。虽然枪姬众们依旧是将短矛插在背后,手中只拿着牛皮圆盾,大厅中的男男女女却全都从矮背椅子里抬起头,紧盯着她们。这些人都穿着羊毛质料的衣服,只是做工稍有精致和粗糙的区别,他们应该都是一些普通商人和富足的工匠,现在,他们的表情却像是一群第一次看见城市的农夫。穿着深褐色高领长裙和白色短围裙的女招待也停下了奔忙的脚步,端着托盘呆立在原地,就连在两座已经熄灭的石砌壁炉中间演奏木槌琴的女乐师,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只有坐在门旁一张方桌前,一个肤色非常黝黑、有一头卷曲短发的男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枪姬众。一开始,兰德以为他是一名海民,但他穿着一件样式古怪、没有领子的外衣,那件衣服以前应该是白色的,现在却已经布满了污渍和皱褶。“我告诉你,我有许多,许多……那种小虫子……没错,就是那种会……吐出丝绸的小虫子,它们全都在一艘船上。”他用一种充满韵律感的古怪音调,结结巴巴地说着,“但我一定要有……要有……桑树……是的,桑树叶来喂它们,我们能用它们挣大钱。”
坐在他对面的人一边盯着枪姬众,一边不以为然地挥着一只胖手。“虫子?”他漫不在意地说,“所有人都知道,丝是长在树上的。”
兰德向大厅里面走去,一边摇头,一边停下脚步,等待迎上来的旅店老板走到他面前。小虫子!为了能骗到些钱,人们真是什么故事都能编出来。
“埃加多·萨兰彻为您服务,大人,女士们。”旅店老板摊开双手,深鞠一躬,他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秃头男人。并非全部提尔人都有很深的肤色,但他的白皙皮肤简直堪比凯瑞安人。“我能为您做些什么?”他的黑眼睛一直在瞟着枪姬众,而且每次向她们瞟过去的时候,他都会拉拉自己的蓝色长外衣,仿佛突然觉得这身衣服有些紧。
“我们要一个能看到提尔之岩,视野良好的房间。”兰德说。
“丝是虫子吐出来的,朋友。”一个男人悠缓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我亲眼见过。”
听到这种熟悉的口音,兰德立刻转过头。他发现艾丽维娅瞪大了眼睛,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她的目光聚焦在一个穿深色外衣、刚刚走出旅店大门的男人。兰德骂了一句,向大门跑去,但门前的街上差不多有十几个穿深色外衣的男人走远,想要从他们中间找出一个身材普通、他只见过背影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个霄辰人在提尔干什么?寻找入侵的机会?再过不久,他就会处理霄辰人的问题,但在他从门口转回身的时候,他还在希望自己能及时追上那个人。如果能查清楚一件事,总要比胡乱猜测好。
他问艾丽维娅有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但她只是沉默地摇摇头,脸上仍是一片苍白。当她谈到要如何对待罪奴主的时候,语气总是凶狠异常,但实际上,她似乎只要听到故乡的口音,就感到胆战心惊。兰德希望这不会成为她的弱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将要帮助他,所以兰德无法承受她的软弱。
“刚刚离开的那个人,你认识他吗?”兰德问萨兰彻,“就是那个话音含混的人。”
旅店老板眨眨眼:“完全不认识,大人,我以前从不曾见过他。您想要一个房间,大人?”他的目光扫过明和其他女子,嘴唇微微翕动着,仿佛在点数她们的人数。
“如果你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萨兰彻先生。”奈妮薇气恼地说着,猛地拉了一下兜帽中的辫子。“你最好多想一想,不要等到我扇你的耳光。”明轻轻哼了一声,一只手移向另一只手的手腕。幸好,她的动作在中途停住了。光明啊,差一点,她就要碰到她的刀子了!
“什么不好的想法?”艾丽维娅困惑地问。凯苏安哼了一声。
“一个房间。”兰德耐心地说。女人总是能找到发怒的理由,他暗自想着。或者这是路斯·瑟林的想法?他立刻甩掉了这个不快的想法,并没有让这一点气恼渗入自己的声音。“能看到提尔之岩的最大的房间,我们不打算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今晚,你还能再把它租出去。不过,也许你要为我们照管一两天马匹。”
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出现在萨兰彻的瘦脸上,他马上在声音里加上了一层虚伪的惋惜之情。“真可惜,我最大的房间已经被占了,大人,实际上,我所有的大房间都租出去了。不过我很高兴为您引路,去三月旅店……”
“呸!”凯苏安将兜帽稍稍掀起一点,露出她的面孔和一部分黄金发饰,她的表情镇定冷漠,目光威严犀利。“我相信,你能想办法替我们弄到一个房间,孩子,你最好能想到办法,他要多少钱都给他。”她转头对兰德说,让头上的金饰也随之微微摇晃。“这是我的建议,不是命令。”
萨兰彻飞快地接过了兰德递出的硕大金币,这差不多相当于他的整座旅店在一星期里能挣到的钱,但真正让他窜到大厅背后楼梯上的还是凯苏安无瑕的面容。只过了几分钟,他就跑了回来,引领兰德一行人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全部贴着深色的护墙板,一张足够三个人同睡的大床上还铺着未曾整理的床单,房间的两扇窗户之外就是那座威势逼人的巨大岩堡。刚才住在这里的人离开得实在太过匆忙,在床脚丢下了一只羊毛袜,放在盥洗架一角的雕花角梳也没有拿走。旅店老板询问是否要把他们的鞍囊扛上来,以及是否需要送葡萄酒过来,被兰德拒绝之后,他显得颇为惊讶,但只是瞥了凯苏安一眼,他便又鞠一躬,急匆匆地退出去了。
对于这样的旅店来说,这个房间的确是相当宽敞,不过还是无法和奥加林庄园中的大部分房间相比,比起宫殿的房间就更加不如了。十几个人同时走进来,让这里显得相当拥挤。兰德感觉到墙壁产生的压迫感,胸口突然开始发紧,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感到困难,约缚中突然充满了怜惜和关心。
匣子。路斯·瑟林喘息着。一定要冲出这个匣子!
兰德让自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能够看见提尔之岩是必须的,能看到真龙旅店外面的天空,也能让他的呼吸轻松一点。他定定地望着提尔之岩上方的天空,命令所有人靠墙站立,她们迅速服从了命令。不过,凯苏安在迈步之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奈妮薇重重地哼了一声,才转过身,就让她们以为他这样做只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吧。不管怎样,现在这个房间显得宽阔一点了,对他来说,即使能多一寸空间也是好的。约缚中关心的意味愈来愈强了。
一定要出去。路斯·瑟林呻吟着。要出去。
兰德提醒着自己即将到来的眩晕,集中起精神,提防着路斯·瑟林可能的异动,然后抓住了真源男性的一半,阳极力立刻冲入他的身体。那个疯子是不是要和他争夺控制权?他肯定在扯动阳极力,在抚摸它,但它是兰德的。火焰的山脉在瞬间爆裂、崩塌,要将他彻底卷走;寒逾严冰的怒流要将他吞噬,把他抛入暴怒的冰海。他的心中充满喜悦,一切都显得那样生机勃勃,仿佛他刚刚只是在梦游。他能听到房间里每一个人的呼吸声,能看到对面岩堡顶端那面大旗上每一丝飘动的纹理。肋侧的两道伤口不停地跳动着,仿佛要撕裂他的身体闯出来,但被至上力充满的他完全可以忽略这点疼痛,他觉得自己就算是被利剑刺穿身体,也不会觉得痛。
但随着阳极力的出现,那种压倒性的呕吐感也随之袭来,他恨不得要弯下腰,把自己曾经所有吃过的东西都吐出来。他的膝盖因此而颤抖,竭尽全力与这种恶感搏斗,正如同与至上力搏斗。阳极力永远也不会与他和平相处,男人必须强迫阳极力服从自己的意志,否则就会被它摧毁。煞达罗苟斯那个男人的面孔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又蓦然消失,那张脸上满是怒容,并且显得极为难受。毫无疑问,他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了兰德,兰德也感觉到了他。只要朝任何方向移动一根发丝的距离,他们就会接触到对方——甚至不超过一根发丝的距离。
“出了什么事?”奈妮薇问。她走过来,专注地观察他的面孔,“你的脸怎么全都变成灰色了。”她向他的头伸出双手,兰德全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他将奈妮薇的手拂到一旁。“我没事,站开一些。”奈妮薇只是站在原地,用那种女人都会随身携带的眼神瞪了他一眼,这说明她知道他在说谎,即使她没办法证明。女人们会不会在镜子前练习这种眼神?“站开一些,奈妮薇。”
“他没有事,奈妮薇。”明说话了。不过,她的面孔也略显灰白的颜色,戴着红色手套的双手都按在肚子上。她知道。
奈妮薇朝他哼了一声,轻蔑地皱皱鼻子,但她最终还是从他面前退开了。也许岚是受够了她,偷偷逃走了。不,当然不会是这样,没有她的命令,岚绝不会离开她,而且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奈妮薇肯定知道他在哪里,而且很可能是她派他出去完成什么任务。两仪师永远都有她们该死的秘密。
他开始导引。魂之力碰触火之力,然后,那根熟悉的垂直银线出现在床脚处,旋转并扩展成一片阴暗的景色,无数粗大的圆柱在其中若隐若现。旅店房间中的光线投射过去,成为那里唯一的光源。这个通道悬浮于地板上方数寸,比这个房间的门户大不了多少,它刚一开启,三名枪姬众已经戴上面纱,扯出短矛,冲了过去。兰德的皮肤再次感到刺麻,艾丽维娅紧随在她们身后跳过通道。保护兰德是她委派给自己的任务,对此,她就像枪姬众一样认真严谨。
不管怎样,通道对面不会有埋伏或其他危险。兰德迈步过去,身子向下一沉。在另一端,通道和地面上的巨大灰色石板之间相隔足有一尺。他不想对这里造成更多的破坏了,这里是石之心。因为体内充满了至上力,只需借助从旅店房间中透过来的光亮,兰德就能看清楚一块石板上的一个细长孔洞,那是他将凯兰铎插在那里的时候留下的。将其抽出者将紧随在后。兰德努力思考了很长时间,才派遣那瑞玛为他取出了这把剑。无论预言中所说的“紧随在后”是什么意思,那瑞玛今天已经去了别的地方。无数红石圆柱环绕在他周围,一直向上延伸到目力不及的黑暗中,那团阴影里还隐藏着没有点亮的黄金吊灯和巨大的拱顶。他的靴子踏在岩石地板上,在空旷的大厅中发出一阵阵回音,就连枪姬众的软靴也会在这里引起踏步声,在这样的空间里,任何被局限或压迫的感觉都荡然无存了。
明从通道里跳下来,正好站在他身边,她两只手里各擎着一把匕首,双眼向周围立柱中的黑暗角落不断地扫视着。凯苏安站到通道边缘说:“除非迫不得已,我不习惯乱蹦乱跳,孩子。”然后她伸出一只手,等待他的搀扶。
兰德扶她走下来,她向他点头致谢,那应该是道谢的意思,也可能是在对他说:“你倒真是不懂得着急。”一颗光球出现在她抬起的手掌上,片刻之后,艾丽维娅的手心里也捧起了一颗光球,两团亮光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深邃了。奈妮薇也要求得到同样的待遇,不过她至少开口向他道了谢。很快,她也导引出自己的光球。当兰德伸手要扶一名枪姬众的时候,却只是听到她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她名叫萨伦妲,属于沙度部族,现在兰德只能看到她黑面纱上方的一双蓝眼睛。转眼间,她已经跃过兰德身边,手中拿着一柄短矛,她的身后跟着另外两名枪姬众。兰德关闭了通道,却没有放开阳极力,尽管他的胃和脑子都因此而感到一阵阵不适,在离开提尔之岩以前,他应该不必再进行导引了。他这样只是不想让路斯·瑟林有机会控制至上力。
你必须相信我。路斯·瑟林咆哮着。如果我们要坚持到末日战争再死,你就必须相信我。
你告诉过我,不要信任任何人。兰德想。包括你在内。
只有疯子才不会信任任何人。路斯·瑟林悄声说着。他突然哭了起来。哦,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会有个疯子?兰德将那个声音推到了一边。
在走出石之心高大的拱门时,他惊讶地发现门外站立着两名戴高脊头盔、穿抛光胸甲的岩之守卫者,黑色外衣的灯笼袖上绣着金色条纹。他们都已经抽出佩剑,脸上的表情混杂着困惑和严峻,毫无疑问,他们已经察觉到刚才石之心大厅中的光亮和脚步声,但这座大厅只有他们正在看守的这一道门户。枪姬众们都伏低身子,手握短矛,正向这两名卫兵缓步靠近。
“圣石在上,是他。”其中一名卫兵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收起佩剑。他是个身材矮壮的人,额头上一道隆起的疤痕一直斜过鼻梁,延伸到下巴。他深鞠一躬,戴着钢背手套的双手向外伸开。“真龙大人,我名叫伊埃金·含达,是岩之哨卫,今天这里由我值守。”他说着,碰了碰脸上的疤痕。
“那是一道充满荣誉的伤口,含达,那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兰德对他说。这时另外那名身材较瘦的卫兵也急忙收起武器,向他鞠躬。直到此时,枪姬众才放下了短矛,却依然没有摘下面纱。值得纪念的一天?兽魔人和魔达奥杀进提尔之岩,他第二次真正挥起凯兰铎,使用了非剑之剑真正的能力。那时,到处都是死尸。一个死去的女孩,他没办法让她复活,有谁能忘记那一天?“我知道,我下达过命令,当凯兰铎在这里的时候,要派人看守,但为什么你们现在还要在这里站岗?”
那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您下达了看守这里的命令,真龙大人。”含达说,“岩之守卫者就要遵守。但您从不曾说过关于凯兰铎的事,只是说不许有人靠近这里,除非他能出示您的授命。”突然间,那名粗壮的士兵愣了一下,以更大的幅度鞠了个躬。“请原谅,大人,我绝对不是要质疑您。我是否要传令给大君们去您的寓所?您的房间一直都有人精心打扫,随时都可以入住。”
“不需要,”兰德对他说,“达林应该知道我来了,我也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含达的面孔扭曲了一下,他的同伴则突然像是对脚下的地面产生了兴趣。“你也许需要有人引路,陛下。”含达缓缓地说,“这里的走廊……有时候,这里的走廊会发生一些变化。”
看样子,因缘的确已经松开了,暗影之战后,暗帝再一次以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碰触这个世界。如果在末日战争到来之前,因缘就已经过度松散,纪元流也许会随之消散;时间将因此终结,真实和一切造物都将不复存在。他必须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前开始最后战争,只是,他现在还不敢。
他告诉含达和另外那名卫兵,不需要为他引路。两名岩之守卫者再次向他鞠躬,他们显然相信转生真龙是无所不能的。对兰德来说,这件事很简单,他知道埃拉娜的位置。从他刚刚感觉到她开始,她就一直在移动,她要去找达林,告诉他兰德·亚瑟来了。明说过,埃拉娜是兰德已经握进手心的人之一,不过,两仪师总是能找到办法对他阳奉阴违,她们永远都有自己的计划和目标,只要看看奈妮薇和维林,就知道她们都是什么样子了。
“只要你打个响指,她们就会跳起来。”凯苏安冷冷地说着,将兜帽掀到身后,这时他们正逐渐远离石之心。“如果有太多人这样惟命是从,对你可不是好事。”她竟然有胆量这样说!该死的凯苏安·梅莱丁。
“我正在进行一场战争。”他厉声说道。恶心的感觉让他的脾气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这也是他语气糟糕的原因之一。“服从我的人愈少,我失败的可能性就愈大,如果我失败了,所有人都会完蛋;如果我能让所有人服从我,我就能成功。”有太多的人不懂得要服从他,或者只是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效忠于他。光明在上,明为什么要怜悯他?
凯苏安点点头。“正如同我想的那样。”她半是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她是什么意思?
提尔之岩的内部装潢不亚于任何一座宫殿,走廊里满是来自塔拉朋、阿特拉和提尔自己的丝绸织锦壁挂和地毯,带着镜子的黄金立灯照亮了每一个角落。靠墙摆放的箱子里也许存放着需要让仆人进行清洁的物品,这些箱柜本身都是用罕有的木材制作的,上面都有精心雕刻的花纹和镀金波带。小橱格中放着海民瓷器,那是像树叶一样纤薄的碗罐和花瓶,它们的价值都数倍于己身重量的黄金。还有一些镶嵌宝石的大型雕像,一头有红宝石眼睛的黄金老虎正在将一只三尺高、叉角上覆满珍珠的银鹿拖倒;另一头更加高大的金狮镶嵌着翡翠眼睛和火滴石爪子,还有一些雕像上的宝石甚至覆盖了整个金属表面。穿着金黑色制服的仆人纷纷向兰德鞠躬或行屈膝礼,那些认出他的人在行礼时尤其恭谨,有些人会睁大眼睛盯着跟随在他身后的枪姬众,但他们都不会因为惊讶而放慢行礼的速度。
虽然有如此华美的装点修饰,但提尔之岩无论外部还是内部,都是为战争而设计的。走廊交叉的地方,天花板上一定会有向下射箭泼油的防御孔;走廊两侧墙壁的高处,壁挂之间都能看到箭孔,守御者可以透过它们用利箭射杀攻入走廊的敌人;螺旋楼梯的墙壁上也有着同样的箭孔。只有一批入侵者曾经面对过提尔之岩内部的防御措施——艾伊尔人,他们的进攻速度实在太快了,许多防御装置在这座岩堡陷落前根本没有来得及使用。除了他们以外,任何攻入这里的敌人都要在这些走廊中付出血的代价,但神行术永远地改变了战争模式,神行术、烈火之花和其他那些恐怖的手段。石墙和高塔已经不再能轻易挡住外敌了,殉道使让提尔之岩变成了像世界崩毁以后曾经被普遍使用的青铜剑和石斧一样,再没有多少用处,人类最古老的堡垒,现在变成了一个只有观赏价值的古董。
与埃拉娜的约缚引领兰德一直向上,最终来到了两扇经过抛光、用黄金老虎作为把手的大门前,她就在门对面。光明啊,兰德现在真想痛快地呕吐一场。他勉力打起精神,然后才拉开大门,走了进去。枪姬众在门外站岗,明和其他人跟随在他身后。
这间起居室几乎像兰德在提尔之岩中的寓所一样华丽,墙壁上挂着宽阔的丝绸壁挂,描绘狩猎和战争的场景,地板上一块塔拉朋彩绘大地毯的价值,足以为一个大村落提供一年的食物。黑色大理石壁炉能够让八个男人昂着头并排走进去。这里每一样东西都很巨大,有着精致的雕刻,布满了镀金和镶嵌宝石,就好像那些高大的黄金立灯,它们顶部被镜子映照的灯光,和玻璃天顶洒下的阳光一同照亮了整个房间。一头超过三尺高、有红宝石眼睛,银爪和银牙的金熊站立在房间一侧的鎏金台座上,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台座上有一只翡翠眼睛、红宝石利爪的飞鹰,高度和那头熊大致相当。即使在提尔,这样的雕塑也相当少见。
埃拉娜坐在一张扶手椅里,抬头看着走进房间的兰德,她的一只手平伸着,手中拿着黄金高脚杯,一名穿金黑色制服的年轻侍女正在用一只黄金酒壶为她斟上深红色的葡萄酒,房间里还有一名年轻侍女侍立在一旁。埃拉娜穿着一身镶绿色条纹的灰骑装,一张美丽的面孔甚至让路斯·瑟林也开始哼唱起来。兰德察觉到自己似乎是打算揉一揉耳垂,便急忙把手压了下去,他不知道这种冲动是来自他,还是来自那个疯子。埃拉娜微笑着,但那笑容相当阴冷,她的目光扫过明、奈妮薇、艾丽维娅和凯苏安,约缚中传来了她的怀疑,以及愤怒和阴郁。后面这两种情绪对凯苏安尤其激烈,这里面还夹杂着喜悦——当她的眼睛望向他的时候——不过这些情绪都没有出现在她的声音里。“谁能想到您会在此时驾临呢,我的真龙大人?”她喃喃说道。兰德的这个头衔在她的嘴里带着刻薄的意味。“真是意外啊,您说呢,亚斯特瑞殿下?”看样子,她并没有将兰德到来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这真是有趣。
“实在是一个惊喜。”一名年长的男性站起身,向兰德鞠了个躬。他的灯笼袖上镶着红蓝色条纹,下巴留着修饰成尖梢状、用油涂亮的胡须。兰德知道,他是亚斯特瑞·达玛拉大君。他的脸上满是皱纹,垂到肩头的雪白发丝已经相当稀疏了,不过脊背还是挺得笔直,一双黑眼睛也犀利异常。他抚着胡须说道:“我早就在期待这一天了。”他又对凯苏安鞠了个躬,停了一下,又向奈妮薇一鞠躬,“两仪师。”作为提尔人,他的语调算是相当客气了,毕竟在兰德改变这个国家的法律之前,非两仪师的人进行导引都是违法行为。
提尔大君和转生真龙代理提尔全权总管达林·西斯尼拉穿着一件绿色丝绸外衣,在灯笼袖上饰以黄色条纹,脚上是一双绣金靴子。他比兰德要矮一头,留着短发和尖梢胡须,有着在提尔人中很少见的大鼻子和蓝眼睛,他正在壁炉旁,和卡莱琳·达欧崔交谈,看到兰德走进来,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那名凯瑞安贵族也让兰德吃了一惊,他本应该能猜到她在这里,但那个他用来锻铸自己灵魂的名单差一点就再一次跃入他的脑海。这名凯瑞安女贵族身材纤细,肤色白皙,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细金链穿过她垂到肩头的波浪黑发,上面系着一枚红宝石,垂挂在她的前额上。她和她的堂姐沐瑞简直形如一人,只是她穿着一件蓝色长外衣,上面绣着金色卷纹,从衣领到底襟之间紧密排列着红色、绿色和白色的水状横纹,她的下身穿着绿色紧身马裤和蓝色高跟靴,看上去,她似乎随时准备踏上旅途。她向兰德行了一个屈膝礼,不过配上这身装束,显得有些奇怪。路斯·瑟林的哼唱声更响了,兰德很希望这个家伙能有一张脸,这样他就能朝那张脸狠狠揍上一拳。沐瑞是一个让他的灵魂更加坚定的记忆,而不是一个可以轻薄的对象。
“真龙大人。”达林僵硬地鞠着躬,他不是一个习惯向别人行礼的人,他不但没有向凯苏安鞠躬,还狠狠瞪了那名两仪师一眼,就装作再也看不到她了。凯苏安曾经让他和卡莱琳担任她的“客人”,在凯瑞安逗留过一段时间,他不太可能忘记这件事,更不可能原谅这位两仪师。站起身后,他打了一个手势,两名侍女立刻向刚刚走进房间的人奉上葡萄酒。不出所料,有着无瑕面容的凯苏安得到了第一杯酒,但令人惊讶的是,得到第二杯酒的是奈妮薇,转生真龙的确令人敬畏,但戴着巨蛇戒的女人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便在提尔也是如此。凯苏安将斗篷甩到身后,走到墙边站定,她不是喜爱退让的人,只是站在那个位置上,她能观察到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艾丽维娅站到门旁,毫无疑问,她选择位置的原因和凯苏安是一样的。“您赐予了我一份荣耀备至的职位,不过,我还是有可能因此而丢掉脑袋。迄今为止,您的两仪师在这里依然没有取得更多进展。”
“不要不高兴,亲爱的。”卡莱琳喃喃地说道,她略带沙哑的声音显得颇有兴致,“男人总是喜欢生气,对不对,明?”不知为什么,明响亮地笑了一声。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兰德问话的对象是两个他并不认为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他从一名侍女的手中接过高脚杯,另一名侍女此时正在艾丽维娅和明之间犹豫着,最终明胜出了,也许是因为艾丽维娅的蓝色长裙显得相当简朴。明啜饮了一口酒,走到卡莱琳面前,达林瞥了一眼这名凯瑞安女人,笑着退到一旁。这两个女人将脑袋凑在一起,开始悄声聊了起来,体内充满至上力的兰德大约能听到她们的只言片语,有他的名字,还有达林的名字。
维蓝芒·桑尼戈是另一名提尔大君,他的身材相当高,站得像剑刃一样直,神情看上去颇像一只趾高气扬的雄鸡,他夹杂着灰色条纹的尖梢状涂油胡须更是因为骄傲而抖动着。“向朝阳之君致敬。”他一边说,一边鞠躬,声音如同诵唱,维蓝芒很擅长演讲和朗诵。“真龙大人,您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语气带着困惑。“这是我的义务。当我得知达林在提尔之岩遭受围攻的时候,我怎么能对他袖手旁观?烧了我的灵魂吧,我本来还打算说服另一些人和我一起来解救危局的。我发誓,我们要一举除去爱丝坦达和她的同伙!”他高举一只握紧的拳头,就好像已经把那些叛乱分子握进手心。“但只有安奈伊莱有和我一样的勇气,那些凯瑞安人只是一群彻头彻尾的懦夫!”卡莱琳停下和明的交谈,看了他一眼,如果他注意到那名凯瑞安贵族的眼神,一定会在身上找找有没有被戳穿一个窟窿。亚斯特瑞咬住嘴唇,只是专心地盯住自己的酒杯。
女大君安奈伊莱·纳伦瑟罗讷是个身材苗条的漂亮女人,她也穿着上衣、贴身长裤和高跟靴,不过她多了一副蕾丝绉领,绿色外衣上还镶缀着珍珠,一顶珍珠小帽扣在她的黑发上。她带着逢迎的笑容行了一个屈膝礼,看上去,似乎想要吻兰德的手。兰德不觉得她有什么勇气,不过她也不可能是个鲁莽的人……“真龙大人。”她温柔地说道,“真希望我们能将完全胜利的喜讯呈献给您,但我的管马人在与霄辰人的战斗中牺牲了,您又将我的大部分扈兵留在了伊利安。不过,我们还是以您的名义打击了敌人。”
“胜利?打击?”埃拉娜怒视了维蓝芒和安奈伊莱一眼,才转回身看着兰德,“他们乘船进入提尔之岩的码头,但他们把大部分扈兵和在凯瑞安征募的全部佣兵都布置在上游河岸边,并命令他们进入城市,攻击叛军。”这名两仪师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这只是导致许多人死于战祸,我们的谈判也退回到了原点。”安奈伊莱满是媚笑的面孔颤抖了一下。
“我的计划是同时从提尔之岩出击,两面夹击敌军。”维蓝芒申诉着,“达林拒绝了,他拒绝了!”
达林的脸上也不见了笑容,他双脚分开地站着,仿佛正希望手中握持的是一把剑,而不是一只高脚杯。“那时我就告诉过你,维蓝芒,就算是我派出全部岩之守卫者,叛军的数量仍然远超过我们,他们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他们已经雇用了从艾瑞尼河到雷玛拉海湾之间的每一个佣兵。”
兰德坐进一张椅子里,将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这把椅子的厚重扶手在前面没有支撑,所以他的剑能顺利地靠在椅子侧面。卡莱琳和明似乎已经把谈话转移到衣服上,至少她们正在用手指抚摸对方的外衣,兰德听到了注入“背缝”和“基础裁剪”之类的词汇,只不过他不太清楚那是什么意思。埃拉娜的目光在他和明之间来回游走,兰德感觉到否认和狐疑在约缚中交战。“我把你们两个留在凯瑞安,因为我的计划就是你们要留在那里。”这两个人他都不信任,把他们留在凯瑞安,就是因为他们在那里只是没有权势的外国人,无法造成什么伤害。愤怒因为恶心的感觉而更趋激烈,渗入到他的声音里。“你们要尽早制定计划,返回那里,愈早愈好。”
安奈伊莱的笑容变得更加虚弱,她稍稍向后缩了缩身子。
维蓝芒则很顽固。“真龙大人,我会欣然前往您旌旗所指的任何地方,但只有在我的祖国,我才能充分为您效忠。我了解那些叛徒,知道他们在哪些地方可以信任,在哪些地方……”
“愈早愈好!”兰德断喝一声,将拳头用力捶在椅子扶手上,木制扶手随之发出嘎啦一声裂响。
“一。”凯苏安说道,声音清晰,却让人不明所以。
“我强烈地建议你照他说的去做。”奈妮薇面无表情地看着维蓝芒,吮了一口酒,“最近他的脾气一直都不好,甚至比以前更差,你肯定不会希望自己成为他发泄怒气的对象。”
凯苏安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严厉地说道:“没有你的事,女孩。”奈妮薇瞪了她一眼,张开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面色变得铁青,还伸手抓住了辫子,她缓步走到明和卡莱琳身旁,至少她现在已经很擅长放稳步伐了。
维蓝芒扬起头,从鼻尖上俯视着凯苏安,过了一段时间,他终于说道:“维蓝芒·桑尼戈服从真龙大人的命令,我的船明天就可以做好启航的准备。这样够了么?”
兰德略一点头。这样就可以了,他不打算浪费时间导引神行术,送这两个蠢货到他们该去的地方。“这座城市里满是饥民。”他的眼睛看着那头金熊——这么多金子能让全提尔城的人吃多少天饱饭?想到食物,他的胃又抽搐起来。他所等待的回答很快就出现了,只是并非出自他所等待的人。
“达林已经在城中牧养牛羊了。”卡莱琳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火气,她匕首一样的目光正盯在兰德身上。“现在……”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中的热度并没有降低,“现在鲜肉放过两天就会腐败,所以他向城中运来了活的牲畜,以及大量谷物,爱丝坦达那一伙人却把这些全都抢走了。”
达林给了她一个关爱的微笑,声音中带着歉意。“我试过三次,但爱丝坦达很贪婪,这样持续为我的敌人提供物资是没有意义的,您的敌人。”
兰德点点头,至少这个人并没有忽视城中的状况。“城墙外有两个男孩,东尼和考姆,我只知道他们的名字,还有,他们差不多在十岁左右。当叛乱平息,你能走出提尔之岩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找到他们,照顾他们。”明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声音,约缚中传来深深的哀伤,几乎淹没了同时涌现出的爱意。这么说,她看到的一定是死亡,但她对沐瑞的预见就是错的,也许这次的预见也能被时轴所改变。
不,路斯·瑟林咆哮着。她见到的,就绝不会改变,我们必须死!兰德没有理他。
达林显然对这个要求颇感困惑,但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对转生真龙的命令,你又能怎样?
兰德正要提及他此行的真正目的,碧拉·哈金走了进来,她是兰德派驻在这里与叛军进行谈判的另一名两仪师。她一边走,一边还皱着眉回头观望,似乎门外的枪姬众对她为难了一番。艾伊尔人认为向兰德宣誓效忠的两仪师都是智者的学徒,枪姬众们更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提醒这些两仪师,她们还不是智者。碧拉·哈金是一名身材矮壮的女人,有一张方脸和一头褐色短发,尽管穿着绿色丝裙,但如果没有两仪师的无瑕面容,她看上去十足是一名乡下农妇——一名用铁腕统治着自己的家族和农场的农妇,即使是国王大概也不敢把鞋底的泥巴带进她的厨房。她属于绿宗,有着绿宗全部的自豪和高傲,她又向艾丽维娅皱了皱眉,流露出两仪师对野人的全部轻蔑。当她看到兰德的时候,这些表情都变成了冷静与镇定。
“考虑到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必须说,我不应该因为见到你而惊讶。”她摘下领口处造型简朴的白银斗篷别针,别到自己腰间的荷包上,然后将斗篷叠好,搭在臂弯里。“也许你已经得到讯息,其他人都到了艾瑞尼河以西,距此不到一天的路程。”
“其他人?”兰德问。他的声音很低,如同钢铁般冷硬。
碧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兰德的语气,她还在慢慢整理自己的斗篷。“当然是其他大君,桑那蒙、托墨朗等等,他们显然是在以扈从马队的最快速度向这里进发。”
兰德一跃而起,腰间的剑撞在椅子扶手上,刚才被他一拳捶裂的椅子扶手猛地被撞断,木屑碎片纷纷掉落在地毯上,他却没有朝身侧瞥上一眼。这帮蠢货!霄辰人就在阿特拉边境,他们却返回了提尔?“难道没有人记得该如何遵守命令吗?”他吼道,“立刻派出信使!他们要以更快的速度返回伊利安,否则我就把他们全部吊死!”
“二。”凯苏安说。光明在上,她在数什么?“一点建议,孩子,问问她今天早晨发生了什么,我闻到了好消息的气味。”
发现凯苏安也在房间里,碧拉稍稍愣了一下,她谨慎地瞥了凯苏安一眼,抚弄斗篷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仿佛兰德已经问过了问题,她开口答道:“我们已经达成协议。泰德山和西曼像以往一样摇摆不定,但荷恩几乎像爱丝坦达一样强横。”她摇了摇头,“相信泰德山和西曼很快就会倒戈了,但一些操着怪异口音的人正在向叛军承诺黄金和兵员的支持。”
“霄辰人。”奈妮薇说。艾丽维娅张开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也许是,”碧拉应道,“他们一直在躲避我们,看到我们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就像看着随时都会咬人的疯狗,这也和我听说的霄辰人一样。不管怎样,不到一个小时之前,爱丝坦达突然问我,真龙大人是否能恢复她的头衔和封地,他们也全都随她一起屈服了,这就是我们达成协议的开始。他们接受达林作为转生真龙代理提尔全权总管,你制定的全部法律一律奉行,他们负责为这座城市提供一年的食物,作为他们叛乱行为的惩罚。相对的,他们恢复全部头衔和领地,达林加冕成为提尔国王,他们发誓向他效忠。梅兰娜和蕾菲拉正在准备双方签署落印的协议。”
“国王?”达林难以置信地说。卡莱琳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
“恢复全部头衔和领地?”兰德咆哮着,将手中的高脚杯扔到一旁,酒浆洒了一地。约缚中出现了谨慎的情绪,并从明那里传来了警告,但他过于愤怒,完全没有留意这些,肚腹中恶心的感觉也在绞拧着他的怒火。“该死的!我已经剥夺了那些叛徒的土地和头衔,他们必须以平民身份向我宣誓效忠!”
“三。”凯苏安说。兰德的皮肤上生出了鸡皮疙瘩,他的屁股被狠狠抽了一记。碧拉惊骇地张开嘴,斗篷从她的臂弯里滑到地板上。奈妮薇笑了,她急忙捂住嘴,但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笑声!“不要逼我提醒你的礼貌,孩子。”凯苏安继续说道,“埃拉娜在离开之前把你的条件都告诉了我——达林作为全权总管,你的法律不得更改,其他一切都可以谈,看来他们已经接受了你的全部条件。你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但我再给你一个建议,当你提出的条件被接受时,就遵循你说过的话。”
否则就没有人会信任你了,路斯·瑟林说,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完全是清醒的。
兰德瞪了一眼凯苏安,紧紧握住双拳,他很想现在就把这个两仪师烧焦。他能感觉到自己屁股上肿起了一道,坐到马鞍上的时候,他的感觉一定会更强烈。他的愤怒也正在随那道伤痕一同肿胀起来。凯苏安却只是静静地越过酒杯上沿,看着他,她的眼神里是不是有一点挑衅的意味?是不是在看他有没有胆量导引?这个女人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他!而最恼人的是,她的建议都是对的,那些条件的确是兰德自己向埃拉娜定下的。他本以为叛军会要求更多,进逼更甚,而他们的确满足了他的期望,甚至更多,他完全没有想到能够为这座城市的居民争取到一年的食物。
“看样子,你的时运很好,达林国王。”兰德最终说道。一名侍女行了一个屈膝礼,捧给兰德另一只盛满酒的高脚杯,她的面容如同两仪师一样镇定,就好像男人和两仪师争吵的戏码每天都会在她的面前上演。
“向达林国王致敬。”维蓝芒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不过他的语气听来还是很勉强。片刻之后,安奈伊莱也重复了这句话,听来就好像刚刚跑完了一里路,气息极不顺畅。她以前曾经说过,她才是提尔国王的合适人选。
“但为什么他们想要我做国王?”达林挠着头,“自从一千年前莫伦纳死后,提尔之岩就再没有过国王了。这是你提出的要求吗,两仪师碧拉?”
碧拉捡起斗篷,用力将它抖动着:“这是他们的……‘要求’,嗯,这个词有些太重了,可以说……这是他们的建议。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对这个王座垂涎三尺,尤其是爱丝坦达。”安奈伊莱发出一阵哽咽的声音。“但是,当然,他们知道自己没有希望。让你成为国王,他们至少可以向你宣誓,而不是向转生真龙,这也许能让他们的厌恶感减轻一些。”
“如果你是国王,”卡莱琳插口道,“这就意味着转生真龙代理提尔全权总管变成了一个次级的头衔。”她发出充满磁性的笑声。“她们也许还会再编出三四个响亮的名号来,好把这个头衔挤到更后面去。”碧拉咬住嘴唇,仿佛也正要提到这一点。
“你愿意嫁给一位国王吗,卡莱琳?”达林问,“如果你愿意,我会接受这顶王冠,尽管我必须先要让人把这顶王冠做出来。”
明清了清喉咙。“我可以告诉你它是什么样子,如果你愿意的话。”
卡莱琳又笑了,她放开达林的手臂,从他面前退开。“如果要我回答,我必须先看看你戴着它会是什么样子。先按照明的描述把王冠做好,如果它让你看上去更漂亮……”她一直在微笑着,“那么也许我会考虑。”
“我希望你们得到幸福。”兰德说,“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明瞪了他一眼,约缚中满是反对的意味,奈妮薇同样丢给他一个凶狠的眼神,这是什么意思?“你将要接受这顶王冠,达林,等到文件签署完毕,我希望你立刻逮捕那些霄辰人,然后召集提尔境内所有懂得使用剑和斧枪的人。我会安排殉道使送你们去阿拉多曼。”
“那我呢,真龙大人?”维蓝芒充满期待地问。他高高挺起胸膛,整个身子似乎都在颤抖。“如果战争即将爆发,那么我就应该为您冲锋陷阵,而不是在凯瑞安忧郁沉沦。”
兰德审视着这个人与安奈伊莱。维蓝芒是一个莽撞的白痴,这两个人他都不信任,但他们现在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他估计他们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很好,你们两个可以陪同达林大君……达林国王。”安奈伊莱咽了咽口水,仿佛她宁可回到凯瑞安去。
“但我在阿拉多曼又该做些什么?”达林急切地问,“我对于那片土地了解很少,我只知道那里是个疯狂的地方。”路斯·瑟林在兰德的脑海中狂野地笑着。
“末日战争就要来了。”兰德说。光明在上,但愿那一天不要来得太早。“你们要去阿拉多曼,为末日战争做好准备。”